霜雪壓折梅枝的夜，顧家祠堂的松香混著藥氣刺鼻。顧懷瑾跪在列祖牌位前，掌心攥裂的玉佩扎出血珠，案頭攤著十二封家書——每封都畫著朱砂圈的待嫁名媛生辰帖。

“逆子！“顧父的藤杖劈碎青玉藥杵，“明日若不娶柳氏女，便自逐出宗譜！“藥杵碎屑嵌進(jìn)顧懷瑾膝頭，混著血跡凝成“不孝“二字。

景顏策馬趕到顧府時，正撞見顧懷瑾摔出大門。他素青官袍沾滿雪泥，懷中緊摟著碎成齏粉的玉塤，塤身“顏“字的裂痕被血漬浸透，在月光下似泣淚朱砂。

“陛下...陛下...“顧懷瑾忽然癡笑著拽住她鸞氅，藥香混著烈酒氣燙紅眼尾，“臣這就配絕情散，定能斷了這該死的念想...“他踉蹌撞翻雪中梅瓶，瓷片割破景顏腕間平安結(jié)，紅繩斷成兩截沒入雪地。

地窖酒壇空了大半時，顧懷瑾忽然將景顏抵在梅樹前。結(jié)冰的梅瓣簌簌落下，他染血的指尖撫過她眉間花鈿：“柳姑娘的眉...也描著金鳳紋么？“酒氣裹著苦意覆上唇瓣，廝磨間咬破的舌尖血，比梅蕊上的朱砂更艷。

景顏的護(hù)甲嵌進(jìn)他脊背，疼痛卻讓顧懷瑾吻得更兇。他扯開衣襟露出心口刺青，那“賀蘭“二字被指甲抓得血肉模糊：“陛下可要剖出來瞧瞧...這里頭腌著多少癡心妄想...臣不過一介微末之軀，猶如荒野中的一株野草，渺小而平凡。在這浩瀚的江山畫卷里，臣或許只是那不起眼的一抹青痕，然而臣的心，卻始終向著陛下，向著這盛世繁華。

陛下，臣知您心中有天下，有黎民，有無數(shù)的重任與擔(dān)當(dāng)。

臣只希望，陛下心中的萬里山河可以容得下臣這一株野草。在這繁華與輝煌之間，臣愿做那最不起眼的存在，不求榮華富貴，不求功名利祿，只求能在陛下的世界里，有一席之地。陛下，臣愿以野草之姿，守護(hù)您的江山，守護(hù)您的夢想，直至生命的盡頭。“

忘憂的厲叫劃破雪夜，其其格踹開地窖門時，見顧懷瑾正將碎玉塤抵在喉間。景顏的鸞紋披風(fēng)蓋在他顫抖的肩頭，衣襟處繡著半闕未寫完的《白頭吟》。

“顧家算什么東西！“其其格揚鞭抽碎祖宗牌位，“我們賀蘭家的鳳凰，要配就配最烈的藥！“她甩出套馬索捆住顧父，狼髀石串纏上顧懷瑾手腕：“小鳳凰，漠北的規(guī)矩——搶來的夫君最忠貞！“

五更天，景顏在太醫(yī)署發(fā)現(xiàn)暗格。滿墻藥柜后藏著幅未繪完的工筆——漠北草原上，女帝策馬執(zhí)朱筆，太醫(yī)捧藥囊追隨，忘憂的爪印踏成連綿青山。畫軸旁擺著十二封未寄出的婚書，每封都寫著“愿聘賀蘭景顏為妻“。

晨鐘驚雪時，顧懷瑾跪呈辭官奏本。景顏卻將奏折投入藥爐，烈焰中浮出銀粉小字：“朕的江山，缺不得一味叫顧懷瑾的藥。“她忽然咬破指尖，在青年心口刺青旁補上“景顏“二字，血珠滲進(jìn)舊傷，恰成合巹交杯的朱砂印。

寅時的星子還綴在摘星樓飛檐，賀蘭景顏拽著顧懷瑾的袖口登上觀景臺。東方既白的云海間，八百座女子學(xué)堂的燈火連成銀河，恰與她冕旒上的東珠輝映。

“顧卿看那處——“她指尖點碎晨霧，朱砂護(hù)甲映著蒼茫山河，“三年前泥石毀了的青州城，如今刺史是位帶著仨娃的寡婦。“忘憂突然竄上顧懷瑾的藥箱，爪尖勾開暗格，掉出本《女刺史治水策》，書頁間夾滿標(biāo)注的甘草簽。

顧懷瑾的玉杵“當(dāng)啷“墜地。他望見景顏的鸞紋披風(fēng)獵獵如旗，霞光為她描了道金邊：“上月隴西大捷的主帥，是太醫(yī)院棄徒之女。“女帝忽然轉(zhuǎn)身，發(fā)間步搖的銀鏈纏住他腰間茱萸囊，“她用的火攻陣，還是你教識的藥草配伍之法。“

風(fēng)卷起《女科舉典》殘頁，顧懷瑾慌忙去抓，卻見景顏早用金線將奏折系成冊。最新一頁朱批灼眼：“準(zhǔn)涼州設(shè)女匠學(xué)堂，以鑄鐵術(shù)授民。“批注旁畫著把藥鋤，正是他當(dāng)年贈她的及笄禮。

“陛下...“他喉間發(fā)緊，藥箱里的安神香突然自燃。青煙裊裊勾勒出漠北的月、江南的雨，最終凝成景顏眉心的朱砂印，“臣近日讀《藥典》，見'忍冬纏柏而生，雖殊途同茂'。“

景顏忽然解下冕旒擲向云海，東珠滾落成星：“朕要這江山如百草園——凌霄可攀云，蒲葦亦韌絲。“她拽過顧懷瑾的手按在心口，帝王常服下竟穿著他縫制的藥草內(nèi)甲，“顧太醫(yī)可愿作那株忍冬？“

霞光破云的剎那，八百學(xué)堂晨鐘齊鳴。顧懷瑾的茱萸囊突然繃斷，藥草撒進(jìn)云海，其中混著曬干的鳳凰花——正是景顏登基那日，他跪在太醫(yī)署階前撿的落紅。

“臣...“他忽然將玉塤碎片按進(jìn)掌心，血珠滲入景顏的朱批，“愿為陛下試盡百草，辟一條女兒家的青云路。“

忘憂在此時躍上龍紋欄桿，叼著的《女誡》早已被利爪撕成絮。景顏揚手將殘頁撒向山河，碎紙落在早起習(xí)武的女童們發(fā)間，恍若簪了千朵自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