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月牙泉結了薄冰，顧懷瑾跪在冰面上鑿洞取水時，忽見泉底沉著支鸞紋銀簪——與景顏及笄禮上戴的那支一模一樣。他探身去夠，冰面“咔嚓“裂開蛛網紋，寒水浸透狐裘的剎那，金雕群俯沖而下，利爪勾住他后襟提上懸崖。

“中原郎君的手，不該沾月牙泉的冰。“蕭綰立在崖邊，腕間銀鈴與二十年前毫無二致。她指尖捻著沙棘枝輕點顧懷瑾眉心：“這雙救死扶傷的手，可能辨出景顏七歲那場高燒的藥渣？“

藥簍被踢翻在篝火旁，三百種草藥混著漠北砂礫。顧懷瑾凍僵的指尖撥開狼毒草，忽見枯枝下壓著片褪色襁褓——正是景顏嬰孩時裹身的雙面繡，鸞鳥眼珠處還沾著黑褐藥漬。

“當歸三錢，防風五兩...“他喉結滾動，沙棘刺扎進掌心，“缺了漠北的沙棘蜜作引。“蕭綰的銀鈴忽然急響，驚飛棲在藥簍上的雪鸮：“錯了，是缺了母親衣不解帶的七日守候。“

夜半暴雪封了鷹巢，蕭綰將顧懷瑾捆在金雕羽翼下。“漠北的女婿要耐得住零下四十度的真心。“她甩出當年考驗賀蘭錚的玄鐵鏈，“景顏百日咳那會兒，她爹在這冰窟跪了三晝夜。“

顧懷瑾嚼碎沙棘果暖身時，望見冰壁上刻滿藥方——“景顏三歲出水痘““五歲墜馬傷肋“，每道刻痕旁都補著蕭綰的簪花小楷。他忽然扯開衣襟，將凍僵的心口貼上冰壁，用體溫融出句：“顧某愿承千載寒，換她一世安。“

破曉時分，蕭綰持鸞紋匕首挑開他衣襟。心口“賀蘭景顏“的刺青旁新添凍瘡，恰似漠北的蒼狼圖騰：“這疤比賀蘭錚當年的淺。“她突然將匕首插進冰壁，刃面映出景顏的朱批信箋：“藥渣已驗，心火未熄。“

篝火晚宴上，其其格拽著顧懷瑾跳祭鷹舞。他腕間紅繩纏上蕭綰的銀鈴鏈，鈴舌撞出《鳳求凰》的調子。“阿嫂當年也這般刁難我哥！“她大笑著將沙棘酒潑進火堆，烈焰竄成鳳凰展翅狀。

那日，蕭綰扔來褪色藥囊：“景顏抓周時攥住的物件。“顧懷瑾解開系帶，掉出把迷你藥杵——與他及冠時父親贈的一模一樣。囊底繡著漠北諺語：“月牙泉的冰化盡時，孤鷹自會歸巢。“

“娘親的銀鈴...“景顏在宮中拆開八百里加急密匣時，見藥杵上系著蕭綰的鸞紋鈴，“怎舍得給了那呆子？“忘憂突然撲倒密匣，爪印踏碎的信紙背面，露出顧懷瑾用凍瘡藥寫的：“今冬月牙泉的冰，化得格外早。“

漠北的晨霧還未散盡，塔爾勒的套馬索已纏上顧懷瑾的藥簍。他古銅色臂膀的蒼狼刺青暴起：“中原小白臉也配給景顏雕簪子？“藥簍里剛采的雪蓮撒了滿地，沾滿顧懷瑾連夜烘的甘草粉。

“塔兄若想要——“顧懷瑾攥緊景顏贈的狼牙鏈，“臣可教您藥理，配個護心方。“話音未落，塔爾勒的彎刀已劈開他腳前凍土，刀風削斷三縷發絲。

其其格啃著沙棗倚在摔鷹臺邊：“小狼崽的醋壇子打翻三年了。“她突然揚鞭卷走顧懷瑾的藥囊，“我們漠北的規矩——情敵見面得見血！“

塔爾勒扯開獸皮襖，心口箭疤猙獰：“景顏十歲獵熊那會兒，這疤換了她半條命。“他甩出景顏及笄禮上的斷箭，“你這細胳膊，擋得住狼群還是扛得起風雪？“

顧懷瑾解下狐裘鋪在冰面，露出脊背三百道試藥疤：“臣雖無蠻力，卻能辨出塔兄舊傷每逢雨雪必發作。“他指尖點過塔爾勒膝頭，“若用雪蓮配沙棘蜜外敷，何至于跛足三日？“

正午的日頭曬化凍霜，兩人在摔鷹臺角力。塔爾勒的蠻勁撞翻藥架，顧懷瑾借巧勁鎖他關節，卻被過肩摔進泥坑。其其格數到第九回合時，顧懷瑾突然掏出銀針刺入塔爾勒舊傷處：“這針下去，塔兄今夜能安睡。“

“耍陰招！“塔爾勒暴喝，卻發覺僵痛多年的膝蓋忽如暖流漫過。他怔忡間被顧懷瑾掀翻在地，藥杵抵住喉頭：“醫者仁心不是怯懦，塔兄的腿還能馳騁三十年。“

暮色染紅草場時，兩人并排泡在月牙泉。塔爾勒將斷箭按進顧懷瑾掌心：“景顏及笄那年，我用這箭獵了九十九匹狼。“他忽然掰開箭鏃，內里藏著的素箋泛黃——“贈塔爾勒兄，愿年年共獵“的稚嫩筆跡，與顧懷瑾藥方上的朱批如出一轍。

“她心里裝得下整個漠北。“顧懷瑾將雪蓮膏敷在塔爾勒膝頭，“我只要方寸之地，保她熬藥時不燙手。“

篝火晚宴上，其其格大笑著將兩人手捆在一處：“賀蘭家的女人啊，得有兩個勇士捧著！“塔爾勒突然割斷皮繩，把顧懷瑾推向跳舞的景顏木偶：“小白臉去學摔跤，明年秋獵見真章！“

夜半風起，顧懷瑾在塔爾勒帳中發現褪色襁褓。邊角繡著漠北文的“顏“字，針腳竟與他藥囊上的“瑾“字同源。帳外忽傳來鷹哨，其其格的笑罵混著塔爾勒的鼾聲：“傻狼崽藏了十五年，不如人家一副膏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