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愛人，可護萬物眾生，她曾救我于泥濘之中，我知她愛蒼生，視我為滄海一粟，可于我，是泥濘中的唯一一絲光亮，如同再造之恩，自那時起，我學著她的樣子愛天下眾生，也發誓絕不讓她沾染半分泥濘。
_季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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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您身子不好，快些回屋里去吧，可別著涼了。”
伺候的丫頭邊說邊幫她披上厚厚的毛裘。
天生的心瓣殘缺注定她活不長久，從出生至今十九年來，她見過了太多的醫師。
這些人有御醫，江湖醫師甚至是術士，沒有人能治好她。
隨著越來越年長，江以沫知道她離死亡也越來越近了。
“月茗叔，你說我還能活到下一個生辰嗎？”
房頂上那位鶴發童顏，滿面的白胡須下的先生一躍而下。
若是細細打量便會發現白胡須下卻是一副俊俏少年郎的模樣。
“一定能，你一定可以活很久很久。”
月茗的眼神里都是篤定，其中也夾雜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心疼。
“叔，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到底有多糟糕，我大抵是活不到了。”
江以沫伸手想要接住雪花，可雪花接觸到手的那一刻便徹底消失不見了，卻是讓人不免多了幾分惆悵。
她似乎有些無奈，執拗的不收回手來，任由寒氣侵襲著白皙的手掌，直到凍得通紅，不免自嘲一笑，才無力的收回手來。
月茗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意圖，本是相顧無言的，兩道單薄的身影就那樣孑然而立。
他默默伸出手來，一團微弱的金光籠罩在手心上
一片片雪花緩緩落入其中，
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籠罩在周圍，
雪花紛紛聚集在一起，變成一支雪白色的素簪，
轉而又逐漸鍍上一層銀光直至外觀與尋常銀簪別無二致。
垂下手來，寬大的衣袖連同他的簪子也一同蓋住，
緊接著的卻依舊是兩人的相顧無言。
在小姑娘看不見的衣袍下，他的手緊緊攥住簪子，良久……
似乎是終于想通了些什么，終于松開手來將那簪子遞給江以沫。
“臣不是說過嗎，公主是本是造福人間的上神，
來凡間不過是借天地元靈修補殘缺的元神，
所以才會心瓣殘缺，您前幾世都是十五六歲便結束一生，
這一世卻已經活到十九歲了，就證明天道快放過您了，
您馬上就歷劫成功了，所以一定會……”
原本侃侃而談的月茗卻突然頓住了。
所以一定會長命百歲嗎？
他是有私心的，他說不出祝她長命白歲這樣違心的話來，當然這也并不現實。
看到月茗又是這種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
江以沫也并不能知道他此刻在心中盤算著的東西，
只覺得暫時忘卻了方才的惆悵，噗嗤笑出聲來，接過他手中的簪子。
“叔，你怎么老不正經，總是編這些故事來哄我，不過確實安慰到我了，謝謝叔。”
月茗捋了捋自己長長的胡須，似乎并不想接受她感謝之意。
或者說聽到叔這個字都覺得渾身不舒服。
“公主記得臣總講故事，怎么不記得臣總讓您別喊叔呢”
他抬起頭來，眼中是幾分狡黠，
還有幾分委屈巴巴的感覺，
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江以沫。
“你看你這又白又長的胡子，本宮都沒喊你爺爺，只是喊叔罷了，你倒還不樂意了。”
江以沫有些慌亂的推開他的腦袋，
以此來躲避那雙委屈巴巴的眼睛。
人在慌亂呢時候總會顯得很忙碌，此刻的她便是如此。
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處看，手腳也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狀似無意的又伸出在風雪中凍的有些許發紅的雙手互相揉搓。
“你看我這俊美的容顏，比你三哥都生的好看幾分，怎的就總叫我叔。”
看見小姑娘這幅樣子，也不知是不知所措還是實在太冷。
月茗也怕逗的過了頭反而讓小姑娘不自在了。
于是眉目微挑，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收起方才那可憐巴巴的眼神。
“我三哥可沒留長胡子，就算長出胡子也是黑胡子。
況且……你也確實年紀也不小了吧……
要不……這樣吧！
你若是剃了胡子，我便不喊你叔了。”
見到江以沫徹底沒了方才悶悶不樂的樣子，月茗也放下心來。
至于年紀的事情，他都活了四千多年了，同眼前的小姑娘對比之下確實不算小，
同她計較年齡確實有些不太妥當……
于是乎并沒有接她的話，卻反而轉移話題并提起他今日來找她問的最重要的事……和親來。
“你若是不去和親，我便剃了胡子，如何？”
她不去和親就意味著要有別的姐妹去。
又或者沒有姐妹去，那便意味著朝廷還要像如今這般始終動蕩不安。孰重孰輕自然分明。
江以沫知道這才是他今日過來的主要目的。
收起方才的拘謹，沒有再躲開他的眼神，認真的篤定的開口說道
“不行。”
“我是離國的公主，生來便享受了常人所沒有的榮華富貴，也注定此生不得辜負子民。”
“平淵氣候寒冷，條件惡劣，你這身子去了便撐不了多久。”
月茗也認真起來，帶著幾分不悅，不再是方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他緊緊的盯著江以沫，
似乎要把她的腦袋看出一個洞來，
同時衣袍下的手又攥緊了幾分。
“所以我才要盡快去，盡快為平淵侯誕下一子，才能放心的離開。”
她說的似乎云淡風輕，仿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此刻還悠然自得的將方才月茗給她的簪子往頭上戴。
如果忽略她插簪子的手上忍不住的那幾分顫抖，任誰都會這般覺得。
月茗抬頭看了看天，白茫茫的一片，沒看出什么答案來，
又低頭看了看地，雪已經落下了薄薄一層，
仍舊是白茫茫的，一點答案也沒寫給他。
卻仍舊是平常那副聽著便沒有多大情緒起伏的調子
“所以你眼里蒼生比什么都重要，永遠不把自己當回事，
你只想救別人何時想過自己，
難道就不能為自己活一次嗎？
哪怕就一次……”
江以沫不知道為什么他言語同往常一樣輕飄飄的，
卻又似乎覺得帶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意。
這是她從來都沒見過的月茗，同他平日里的樣子截然不同，
但是……
這也不能改變她的決定。
她只是微微抬起頭來，眼球也向上轉，
淡淡轉過身去，似乎這樣她面上便沒有一絲動容了。
縱然看似堅定，卻仍有一滴淚不聽話的沿著眼角悄悄滑落，
重重的垂落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小坑來。
“此生若能安天下，不負家國于我恩。”
月茗知道說再多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心，她一向如此。
可辜負自己千萬分，也絕不辜負天下一絲一毫。
不過……今日他來時便能料到如此，倒是沒有什么意外的。
有些人好像生來就不是為了自己，
身上總是背負著很多東西，而江以沫似乎就是那種人。
除了與生俱來的責任，她把眾生看的又太重。
月茗也不想再接著做這毫無意義的勸說了，
無言良久才轉過身來，還是那副看不出情緒的樣子。
撣一撣衣裳上不存在的塵灰，一句告別的話或動作也沒有，便往門口離去。
不過他一向如此。
每一片雪花都落下的如此堅定，似乎這場雪本該如此。
盡管在落下的那一秒便可能徹底消散，
但今夜這場雪沒有一絲猶豫，為大地蓋上厚厚的一層白幕。
她是離國的六公主，是皇帝最疼愛的女兒，皇后唯一的女兒，也是太子的妹妹。
她出生時便心瓣殘缺，太醫斷定她活不過十七八歲。
于是皇帝舉國尋醫。她從小就是在各種名貴藥材的澆灌下長大的，
可她如今已經安安穩穩的活過了十九歲生辰。
月茗本以為她這一世終于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但她終究是她，心懷蒼生，非去和親不可。
說是和親倒也不是十分貼切
六年前云離兩國就統一了，云國滅亡以后舊云都就改名為平淵城了，
離國皇帝指派鎮北將軍做了平淵候，治理平淵城。
但是平淵侯到底同皇帝沒有血脈關聯，朝野上下都放不下心來。
怕哪一日那一脈會圖謀不軌，起兵謀反。
現如今平淵候勢力越來越大，朝廷這邊的官員也更是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于是眼下只能靠聯姻讓平淵城一脈同皇帝有些血脈關聯。
平淵是苦寒之地，兩地氣候差別較大，誰去都容易水土不服，
加上公主嬌生慣養肯定受不了那方水土，
何況是天生心瓣殘缺的藥罐子江以沫。
月茗揉了揉眉心，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自言自語道
“榆木腦袋回回如此，當真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