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點,陽光剛剛探進窗戶,須穎就被姥姥從溫暖的被窩里硬生生拖了起來。她睡眼惺忪,頭發亂得像個雞窩,迷迷糊糊地起身,趿拉著拖鞋走向洗漱臺,開始刷牙洗漱。
今天是周末,本該是能睡懶覺、盡情放松的日子,可須穎卻要去趕禮拜。須穎一直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對這類宗教活動興趣缺缺。
然而姥姥在這件事上態度十分強硬,毫無商量的余地。姥姥說,一來是想把須穎介紹給大家認識,以后也好讓大家平日里多照顧照顧她;二來須穎今天放假無事,大家能為她禱告,祈愿高考順順利利。
一番洗漱后,須穎無奈地跟著姥姥出門。一路上,她心里還在犯嘀咕。
很快,她們來到了一個小院子前。眼前的景象和須穎想象中的大相徑庭,她原本以為會是一座莊嚴肅穆的西式教堂,有著高聳的尖塔和五彩的琉璃窗。但轉念一想,這里是農村,受條件限制,確實很難建造那樣的教堂。眼下這個院子,是大家在村里租來的,還有兩間空蕩蕩的房間,每周三和周日就作為教會活動場所,供大家前來禱告。
須穎和姥姥走進院子時,里面早已熱鬧非凡。小朋友們像歡快的小麻雀,在院子里你追我趕、嬉笑打鬧,清脆的笑聲此起彼伏。大人們則三五成群地坐在一旁,愜意地交談著,時而發出陣陣笑聲,時而點頭表示贊同。
須穎望著這既陌生又熱鬧的場景,心里滿是忐忑,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些什么。
每逢周日,一些家長因工作繁忙,便會將孩子送到教會。哪怕他們并非基督徒,也放心把孩子送來。教會的人們善良熱忱,在這里,孩子們不僅能得到悉心照料,還能享用免費的午餐,解決了家長們的后顧之憂。
“誒呦,老姐妹,可算把你盼來了!”方奶奶臉上笑開了花,邁著輕快的步子迎上來,親昵地挽住姥姥的手,眼神落在須穎身上,“這肯定是你外孫女吧,瞧瞧這模樣,長得可真俊吶!”
姥姥笑得眼睛瞇成了縫,滿是自豪地回應道:“是啊,這就是我外孫女須穎。孩子今年高二了,就在一中念書呢。”
“喲,那明年可不就該高考了嘛!姑娘,你可得好好學!神一定會庇佑你的。阿門。”方奶奶神情瞬間變得莊重嚴肅,雙手緩緩合握,雙目輕閉,嘴唇微微顫動,聲音雖輕卻清晰可聞,“我們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國度降臨,須穎正面臨重要時刻,求你讓她高考之路順遂平坦……”
姥姥也趕忙跟著重復,神情同樣虔誠。
須穎站在一旁,瞧著兩位老人一臉鄭重其事地為自己禱告,莫名地,身上泛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心里直發怵。她微微一愣,就在兩位老人即將睜開眼的前一瞬,出于禮貌,須穎急忙有樣學樣,小聲說道:“阿門。”
九點整,日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灑落在小院里。傳道人方奶奶挺直了腰桿,臉上帶著溫和而篤定的笑容,雙手輕輕一拍,揚聲招呼大家:“兄弟姊妹們,進屋子坐啦!”這聲音不大,卻透著股讓人安心的力量。
話音剛落,原本在院子里嬉笑玩鬧的孩子們,像一群被吹響哨聲集合的小鴨子,一窩蜂地朝著屋內沖去。他們你推我搡,小小的身影在門框間穿梭,嘴里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興奮勁兒十足。須穎看著這場景,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隨后和姥姥并肩,穩步跟在孩子們身后走進屋子。
一進屋,須穎便看到小朋友們都一股腦地搶占了最前排的位置,一個個小身板坐得筆直,眼睛亮晶晶的,滿是好奇與期待。而后排,則大多坐著頭發花白的老人,他們神態安詳,緩緩入座,動作間帶著歲月沉淀的沉穩。
方奶奶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從容地走向屋子最前方的臺子。她身形清瘦,脊背卻挺得筆直,每一步都仿佛帶著使命感。站定后,她輕輕抬手,整理了一下鬢角的白發,目光緩緩掃過屋內的眾人,開口發言:
“親愛的兄弟姊妹們,讓我們滿心虔誠,感謝上帝的庇佑,是他的慈愛,將我們安全地聚集于此,開啟這充滿神圣與希望的時刻……現在,就讓我們敞開心扉,把心底最渴望向神傾訴的話語說出來吧,神定會聆聽,為我們指引前路,答疑解惑。”
“親愛的天父,您全知全能,知曉我生活的每一處角落,我的兒子被癌癥折磨已長達半年之久,每一日對他、對我們全家而言,都是煎熬。懇請您憐憫,賜予他力量,減輕他的痛苦,讓他能戰勝病魔,重新擁抱生活……”一位頭發斑白的中年男人站起身,聲音顫抖,眼眶泛紅,那壓抑著的悲痛與懇切的祈求,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神啊,我獨自守著這空蕩蕩的屋子,日子漫長又難熬。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見過我的子女了。我知道您有慈悲之心,求您讓我的孩子們能多回家看看……”一位身形佝僂的老奶奶緩緩起身,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親愛的天父,我那可憐的小孫女前幾天一直高燒不退,看著她難受的模樣,我的心都要碎了。求您驅散她身上的病痛,讓她重新變回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天使……”
一個又一個人站起來,訴說著各自生活里的艱難困苦,大到生死病痛,小至內心的孤獨與不安。
姥姥突然站起身,聲音堅定而虔誠:“親愛的天父,這是我的外孫女須穎,今天她第一次來到您的面前,我滿心歡喜地把她介紹給您。她明年就要面臨人生中重要的高考了,這條路或許充滿荊棘,求您看顧她、保佑她,讓她能順順利利,考上理想的大學……”
姥姥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須穎瞬間慌了神,下意識地也跟著站起身,有些局促地雙手合握,趕緊閉上了眼,不知道說些什么的須穎只能不斷重復著“阿門”,耐心地聽姥姥說完。
最后,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站起身,她雙手交疊在胸前,眼睛亮晶晶的,稚嫩的聲音清脆又響亮:
“親愛的天父,我跟您說哦,我特別喜歡畫畫,可是上次我的畫筆用完了,媽媽說要等發工資才能給我買新的。我每天都好想畫畫呀,要是能有新畫筆,我就能畫出漂亮的花朵、可愛的小動物,還有和爸爸媽媽一起在草地上玩耍的畫。天父,您能快點讓媽媽發工資,幫我買到新畫筆嗎?”
須穎靜靜地聽著每一個人的發言。須穎從來不相信神明,但是此刻她卻很相信“相信的力量”。他們的話語里承載的,滿是生活最真實的模樣,滿是無奈、掙扎與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