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帶著田埂上的麥香漫進院子，夕陽把竹籬笆的影子拉得老長，像誰在地上繡了片疏朗的網。墻頭的牽牛花蔫了些，紫色的花瓣卷著邊，倒有幾只白蝴蝶還戀著最后一點光，在豆角架下慢悠悠地飛。

石桌上擺著個粗瓷壇子，櫻梅酒的甜香混著菜味飄開。一盤西紅柿炒雞蛋紅是紅、黃是黃，油星子還在盤子邊緣亮晶晶地顫；旁邊的白瓷盤里，餃子鼓著圓肚子，邊緣捏出的褶子像朵沒開完的花；水珠停在青提的弧面上，風過時輕輕晃，倒像把光也裹在了里面。

須穎和沈林楠對著坐，竹椅吱呀響了兩聲。杯子碰在一起時，酒液晃出點淺粉的光，喝下去先是清冽，后味慢慢泛上來，帶著點楊梅的甜。

沈林楠耳尖紅了，說話比平時慢半拍，眼神落在遠處的籬笆上，又忽然轉回來笑，說須穎臉紅得像壇子里泡著的櫻桃。須穎伸手想摸自己的臉，指尖碰到發燙的耳垂，倒先笑了。

瓶里的酒已經見了底，兩個人都有些醉了。

腳邊的向日葵趴在地上，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青磚地。須穎給向日葵也舀了一大勺櫻梅酒，現在眼睛半瞇著，舌頭吐出來半截，像是被太陽曬得發困。有風吹過，它晃了晃腦袋，想站起來，腿卻軟了下，又撲通趴在原地，喉嚨里發出點含混的嗚嗚聲，把大家都逗笑了。

遠處傳來誰家屋頂的煙囪“呼”地吐出串白煙，又被風揉散了。就著漸暗的天色喝酒，看月亮慢慢爬過老槐樹的梢頭，聽著向日葵偶爾打個帶酒氣的噴嚏。

”須穎，你想好暑假去哪了嗎？”

“還沒呢，有點糾結。”須穎的聲音發飄，帶著酒意的含糊，

“姥姥總催我去爸媽那兒，可我不太想去。”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蹭著杯沿，

“我媽在英國交了新男友，自己又忙得腳不沾地，去了八成還是我一個人待著，要么就被人盯著學習，沒勁——也就那邊的樂隊還算個盼頭。”

“我爸呢，他早有新家庭了，還有個差不多大的兒子。”須穎歪著頭看沈林楠，眼角泛起薄紅，倒不是傷心，是酒氣頂得眼眶發熱，

”我哪知道他怎么跟那邊解釋我，想想就尷尬。所以啊，哪都不想去。”

須穎的糾結像團沒理順的線：去英國見媽媽，怕是獨自面對忙碌與陌生；回爸爸家，又要小心翼翼避開重組家庭的微妙。

——明明是暑假，卻找不到一個全然自在的角落。

除了姥姥家。

“那你就待在這唄，自由自在的，還有我給你燒飯吃，你還能做我的小須老師哈哈。”沈林楠的話音里的笑意混著醉意，把“收留”說得像場順理成章的熱鬧。

“那我爸媽肯定要天天電話轟炸我。”須穎對著沈林楠揮了揮手。

她轉了話頭：“你呢，有沒有家長給你打電話啦？不會一個都沒有吧。”

“漏漏漏，有一個家長給我打電話了。”

“但是，說考慮考慮，就沒信了。”沈林楠攤了攤手。

“沒關系，才剛放暑假，等家長覺得小孩在家呆煩了，就會打電話給你了，然后說，

小沈老師啊！來教教我家小孩吧，每天在家也不知道學習，天天抱著個手機，作業么也不寫的，小沈老師來看看他！

然后你就有生意了。”

須穎閉著眼睛，用手比了個六，當作在打電話，另一只手還插著腰，學的有模有樣的。

話音落時，兩人都笑了，笑聲混著酒氣，在空氣里漾開一圈輕松的漣漪。

夜間，星子綴滿天空，風掠過時帶著點涼意，酒后的熱意卻在空氣里漫著。沈林楠伸手去夠桌上的青提，指尖忽然撞上另一道微涼的觸感——是須穎也伸過來的手。

沈林楠指尖還留著那點微涼的觸感，像夜風里不小心沾到的露，明明一閃而過，卻在發燙的皮膚上烙下輕顫。他沒看須穎，只捻起顆青提，果皮上的水珠滾進指縫，倒比剛才那下觸碰更讓人清醒些。

須穎繼續捻起一顆青提，津津有味的吃著。

空氣靜了靜。

“須穎，你……以后打算干什么呀？”沈林楠的聲音輕輕飄過來。

“嗯……沒想好，”須穎嘴里塞著提子，汁水甜得瞇起眼，“但肯定往好里挑唄，嘻嘻。”

沈林楠的目光有些散，手指無意識絞著衣角：“那你覺得……我能考上好點的大學嗎？”

“當然能啊！小沈你得有信心！”須穎像被按了啟動鍵，“噌”地站得筆挺，眼神亮得驚人，胳膊揮得像小旗子，“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相信自己才能贏！努力了就不虧，實力都是拼出來的……”

一堆話砸出來，她激動得有點缺氧，身子猛地往后一趔。

“小心！”沈林楠眼疾手快地撈了一把，穩穩扶住她的胳膊。

“沒事沒事，我超ok，veryveryok！”忽然老氣橫秋地擺擺手，“剛那些都是雞血。不過——”她湊過去，眼神特認真，“有我指導，你肯定行！信我！”須穎用力拍著胸脯，但是沒把握好力度，咳了兩聲才緩過來

沈林楠被她逗笑了，“啪”地敬了個不倫不類的禮：“遵命，師傅！全聽師傅安排！”

話音剛落，他“撲通”跪在地上，還真給須穎捶起了腿，臉上堆著夸張的諂媚：“那師傅，弟子該怎么孝敬您？”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孩子，你放心，我多考一分，你就多考半分，我包你進步！”須穎現在沉浸的有些不知所以然了。

兩人暈乎乎地瞎說著，誰也沒較真，卻都笑得眼角彎彎的。窗外的光落進來，把這一刻的傻氣和認真，都烘得暖暖的。

隨后兩人把最后的櫻梅酒喝完，碰了個小杯，還拉著向日葵搖擺了一會，相互攙扶著回房間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夜色像塊浸了墨的絨布，輕輕蓋在院子里。月光淡得幾乎看不見，只有幾顆星星亮著，風停了，連樹葉都懶得動一下，靜得能聽見香甜的酣睡聲。

向日葵正四仰八叉地睡著，小肚子鼓鼓的，粉舌頭吐出來半截，嘴角還沾著點濕乎乎的痕跡，像是夢到了什么美事，后腿時不時蹬一下，小尾巴尖輕輕晃著，憨得像團會喘氣的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