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我飄到他身邊，抬手輕輕摸著他的頭，“將軍，我也曾怨過你，但今日你來了，也算是履行了你的諾言，我……原諒你了，你是位好將軍，你對得起你的責(zé)任，也對得起我，我從未想過百年過去你還會來找我。”

我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雖然碰不到他，但這樣我心中已經(jīng)很滿足了。

他今日的話好多，那張嘴巴吧啦吧啦的說個不停，他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

我盯著他上下闔動的嘴唇，在心里努力記下他所說的每一個字，空蕩蕩的腦海里又填入了許多東西，真好。

他說現(xiàn)在的世界已經(jīng)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男人都割了長發(fā)，女人不用再裹小腳，跪拜禮也被廢除了，改用握手、鞠躬，人們之間都以先生、小姐做為稱呼，還有啊，現(xiàn)在的人們已經(jīng)不坐馬車了，因為出現(xiàn)了其他更為便利的代步工具，像是自行車，它有兩個大輪子，長得…………

我聽的津津有味，對他所說的世界非常向往，只可惜我還是離不開這個地方，這到底是為什么？

他講了許久許久，直講到天黑，他才依依不舍的離開，離開前他保證明日他還會來看我的。

我坐在冰棺上，看著石壁重新關(guān)上，石室內(nèi)突然間安靜下來，我還有些不習(xí)慣了，今天發(fā)生的事就像夢一樣，感覺好不真實啊！

但其實我從不做夢，因為鬼不用睡覺，所以這一切都是真實發(fā)生了的。

我看著一片漆黑的石室，心中出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急切。

第二天快點到來吧！

好想見到他。

……

漆黑的石室里出現(xiàn)了一點光亮，后來這光越來越亮，直把我穿透。

我在這個小洞下方待了一夜，終于等到了天亮，第二天到了。

我飄到那個可以開的石壁處，開始左右徘徊。

他要什么時候到啊？

好慢。

快點來吧！

等待的時光是最漫長的，我開始繞著石壁轉(zhuǎn)大圈圈，一邊等他一邊嘴里開始碎碎念。

待聽到石壁傳來“隆隆隆”得聲響，我趕緊飛到了那里，石壁上升，逐漸露出了他的面貌。

“你好啊，將軍。”我的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這一刻真的好快樂、好幸福……

今日他給我?guī)Я嘶▉恚字車衷僖淮伪换ǘ涮顫M。

他待在冰棺旁，同我說了好多事，有關(guān)于這個時代的，還有關(guān)于他現(xiàn)在家庭的，我認(rèn)真聽著、聽著，好像自己也生活在了他所說的世界里。

之后的幾日，他都來看我了，有時候來不了，他也會提前說明。

說真的，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畢竟我已經(jīng)死了，他天天來看的只是一具尸體，每次來還帶著新鮮的花朵，對著一具尸體在那說好多話。

說不感動，那肯定是騙人的，我知道他如此做，是心里非常在意我，同樣的，一想到他如此，我心中難免會有些愧疚和難受，我沒有以前的記憶，但是他有，就連新的一生還要將我記起，都幾百年過去了，他還沒能放下過去。

所以對于他的到來，我心中初時是歡喜的，但是隨著同他相處的時間越久，我看著他，心中越不是滋味。

【陸】

就這樣來來去去，他陪了我整整一年。

這是我有意識以來最幸福的一年，我以為這種日子會一直持續(xù)下去，直到一天他向往常那樣陪我聊天，說著說著他突然沉默了下來，我看著他此刻的模樣，心臟都抖了一下。

眼前不禁浮現(xiàn)出他還是將軍時，我見到他的最后一面，此刻兩幅畫面重合在一起，讓我隱隱有些不安。

突然不想聽他說什么了。

我咻得飛到一處角落，把耳朵緊緊的捂上，好像這樣就聽不到了似的，實際上這是沒用的，我只是個虛影，一個鬼，我連自己也無法觸碰到，捂著耳朵不過是安慰自己的心罷了。

何況這個石室只有一個活人，一具尸體，一個鬼，他說什么，我就算不想聽也聽到了。

他說他參軍了，他無法忍受國難當(dāng)前，自己卻什么也不做，他想上前線，把踐踏國土的敵人趕走，只有國家安定了，我們的家才能安定。

“單單，你能理解我的，對吧！”

我將頭靠在石壁上，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

后來的幾日，他沒有再來這里，以后怕是要許久才能見到他一次了。

他不再的日子里，我也想過這些問題，其實我認(rèn)識的他就是這樣子的，正直，有責(zé)任心，是個好男兒。

他對我很好，但是他也有自己的人生，我尊重他的選擇，我不能這么自私，他不是我一個人的……

有他在的這一年，我真的已經(jīng)很滿足了。

嗯，就是這樣……

后來我見到他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他每次來都會跟我說他的所見所聞，他現(xiàn)在的生活是怎樣的，戰(zhàn)友們?nèi)绾稳绾巍?/p>

我從他眼里看到了他對現(xiàn)在的生活非常滿意，只是望向我時，眼里存了滿滿的愧疚。

看到他這副模樣，我真想沖他大喊一聲：“唉呀！不要這樣看著我，我沒關(guān)系的，你已經(jīng)對我很好了，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永遠支持你。”

這種短暫的見面一直持續(xù)了十七年，我看著他從一個白凈小伙變得皮膚暗黃，人也變得高大，變得更加沉穩(wěn)了，仿佛一下子變成了我認(rèn)識的那個將軍。

第十八年的時候，我一整年都沒有見到他過，第十九年，第二十年，他再未出現(xiàn)過。

原來第十七年的十二月是我們的最后一次見面嗎？

那天他跟我說著一些趣事，臨走的時候，他說：“單單，我說過吧，兩個單是一雙，但是這一次我不敢提什么承諾了，就算最后我們的尸體不能在一塊，我的心也永遠在你這里，我們還是一雙人。”

現(xiàn)在回想起他說的話，才發(fā)覺他那時是不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要面對什么了，怕自己沒有辦法回來，才這樣說的……

對于分別，其實我心里一直有準(zhǔn)備，在他說他要去參軍的時候，我就想過有這么一天，只是我還是希望他能回來，他能好好活著，在那十七年里，我每次見到他，心里都是慶幸的，他走后，我經(jīng)常跑到小洞口那里，乞求老天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所以就算你三年沒回來，我心里還是想著，你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