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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斷續的片段

第5節選擇

夏天的暴雨,來得急,去得也急,路上還有水流沖刷過的痕跡。雨水將道路沖刷,雨水將空氣沖淡,雨水也把泥土沖走。雨水將泥土沖洗,混濁了自己;雨水聚集,漲了身體,咆哮湍急,混濁的是心,湍急的是心情。

公路旁邊的大樹成排站立,如同衛兵送迎,風雨無阻,寒暑不分。風吹落了葉,也吹落一些樹的肢體。雨水無情,還要去沖洗葉和肢體,要將它們對樹的感情,全部沖洗干凈。沖淡感情的不只有時間,還有風雨。風雨不只要沖淡這種感情,還要浸入它們的身體,把它們的身體全部消融,融入泥土,化作塵埃,歸于無形。

融入泥土的不只有枝葉,還有云,風雨把云擊碎,也把從天空迫降到泥土里,消于無形。暴雨后的天空,沒有一朵云,云是塵埃,已經被暴雨沖洗干凈。沖洗后的天空,就像沖洗后的樹葉一樣干凈,也一樣新。陽光似乎也被沖洗,雨后的陽光一樣干凈,也一樣新。

新是一種平靜的感覺,不焦不躁;新也是一種短暫的感覺,陽光被雨水短暫冷卻的平靜的心情,很快又變得灼熱。暴雨之后,熱浪還未成,蟬聲卻已起,蟬匐在路旁的樹干高處,吸吮樹汁,歌唱美麗。在短暫的新的感覺逐漸褪去,蟬美麗的歌唱也變了心,不再美麗,也不再平靜,只剩下慵懶焦躁的情緒。

還未入秋,蟬不是寒蟬,蟬聲也還未凄切,但驟雨確是初歇。分別不論季節,分離不論風雨;分別的是人,不是心;分離不是距離,人有距離,心沒有距離。

父親的車已經老舊,我的駕駛水平卻依然稚嫩,我很小心,因為我的駕齡,也因為風雨剛停。車輪轉動的頻率并不高,卻依然濺起了水滴,我清楚的看見每一顆被濺起的水滴,因為我很在意。水滴濺起,水坑也必定會減少體積,陽光和溫度都一樣無情,減少體積的水坑會更快蒸發,更快消于無形,也更快消除風雨的痕跡。

發動機的聲音很響,要與樹上的蟬鳴比個高低,比聲音大小,也比誰更能讓人產生焦躁的心情。發動機的振動并不平均,時強時弱,就像人在哭泣時,呼吸也會不均勻。

我已經很多次到過她的家里,我早已經對路況了然于心,每次都是期待和歡喜的心情,也許是剛剛停下的風雨,這一次我竟然有些恐懼。原本不到二十分鐘的距離,我卻讓車停下了三次,讓車休息,讓我也休息。我深呼吸,想把心里的恐懼清除出去,恐懼卻不是云,不能被風雨擊碎,也不能化為無形,風雨只能帶來恐懼,就像樹的恐懼,風會落的樹葉和一些樹的肢體。

我不知道勇氣在我心里多少次聚集,也不知道勇氣多少次消散以后,我才到達她家,在她家門前停下。我早已見過她的父親,她的父親見到我立刻出門相迎,臉上與我一樣,沒有任何歡喜。她的母親在她的房間,把所有的情緒都裝進她的箱子里,箱子不能言語,箱子只能沉默,人也沒有言語,人也只能沉默。

催發的不是蘭舟,蘭舟不能言語,蘭舟也只能沉默;催發的是時間,還有定時轉動的車輪。我沒有早來,我怕在她家待的時間太長,我會控制不住自己,也會控制不住情緒。我沒有晚來,我知道客車出發的時刻,我的拖延,只會讓她更加著急。

她見了我,沒有太多言語,一句你來了,就已經足夠。她的言語,她的眼睛,她的一切,似乎都已經不再神奇,不再能讓我神思安定,也不再能平復我的心情。我只能問我是不是來晚了,她說沒有,時間還早,不用著急。然后我們就沒有了言語,言語能出賣人的心,能讓人控制不住身體,尤其控制不住眼睛。

她還跟初次相識一樣,一個大而沉重的箱子,一個沒有任何空隙的雙肩包。不同的是,相比那時候,她更美麗了,距離靠得越近,她越美麗。雖然分離并不美麗,但是并不影響她的美麗,我不是在失去后才能發現美麗,我在感覺將要失去時,就開始發現更加美麗。

這一次我沒有把她的箱子攥在手里,雖然我曾認為這種負擔我很愿意,但是負擔終究需要放下,人也總會分離。孩子是父母的負擔,但是這種負擔不能放下,也放不下,所以她的父親把箱子攥在手里,她的母親把背包抱在懷里。

也許我比她父母更堅強,也許我比不上她的父母對她的感情,她的父母拉住車門,不忍就這樣分離,我卻已經啟動了汽車的發動機。我笑著對她的父母說不用擔心,他的父親看起來比較平靜,她的母親卻已經濕了眼睛。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因為眼淚具有可怕的傳染性,我只能解釋自己駕駛水平不行,怕誤了時間,只能緩緩轉動車輪,緩緩離去。

她的父母一直跟到了路口,我從后視鏡里看到他們的身影,也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后視鏡里,卻看不到他們轉身離去,也許我們駕車離開很久之后,他們才會轉身離去。眼淚果然有很高的傳染性,我看到她也已經濕了眼睛,她大口大口吸氣,希望這樣能夠平復自己的心情。

我不敢言語,也不能言語,正如我不敢挽留,也不能挽留。如果可以挽留,我絕不會放棄,更不會讓她一個人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我在電子地圖上用導航測算過距離,已經超過了兩千公里。

這樣的時刻,汽車發動機卻變得平靜,連同樹上的蟬聲,也都變了心情。它們不再煩躁,也不再焦慮,更沒有恐懼,它們似乎變得有些哀傷,哀傷別人的分離。對于蟬來說,這的確是別人的分離。對于她的父母來說,這是與他們肢體的一部分分離,因為孩子最初就是他們的軀體,后來才跟身體分離。對于我來說,這是我的心和身體的分離,我感覺不到心跳,但是卻還能感覺到自己的情緒,所以一定是心已經與身體分離。我聽到了蟬的聲音,我看到了風雨吹落的樹葉和樹的一部分肢體,我想到了她父母的身影,我能猜測到樹木對于風雨的感情,樹干和她的父母,都在體驗分離。

她問我什么時候到省城去,我的選擇是省城,我的工作地是省城。我知道她是在找話題,她明明知道我什么時候去,卻偏偏問出了這樣的語句。我再一次跟她說了時間,說了單位的安排,說了我和單位的試用期,但我卻已經看不到我們兩個家庭什么時候開始試用期,因為距離,兩千公里的遙遠的距離。她再次深呼吸,我知道她是再一次鼓起勇氣,她終于第一次問起我為什么不跟她一起去。我卻把車停了下來,因為我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我的心臟只剩下顫抖,我的手,我的身體也已經顫抖,終于開始了顫抖。

不管我怎樣回答,不管回答的辭藻多么美麗,我的答案都不會讓她滿意,我的答案總是偶爾會讓她不滿意。為了避免讓她發現我的手在顫抖,我的兩只手都緊緊的抓著汽車方向盤,仿佛緊握就能掌握方向。我在思考如何回答,我也在盡力平復自己的心情。我想了很久,就像每次她突然提出的問題那樣想了很久,我終于拼湊出了答案,答案是因為省城有太多美好的回憶,我并沒有直接說出是跟她的美好的回憶。

她不再看我,也不再看向前方,她把頭轉向車門的方向,她把視線轉向了車窗外的風景。沉默,可怕的沉默,沉默是安靜,雖然還有發動機的聲音,雖然還有樹上的蟬鳴,但是真的好安靜,跟沉默一樣可怕的安靜。她把頭轉了過去,我已經看不到她的眼睛,也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我知道眼淚已經打濕了她的眼睛,還要洗去她臉上的化妝品。我聽到了她的啜泣,輕輕的啜泣,難以停止的啜泣,不想讓我知曉的啜泣。

也許她已經能控制自己的心情,也許時間的催促確實很急,她終于停止了啜泣,她輕輕說了聲走吧。我回答了一聲好,我的聲音很輕,也許她聽不見,也許我并不是在回答她,而是在回答自己。汽油流進內燃機,發動機提高了自己的聲音,靜止的車開始移動,靜止的空氣也被風吹起。我的手很僵硬,我的腳也很僵硬,我盡量說服自己,我必須讓汽車保持平穩,平穩的移動,仿佛這樣就能表現出我的平靜。我上顎的牙齒把下顎的牙齒咬得很緊,我盡量把胸腔里的空氣排出,以免氣體突然增大體積,以免我的胸腔會出現抽泣。

我的眼睛很緊,我的心情讓眼淚聚集,我的身體卻不讓它流淌出去,就像堰塞湖,堤壩如果堅固穩定,就不會崩塌得很容易。她終于轉過了頭,我終于看到了她的眼睛,她并沒有把臉上的淚水拭去,仿佛誓要讓淚水凝結,烙印在她的臉上,也烙印在我心里。

車站還是那個車站,客車依然還要奔向省城,還是初識的地方,還是初識的客車,還是初識的痕跡。只是,省城已經不再是她的目的地,她到達之后很快就要離去。我們早就不用再到車站的窗口去購買車票,也不用再體驗排隊的焦慮,雖然過去三年我們總是一起,我們這次不會再坐到一起,也許以后都不會再一起。

沒有執手,我們看著對方,也沒有淚眼,就像大悲大喜之后沒有表情,沒有任何情緒的表情。我把她的行李從后備箱提下,箱子很重,背包很緊,箱子似乎比以前的每一次都要重,背包也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緊。她接過背包,背到了背上,背包雖然也重,她的身體卻并沒有彎曲,也沒有任何不適,似乎背包很輕。她的身體讓背包顯得很輕,卻不能讓她臉上的表情很輕,她的表情明顯沉重,跟我的表情一樣沉重。

這一時刻,我想到了我的母親,出發前母親一直陪在我身邊,安靜、謹慎,又小心。而我卻一直呆坐在椅子上,身體向前彎曲,我不敢在母親面前流露出悲傷的情緒,對除了母親以外的另一個女人的悲傷情緒。母親小心又安靜,我的心情就像是母親的心情,所以母親謹慎小心,害怕捅破那一層承受巨大壓力的薄膜,承受我所有悲傷情緒的薄膜。椅子上的我一直盯著一個地方,很長時間都不會移動,我的眼睛雖然睜開,也在看著,卻不會有任何色彩傳輸到腦子里。母親輕撫我的背,我都沒有任何反應。也許是出發前母親想緩和一下我的情緒,再一次說起我像父親,遇到事情時我和父親一模一樣,只會呆呆的看著一個地方,不停的眨眼睛。

這不是分離,而是選擇,在結束了近二十年的學習階段后,我們必須開啟下一個階段,我們必須離開學校,走進社會,我們必須選擇工作,因為我們要開始自己為自己提供生活。這都是不能選擇的,唯一能讓我進行選擇的,也許只有在哪里工作。世界很大,世界很美好,世界的風景很美麗,她想出去看看,我又怎能阻攔?工作并不容易,沒有工作經歷的我們,找工作更不容易,她說她很幸運,愿意給她機會的工作,地點正好是她希望的地方。那里有更多更好的機遇,那里有更繁榮更發展的經濟,我又怎敢挽留?

我終于鼓起勇氣,我終于把箱子也拿了下來,她很著急,著急要搶過去,但是我卻攥得很緊,不讓她這么快就搶過去。我一只手抓著箱子,一只手扶著后備箱門,我沒有勇氣,我害怕后備箱門關上后,就切斷了我和她的關系。我背對著她,我在調整情緒,也在調整表情,雖然我很不舍,但我卻希望自己面無表情。

她終究要離開,離開不是拋棄,她即使離開,也不會很快就把我拋棄。我終究關上了后備箱門,我終于讓自己面無表情。我拉著箱子,走到了車站大門前,她反而跟在后面。我把箱子交還給她,卸下了幾年來的負擔,她的行李一直是我不愿放下的負擔。

她看著我,似乎想要說話,卻又什么話都說不出;然后她的表情就變成了想要我說話,說很多很多話,很多很多挽留或者傷感的話。很多人把分離時說的話作為感情深厚的評判,她也是這樣嗎?

我的心雖然已經被悲傷淹沒,我的世界雖然已經只剩下悲傷的情緒,但是我依然面無表情,我只說了一句話,但是后來我后悔了。我后悔并不是因為我只說了一句話,也不是這句話沒有表達出我內心的感情,而是這句話本身的內容,我說的是走吧,到了給我發信息。

到了給我發信息,這或許是很多分離時都會說的話,但是她的旅途很長,我這句話仿佛是在限制她,限制她在旅途中隨時向我分享或傾訴焦慮或者煩躁的心情。但是說了話,總比什么都不說要好,至少不全是無語凝噎,至少我說了一句話,雖然依舊凝噎,卻并不是無語。

很多人都欣賞梁實秋先生的那句話: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的風雨,我要去接你。但我卻有不一樣的理解,我的做法可能是:你來,我不去接你;你走,無論多大風雨,我要去送你。這并不是因為我太看重分離,又把相聚看得太輕,我總覺得無論接送,都很刻意,更何況無論多大風雨。我希望相聚是自然而然的,是平靜的,那么就沒有必要去追求刻意;既然分離是必須,既然那個人終究是要離去,那么又何必去在意是否刻意。刻意就像是表面美麗又能感動人心的話語,我不能說它沒有表達內心真實的情緒,我只能說內心的情感如果能夠全部表達出來,那么這種感情是否也會表面?也許只有親身去經歷,親身體驗離別時的心情,才能感受到自己的感情,別人又怎么能說得清。

她終究還是走進車站,消失在我視線里,我終于沒有跟她一起走進去,我終于沒有跟她走上同一輛車,我終于沒有跟她坐在一起,因為我們有了不同的選擇,也就有了不同的目的地。

我安靜的回到車上,我丟下了手機,我不去理會世界,我自己在這時就已經是世界,因為我的全世界已經被分為兩半,她帶走了另一半,剛剛分為兩半,她也剛剛帶走。我在等,我在等她坐的那輛往省城的客車離去,似乎看著她坐的車消失,我才會徹底死心。雖然我也會坐上客車,也會尋著她的足跡去省城,我也會離去,離開我們初識的這里,離開這個縣境。我已經分不清,我是否已在哭泣。

科技的發展,讓溝通不再有距離,即便萬種風情,也能隨時隨地相互述說,也能隨時隨地相互分享。但科技改變不了距離,也改變不了心境,良辰好景仍會是虛設。因為距離,距離過遠,陽光雖然依舊光明,卻會失去暖意,又何況人心。

秋葉湖邊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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