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的小公寓里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中藥的苦澀香氣，這是父親出院后留下的印記。窗臺上多了幾盆綠意盎然的盆栽，是周明遠的母親托他帶來的，說是“安神養氣”。程父靠在沙發上，腿上搭著薄毯，正瞇著眼聽收音機里的評書，神情是劫后余生的平靜。

廚房里，程曦和周明遠擠在狹小的空間里忙碌。程曦在切菜，周明遠則在研究一個嶄新的電燉鍋——那是他工作室注冊成功后收到的第一份“賀禮”，來自程曦。

“這‘天秤工作室’的logo，真讓你設計出來了？”周明遠看著燉鍋側面貼著的臨時貼紙，上面是一個簡約而富有力量感的天平圖案，天平的中心支點被巧妙地設計成一顆心的形狀，下方是剛勁的“天秤工作室”幾個字。他眼中滿是贊賞，“比我預想的還要好?！?/p>

程曦將切好的山藥滑入湯鍋，嘴角微揚：“靈感來源于某位律師先生關于‘支點’的論述。心之所向，即為平衡之源?！彼齻阮^看他，“工作室那邊，都收拾妥當了？”

“嗯，雖然小，但五臟俱全。”周明遠擰開小火，蓋上鍋蓋，動作已有了幾分居家男人的熟練感，“就在法律援助中心隔壁，租金便宜，也方便合作。老張、小李他們幾個都確定過來了?！彼f的正是之前和他一起做公益案件的律師伙伴。

“那就好?！背剃夭敛潦郑Z氣輕快，“影像展的初步方案我也出來了，下午發你郵箱。名字就叫《天秤的兩端》，副標題是‘被看見的權利與尊嚴’?！?/p>

“被看見的權利與尊嚴…”周明遠重復著，眼神亮起來，“這名字和立意都絕了！程總監出手，果然不凡?！?/p>

客廳里，程父不知何時關了收音機，靜靜聽著廚房里的對話。他看著女兒臉上久違的、帶著光彩的笑意，又看看周明遠在廚房燈光下挺拔而溫潤的側影，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經歷生死一劫，他似乎放下了許多執念。女兒開心，身邊有個靠得住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午飯后，周明遠接了個電話，是律協關于工作室資質審核的。他走到陽臺低聲交談，專業而沉穩。程曦收拾著碗筷，程父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

“曦曦，明遠這孩子…為了我，還有你，放棄了那么好的前程。這份心意，太重了。”

程曦動作一頓，看向父親。父親的目光里沒有質疑，只有深沉的關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爸，那不是放棄前程。”程曦走到父親身邊坐下，握住他有些粗糙的手，“那是選擇了他真正想走的路。就像我，以前覺得拍商業廣告是妥協，現在發現，用我的方式去呈現，也能傳遞力量。他做公益法律，幫助那些最需要幫助的人，那是他的本心。錢和地位很重要，但有些東西，買不到。”她頓了頓，看向陽臺玻璃門后周明遠的背影，“而且，我相信他。他答應過我的事，都會做到。”

程父沒再說話，只是反手握緊了女兒的手，用力點了點頭。那緊握的力道，傳遞著無聲的理解和支持。

下午，周明遠驅車帶著程曦前往他的新工作室。地點確實不算繁華，在一棟有些年頭的寫字樓里，但勝在干凈明亮。工作室不大，三間辦公室加一個開放會客區。裝修極其簡單，白墻，原木色家具，但處處透著用心。程曦一眼就看到自己設計的那個“心形支點”logo被放大，精心裝裱后掛在前臺背景墻上。

“歡迎程總監蒞臨指導！”合伙人老張是個爽朗的中年人，笑著迎上來。小李和其他兩位年輕律師也熱情地打招呼，氣氛融洽。

程曦的目光被會客區墻上掛著的一組照片吸引了。那是周明遠抓拍的工作瞬間：老張在社區法律咨詢時被一群老人圍住耐心解答；小李在昏暗的工棚里為工人記錄工傷證據；還有一張是周明遠自己，深夜伏案，臺燈的光暈勾勒出他專注的側臉，旁邊放著一杯早已涼透的咖啡。

“這…你什么時候拍的？”程曦驚訝地問周明遠。

“用你送我的相機。”周明遠微笑，“想著工作室總得有張像樣的形象墻?？上Ъ夹g有限，只能抓拍點真實狀態?！彼钢菑埳钜狗傅恼掌?，“這張叫‘星夜兼程’?！?/p>

“真實就是力量。”程曦由衷地說。她拿出平板電腦，調出影像展的方案，“各位大律師，來看看我們的《天秤的兩端》初步構思？需要你們的案例故事做血肉?！?/p>

小型會議立刻在會客區展開。程曦展示著初步的展區劃分、視覺風格和敘事邏輯。她計劃用對比強烈的影像語言：一邊是冰冷的法律條文、堆積如山的案卷、法庭的肅穆；另一邊則是生動的面孔——維權成功后工人粗糙卻綻放笑容的手，拿到贍養費后老人渾濁卻閃著淚光的眼，孩子們在安全校園里奔跑的身影……核心展區命名為“支點”，將展示那些在法律天秤中起到關鍵作用的證據照片，包括程曦為王師傅案拍攝的那些決定性瞬間，并重點標注攝影在司法公正中可能扮演的角色。

“太棒了！”小李興奮地說，“這個‘支點’展區太有意義了！我手頭有個家暴案，受害者的傷痕照片就是關鍵證據！如果能展示出來，絕對震撼人心！”

“震撼的同時，要特別注意當事人的隱私保護和尊嚴呈現?！敝苊鬟h提醒道，目光看向程曦，帶著詢問和信任，“這是程總監的專業領域，尺度由你把控。”

程曦感受到這份沉甸甸的信任，鄭重點頭：“放心，我會設計最妥善的展示方式，模糊關鍵信息，聚焦情感力量和法律意義?！?/p>

就在大家討論得熱火朝天時，前臺小姑娘有些緊張地拿著一個快遞文件袋進來：“周律師，有您的快遞，寄件人…匿名。”

文件袋很薄。周明遠拆開，里面只有一張打印的A4紙。他展開一看，眉頭瞬間鎖緊，臉色沉了下來。

“怎么了？”程曦湊過去。

紙上印著一篇網絡文章的截圖，標題刺眼：「昔日律界新星隕落？周明遠疑因重大過失被恒盛放棄，轉投‘公益’恐為遮羞布！」文章內容捕風捉影，暗示周明遠在恒盛期間經手的某個商業案件存在違規操作，導致客戶重大損失，因此才“被掃地出門”，所謂的公益創業不過是“博取同情、洗白名聲”的遮羞布。評論區的惡意猜測更是甚囂塵上。

會議室的空氣瞬間凝固。老張等人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憤怒。

“無恥！”老張一拳砸在桌子上，“這肯定是恒盛那邊搞的鬼！張總那老狐貍，自己留不住人，就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還有王莉?！背剃氐穆曇舯?，她指著文章里一段刻意模糊的描述——提到周明遠“與某時尚雜志女總監關系密切，疑利用其人脈資源”。這指向性太明顯了。“她還沒死心?！?/p>

周明遠將那張紙慢慢折起，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臉上沒有暴怒，只有一種冰冷的、屬于法庭上那個犀利律師的銳利?！疤盒〕蟆！彼曇舨淮螅瑓s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力量，“這種程度的污蔑，還傷不了‘天秤’的根基。清者自清，我們該做什么，繼續做什么?！?/p>

他看向程曦，眼中的寒意迅速褪去，換上安撫和堅定：“程曦，別擔心。工作室剛起步，遇到些噪音很正常。我們的影像展，照常推進，而且要辦得更大，更響！用事實說話，比任何辯解都更有力。”他拿起平板電腦，點開程曦設計的“支點”展區方案，“尤其是這里，我們要把它打造成最耀眼的部分，讓所有人看到，正義如何被‘看見’！”

程曦看著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心中的擔憂被一股更強大的力量取代。是的，謠言如風，但扎根于真實和信念的事業，風吹不倒。她用力點頭：“好！我們不僅要辦，還要辦得讓那些造謠的人無地自容！”

離開工作室時，天色已近黃昏。周明遠送程曦回家，一路沉默。到了公寓樓下，他沒有立刻讓程曦下車。

“程曦，”他看著她，目光深邃，“今天的事，抱歉。把你卷進來了?！?/p>

“說什么傻話?！背剃負u頭，“我們是一起的。風雨同舟，不是說說而已。”她頓了頓，認真地說，“而且，我相信你。毫無保留地相信?！?/p>

周明遠眼底涌動著復雜的情緒，有感動，有愧疚，更多的是堅定。他伸手，輕輕撫過程曦的臉頰：“謝謝你的信任。這份信任，比任何東西都重，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辜負的支點?！彼麅A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個鄭重而溫柔的吻，不帶情欲，更像是一個無聲的誓言?！肮ぷ魇液陀跋裾沟氖拢視幚砗?。你專心創作，照顧好叔叔?！?/p>

“你也是，別太拼?！背剃囟?，“天秤要穩，支點自己也得站穩才行。”

周明遠笑了，笑容里帶著疲憊，卻充滿了力量：“遵命，程總監。”

幾天后，程曦全身心投入到影像展的創作中。她開始篩選、編輯照片，聯系可能的展覽場地。周明遠則忙于工作室的正式掛牌和第一個公益案件的啟動，同時不動聲色地收集著謠言背后的證據。兩人都很忙，但每晚的視頻通話成了雷打不動的儀式，分享進展，互相打氣。程父的身體也在穩步恢復，甚至開始研究起周明遠媽媽送來的食譜，說要給女兒和“準女婿”補補身體。

這天，程曦帶著初步選好的照片和展板設計稿，再次來到“天秤工作室”，想和周明遠以及老張他們敲定最終方案細節。工作室里氣氛有些凝重。

“程總監來了。”老張臉色不太好，“正好，出事了。”

程曦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周明遠從里間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個U盤，臉色鐵青?！皽蕚溆迷凇c’展區的核心證據照片，”他聲音壓抑著怒火，“原片備份，被人為損壞了?！?/p>

“什么？！”程曦如遭雷擊。那些照片，尤其是王師傅案的關鍵安全繩細節、家暴受害者的傷痕特寫（已做隱**理）等，是影像展的靈魂，是“支點”最有力的支撐！

“技術恢復不了？”程曦急切地問。

周明遠搖頭，眼神冰冷如刀：“對方手法很專業，物理損壞存儲芯片。而且…”他頓了頓，看向程曦，帶著一絲不忍，“只針對你拍攝的、準備用于核心展區的那些照片。其他文件完好無損?！?/p>

目標明確，惡意昭然若揭！這絕不僅僅是謠言攻擊，而是直接扼殺他們反擊的武器！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憤怒和挫敗感彌漫開來。

程曦站在原地，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竄起。那些被毀掉的照片，每一張背后都是一個掙扎的靈魂，一個追求公正的故事，也是她和周明遠共同奮斗的心血結晶。憤怒像巖漿一樣在她胸中翻涌，幾乎要沖破喉嚨。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憤怒和寒意中，她腦海中卻異常清晰地浮現出周明遠在醫院走廊里對她說的話：「我的天秤需要你作為永恒的支點。」

還有父親那句樸實卻充滿智慧的話：「錢是賺不完的，得學會珍惜眼前?！?/p>

以及周明遠面對謠言時那冰冷的銳利和此刻眼中壓抑的怒火…

天秤的兩端，一端承載著不公與惡意，一端承載著信念與守護。而支點，不僅要穩固，更要有在重壓之下依然挺立的韌性！

程曦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她沒有崩潰，沒有尖叫，反而異常地冷靜下來。她走到周明遠面前，直視著他布滿血絲卻依然堅定的眼睛。

“原片沒了，但記憶還在，真相還在?！彼穆曇舨淮?，卻清晰地回蕩在安靜的辦公室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們毀掉的只是數據，毀不掉我們做過的事，毀不掉那些被幫助過的人臉上的笑容，更毀不掉我們繼續做下去的信念！”

她拿過周明遠手中的U盤，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著那些被摧毀的影像的靈魂：“周明遠，老張，各位，展，我們不僅要辦！還要把‘支點’展區，辦得比原計劃更震撼！沒有那些照片，我們就用別的方式！用當事人的口述影像，用模擬重現，用他們新生后的笑臉！我們要讓所有人看到，正義或許會被遮蔽一時，但追求正義的勇氣和決心，永遠無法被摧毀！”

她看向周明遠，眼神灼灼：“你負責用法律回擊謠言，挖出幕后黑手。我負責，讓‘支點’以另一種方式重生！他們想讓我們失衡？做夢！”

程曦的話像一劑強心針，瞬間驅散了工作室里的陰霾。老張猛地一拍桌子：“對！干他娘的！程總監說得對！”

小李等人也振奮起來：“沒錯！我們有的是故事！”

周明遠看著眼前這個在危機中爆發出驚人光芒的女人，看著她眼中那份與他如出一轍的、不屈不撓的堅定，胸中翻涌的怒火奇跡般地沉淀下來，轉化為一種更為深沉、更為磅礴的力量。他上前一步，緊緊握住程曦攥著U盤的那只手。

“好！”他的聲音斬釘截鐵，眼中燃燒著斗志，“我們一起！讓那些躲在暗處的老鼠看看，‘天秤’的支點，到底有多硬！”

兩只緊握的手，傳遞著共同的決心和溫度。支點的重量，在這一刻，不僅僅是承受，更是反擊的力量源泉。天平的兩端，正義與黑暗的較量，因為一個共同的支點，重新獲得了動態的、充滿力量的平衡。真正的戰斗，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