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刀霜劍,寒星冷月。
白涼佇立山巔,白衣獵獵,眺望遠方。
重重霧藹縈繞連綿起伏的山間,但天上的明月卻越發清晰,能夠映照出人心底最深的欲望。
月光如水,灑落在人身上時也留下一點溫和的涼意,連著白涼鋒銳的眼眸也蘊起冷寒。
那件暌違已久的事像是積壓已久的冷雪,在寒風肆無忌憚的吹刮之下越發“形銷骨立”,白涼的心也在顫抖,像是快要抵達所求索的終點之際那種恐懼又期待的感覺幾乎吞沒了他。
他想,再過幾天就可以結束這一切,要么是徒勞無功,抱憾而死,要么是星明有福,素愿得酬。
無論是哪種結果,他都只能接受。
到那時……他在這樣寒涼的夜晚也就不會再凍得渾身發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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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知,望月峰的峰主白涼是一個奇人,整日沉迷修煉,對俗事無欲無求,簡直就是天上下來的清冷謫仙,不食人間煙火,平時連面都不露,讓人實在想象不到有一天白峰主竟然會提著劍上門踢館鬧事。
但這事的的確確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發生了。
飲冰峰上。
“師弟,你這是做什么?莫不是我峰哪位弟子沖撞了你,你說出來,我絕對不會輕饒他!”
黎江,也就是飲冰峰的峰主,看著闖入峰內的白衣劍士,一臉大義凜然地說,語氣間又含著些白涼無理取鬧的意思。
“是啊是啊,不要讓無辜的人受連累。”其他聞風趕來的人也紛紛附和。
但實際上白涼只是打昏了兩個守峰的弟子,不過一炷香便可醒來。
白涼面上淡淡,只冷聲道:“這事與黎峰主有關。若非黎峰主避著不愿見我,我也不會如此行事。”
從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喊過黎江師兄。
一聽這話,眾人都看向黎峰主。
黎峰主尷尬地咳了一聲,急忙道:“我可沒有躲著師弟你,只是近來事務繁多,不勝其擾,實在沒有時間見人。”
事雖多,卻也有閑暇的時候,只是守山人每次帶來白涼請求見面的留影石,他總會被那種冷冷的眼神嚇得一激靈,好像對方可以看穿你的靈魂似的。
“那就好,”白涼沒有反駁,順著他的話,得寸進尺,“那黎峰主今日還有閑情雅致賞景,相必無事,可否借一步說話?”
雖是疑問句,但是卻沒有疑問的意思。
“啊,這個……”黎峰沒有退路,他剛剛在賞景確是不爭的事實,結結巴巴了好一會,才同意道:“好吧。”
“有什么事兒非要避著我們談?”眾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眼看要吃到的瓜飛走,也頗為不滿。
“我倒是沒問題,就是怕黎峰主不同意了--”白涼冷冷瞥了他們一眼,把焦點拋給黎峰主。
眾人被那眼神看得頭皮發麻。
黎峰主訕笑,揮退眾人,“我與師弟有些私事不便外傳,就不留各位了。”
眾人掃興,嘀嘀咕咕走了。
黎江帶著白涼來到峰頂,這是他的私人場地,不怕有人來。
“師弟今日找來所為何事?”黎江面上仍掛著和藹的笑。
“黎峰主可識一個叫白南的刀客?”白涼清凌凌的眼眸盯著黎江,像是要刺穿虛妄,看透人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黎江面色一僵,強裝鎮定,疑惑,“那是誰,與你同姓,莫非是師弟的哪位親人?”
“他是我的哥哥,只是在4年前魂燈寂滅,身死道消。”
四年前,那也是白涼拜入上仙宗的時間,然后憑借超絕的劍術得宗主賞識,甚至還擁有了一座自己命名的山峰。
這句話如平地驚雷,黎江臉色巨變,終于明白了白涼屢番找上門來的原因。
“師弟莫不是懷疑是我所為?”他一臉浩然正氣,飽含對師弟懷疑自己的怒意,“我與他素昧平生,怎么可能做這樣的事!”手指卻來回摩挲。
白涼不為所動,拋出一塊留影石。
留影石是玉質的,磕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淡黃色的光自留影石投射出,下一秒,一個人影就出現在虛虛的光中。
那人影穿著與黎江如出一轍,但是面容卻與他不同。
畫面還在不斷地變動。
只見黃光里人臉慢慢放大,手凝一團烈火,朝著屏幕這個方向一轟,緊接著便傳來痛苦的呻吟。
這顯然是放置留影石的人的聲音。
一下子就把黎江拉回了4年前,那個刀客太倔,死都不肯交出他那把寶刀,于是……
但是懷璧有罪,那刀本就該是像他這樣用刀的高手才配擁有,他哪里做錯了呢?
只能怪那個刀客沒有實力,有了寶貝守不住,和他有什么關系?
修真界向來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哪個人向上爬沒有踩著別人鮮血的?
他黎江不信白涼不是這樣。
“白南,要是識相的話交出映月刀,我還能放你一條性命!”
“休想,我原以為上仙宗……皆是光風……霽月之人,沒曾想竟然……還有你這樣的鼠輩……咳咳……”
一團火焰襲向留影石,畫面中慘烈的景象和聲音一齊消失。
黎江已不復從容,寒聲問:“白涼,你今日來究竟想如何?”左手火焰未消,右手也悄悄背于身后。
這顯然是應下了自己做過的事情。
也讓白涼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他感覺身體冰冰的。
從四年前收到青鳥傳來的留影石到此時此刻,他的身體就一直如此。
“報仇。”白涼兩個字輕輕的,像是馬上就會消失在漫天的雪色里,但其中冰冷意味不減。
話音未落,他便凌空而起,含月劍出鞘,輕飄飄一斬,數千劍氣飛出,劍意如芒,寒氣襲人。
黎江也不甘示弱,重重火焰乍起,與劍氣相抵,同時右手拔刀,也是刀光閃爍。
雖說白涼劍術一流,但是他刀也不差,更何況他的修為更高。
但是當刀氣與劍氣相撞之時,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刀不如對方的劍。
攻擊幾乎被完全壓制,他這才明白,當年宗主為什么說他不如白涼。
修為,對于劍客來說,只是一個輔助。
真正的劍客,可越級而戰。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鋪天蓋地的劍氣洶涌澎湃,凜冽的劍意直沖黎江,讓黎江不由后退幾步。
但黎江的攻擊也愈發凌厲,白涼應對得有些吃力。
鏖戰到黃昏,兩人還沒有結束戰斗。
到夜半三更時,兩人的靈力都幾乎消耗殆盡,身上也都是深深淺淺的傷口。
白涼從來沒有過這樣長時間的與人對戰過,他額前都是汗珠,在冷冽的風中搖搖欲墜,心又倦又冷,跳得急促。
他有著強烈的預感,自己能夠殺死對方,就像當年他預感自己能進入上仙宗一樣。
白涼的身體仍然那樣的冷,比年少時救溺水的白南時還要冷,仿佛置身于寒涼徹骨的冰窖之中,體溫融化了冰霜,冷水滲進單薄的衣服,帶來世之罕見的涼意。
他一次次揮劍,劍氣揮向黎江,卻仍有部分殘余的冷氣深入他的骨髓。
忽地,他的身體被擊中了。
然而,他手中的劍還在繼續揮舞……
在不斷的孤注一擲的揮劍中,他看見對方終于倒下,口中卻仍然喊出讓他感覺到冷的言論。
“白涼,殺了我,宗主不會原諒你的!”
他的聽覺開始模糊,手冷得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但劍仍然嘯出劍氣,換得對方狼狽的阻擋。
“白南就是該死,誰叫他有映月刀,還跑來我飲冰峰求教,只可惜那刀竟然有了靈識,不肯再認主,不然今天倒在這里的就是你!”
寒意簌落,白涼感覺自己已經快動不了了,但劍仍然在揮動。
“要不是我大意,沒注意到他還藏了留影石,今天你不可能有機會出現--”
好冷好冷,白涼終于停下劍,眼前一片冰寒的血色。
他走到黎江身側,拿出他的儲物袋,用僅剩的靈力破壞掉禁制,取出沉眠的映月刀。
此刻夜空中冷月寂寂,揮灑寒光,映月刀被月光籠罩,也似從蒙塵的歲月中醒來,閃耀著驚人的冷光。
這刀,還是白涼贈予兄長的。
他本來希望兄長可以用這刀來保護自己。
可是,他沒想到,這刀,反而為兄長招來禍端。
他還記得,兄長收到這把映月刀時有多么開心,攬住他肩的力氣有多么大,映月刀如何在夜色中揮舞絢爛……
白涼的身體愈發冷了。
原來,即使為兄長報了仇,還是會這樣冷啊。
也是,自己也算是殺死兄長的兇手之一啊……
白涼支撐不住身體了,黎江的攻擊此刻發揮了作用,他仰倒在地上,把含月劍和映月刀都攬在懷里。
頭大概磕到了石頭,他卻感覺不到疼了。
天上的月亮愈發的亮了。
今天是滿月呢。
也不知還能不能看見兄長……
雪花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幾乎要把白涼淹沒,但他的身體卻突然開始溫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