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駱的興趣愛好頗為廣泛，因此每天不是在滑板、上課、涂鴉、攝影就在是閱讀和睡覺。

但他并不愛看電影。于是這是這二十多年來，他第一次踏進電影院的門。

他垂下眼，靜靜地看著祝嘉操作。

二十秒過后，她轉過頭，伸手遞給他一張票：“走吧。”

許駱伸手去接的同時，她的手指不知有意無意，竟輕輕蹭過了他的肌膚。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那只纖細的手，目光落在電影票上。

他附和：“確實。”

18:34電影開場，現在正好18:32，檢票時刻。

祝嘉去前臺領了倆3D眼鏡。檢完票后她就將電影票隨手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快步往里尋找6號影廳。

燈光很暗，墻面掛著淺藍色的指標圖案。許駱趁她沒注意，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缺了一角的電影票疊好，揣進口袋。

影廳內燈光昏暗，位置差不多都滿了。黑壓壓的人頭攢動。祝嘉的鄰座是個小孩兒，正大口大口吃著爆米花。

她望了男孩一眼，身子往左邊偏斜過去，小聲說：“忘記買爆米花了。”

許駱立即站起身：“我去買。”

她愣了下，下意識想抓住他衣角：“不用了。”

然而許駱的行動力實在太強，祝嘉后邊那句“電影要開始了”硬生生地被咽下喉嚨。

三十秒后，電影開始，熒屏亮起光。祝嘉戴上3D眼鏡，認真地看著屏幕。

許駱耗費了點時間才回來。

但奈何倆人的座位比較中間，他盡量彎著腰一路快速行走，不擋住別人的視線。

他將大桶的爆米花安放好，用手機的一角輕輕碰了碰祝嘉。祝嘉偏過頭來，熒屏的光剛好映在她線條干凈利落的側臉上，襯得皮膚極白。

她看到那桶爆米花時，黑灰色的鏡片下，那雙漂亮的狐貍眼微不可見地彎了下。

許駱戴好眼鏡，略微抬高了下巴看向前方。

彼此都沒有說話。只是偶爾伸手拿爆米花時，彼此的手會不小心碰到，又迅速觸電般的縮回。

“媽媽。”

呼嘯的狂風裹挾著滿天的飛雪中，女孩一只手扶在額前擋住眼前的風霜，一只手五指微張掌心向外，跌跌撞撞在在雪地中艱難前行，似在找尋什么人。

祝嘉安靜垂眼，抓了把爆米花放進嘴里。再次抬眼時，血液一般黏糊的東西猛然纏上女孩的身體，她帶著顫音喊道：“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小孩兒的共情能力總歸是要比大人們高的，她身旁的小孩見到這一幕，竟直直地低聲哭了起來。祝嘉愣了下，鏡片后的眼神驀地變得有些困惑、迷茫，與此同時又有些遙遠。

許久之后，她又聽到后排有幾個人時不時吸一下鼻涕或是輕微的喘著氣。

她略微側過頭看向許駱，少年正認真看著電影，唇角微微抿著，側臉輪廓分明。

“……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對，”女孩半蹲在地，撫摸著貓咪，“好像媽媽離開也是我的錯。”

祝嘉愣了下，仿佛從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曾經。她眼眶微濕，但還是克制住了情緒。

一桶爆米花已經被兩人吃得已經快見底。影廳內沒人說話，只有電影的聲音與觀眾時不時的低聲抽泣。

“……我呢，也不用那么低聲下氣的，”五官亂飛的長發少年背對著女孩，“你呢，也不用那么過分懂事兒。”

他的身影在女孩的一只瞳眸里倒映著：“不想笑你就別笑，想哭你就大聲哭出來。”

鏡頭拉遠，少年黑色的剪影肆意晃動，像是在證明自己一定能實現方才所說的夢想一般，無論未來再遇到任何困難，他亦也會迎面而上，一一解決。

“到那時候再也不用討好別人。”他看著星空，嗓音忽然變得遙遠：“不用為別人……活著。”

電影到后半部分堪稱超神。祝嘉的情緒一下子被推到了頂峰。

許駱側頭望了她一眼，從口袋里拿出紙巾。

少年人的手指冷白而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祝嘉怔了下，迅速伸手接過。

她無聲地擦著鼻涕。他淡定的扭過頭繼續看著電影，只是鏡片后面的卻眼眶逐漸濕潤。

“對不起……對不起……”電影里，女孩回首，完全不顧身后抓住她胳膊都雙手，一路向前奔去。

厚重的塑料膜破裂，在她臉上劃出傷口。在女孩撕心裂肺的一聲“南河”中，祝嘉的情緒徹底失控。

她沒忍住，喉嚨仿佛被什么堵住，酸澀得可怕，就連呼吸竟變得也有些困難，溫熱的淚水盈出眼眶，緩慢劃過臉頰。一滴，又一滴。

祝嘉有瞬間的錯愕，隨即裹挾著她的便是漫無邊際的悲傷。她崩潰地伸手捂著嘴，好讓自己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天光乍現，一切五彩繽紛的關于深海大飯店傳說紛紛瓦解破碎，成為色彩斑斕的長流，匯聚在女孩身側。

她逆流而上，自認為能握住少年那只修長的手，卻抓了個空。

屏幕短暫地陷入黑暗，再度亮起時已人物已在風雪之中。女孩緊抱著少年的腰，一直重復著：“對不起……對不起。”

他說：“傻孩子，這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有的時候這個世界有看上去是灰色的，不像夢里那么五彩斑斕。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一定也一定有一些光亮在等著你。哪怕只是些很小的瞬間，也值得你努力活下去。”

“希望你今后的每一次笑，都是真心的，”少年歪頭舉起手，面上綻放出一個笑容，“像我一樣。”

祝嘉身旁的小孩瞬間哭得泣不成聲。

兩人轉過身背對而行，音樂響起，女孩哽咽著說：“謝謝你……謝謝。”

“謝謝”這個詞表述的含義太多太多，好像除此之外，再說些什么都顯得微不足道或是太過蒼白。

儀器尖銳地響了幾聲，病床上的女孩緩慢睜開眼。屏幕里赫然跳出一行字：“快醒醒，散場了。”

沒人動。莫約四五分鐘過后，影廳內的燈光變得明亮，人群才開始往外走。

在女孩兒的歌聲中，祝嘉摘掉眼鏡，側頭看向許駱，他恰好也看了過來。

少年的眼里波光粼粼，像是一片墜入月色深海，臉上還有些許淚痕。

明明她才是最狼狽的那個，卻還是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眼睛彎成漂亮的小月牙，波光瀲滟。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祝嘉唇角抑制不住地得往上揚，眼淚卻止不住地大顆掉落：“看到你也哭了，我就放心了。”

許駱：“……”

她情緒有些崩潰，幾經控制，最終還是捂著嘴小聲哽咽著說：“這電影后勁太大了。”

好像結局還能再長一點，再美好一點。但又好像除此之外又沒有更好的結局了。后勁太大，以至于她一直沒緩過來。

“我也覺得。”他漆黑眸底倒映出女孩兒的身影，安慰的話到了喉頭又化作無聲的氣體，從鼻間輕輕呼出。

許駱長睫微顫別開目光，跟著人群站起身，“走吧。”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低頭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紙巾，拆開封口，從里邊拿出一張紙巾遞給她。

祝嘉伸手去拿時余光一瞥，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手指關節似乎蹭破了點皮。

“你手怎么了？”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