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光并不怎么樣明亮，透過樹影間的縫隙斑駁地撒在蜿蜒曲折的小道上。他在前方帶著路，時不時還得回首看她有沒有跟上。

四周蛙鳴陣陣，此起彼伏。掛在樹梢的蟬蟲鳥獸沐著淺淡的月光，發出聒噪的聲響。

“到了。”許久之后，許駱頓住腳步，示意她快過來看。

祝嘉提著裙擺，大步走到他身旁。

一大片雛菊安靜地佇立在夏夜的皎潔月光之下，搖曳在清涼的微風之中。白色的花瓣緊簇著淡黃的蕊，彼此接連著彼此，漫山遍野，無限延長直視野盡頭。

晚風裹挾著清淡的花香與泥土的味道，迎面而來。她白色的裙擺與烏黑發絲微揚，身影翩纖。

許駱唇角彎著笑，垂著眼眸靜看著她的神情。

祝嘉眸光顫動，抬起頭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卻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雙烏黑深沉的瞳眸之中。

四目相對的那一剎，時間仿若靜止，宛如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只有晚風肆意地穿梭在萬物之中，袒露著心意。

許駱喉結滾了下，目光下垂，主動避開她那熾熱的視線。

祝嘉蹲下身，近距離地觀看著這些雛菊。她謹慎地伸出指尖，微微觸摸了一下一朵雛菊的花瓣，又迅速收回。

好半晌，她才輕聲說：“我記得以前我舅舅家那邊的田野里，也有一大片雛菊。”

雛菊和野花的區別祝嘉是知道的。田野間的雛菊是外婆去世前特意為她栽下的一片花叢。只需有一點陽光，它們便能在風雨中野蠻生長。

祝嘉忽然又想起方才看的電影，后勁真的太大太大。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過往，與此同時又無比共情電影里的主人公。

她眼里倏地氤氳出一層淺薄的濕霧。

有時候人類的某些情感真的很奇怪。分明可以平靜地積攢著壓在心底很久很久，但有時突然出現的一個夢，一個瞬間亦或是一個電影一句話就能迅速把你拉入回憶的漩渦。

許駱沒出聲，只是靜靜地在她旁邊蹲下身子。

他記得早在幾年前的小縣城，某次放學回家的路上，祝嘉提到過她的舅舅。

那時的祝嘉僅用了短暫的幾句話概括了她對她舅舅的情感。她說他討厭他，但與此同時又覺得他很可憐。

然而這點可憐并不妨礙她在他死后，仍然極度的厭惡他。

雖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么，但許駱想，那一定是某些很不好的經歷。

她身上總有種特別的吸引力。他總感覺她和他應該是一類人，但有時又感覺不太一樣。

許駱眸光暗了暗，微偏過頭看向她。

祝嘉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垂在柔軟的草地上，眼睛呆滯地盯著著面前的雛菊叢，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看鏡頭。”他彎唇笑了下，拿出手機解鎖，想以此來調節這該死的傷感氛圍：“我給你拍照。”

祝嘉應聲抬頭望向鏡頭，她唇角微微上揚，眼神里那種平淡的悲傷瞬間消失殆盡。

許駱呼吸一滯，往后退了兩步，拉開距離。

她無需做任何動作，偏頭看過來的那一瞬，恰好沐了一身淺淡的月光，整個人宛如故事中的神明少女般，周身是漫山遍野的雛菊，烏黑的長發從肩側滑落，眉梢眼角帶著含蓄的笑。

許駱按下快門，畫面在這一瞬間被定格、封存。

他換了個姿勢，半蹲在地舉著手機：“你站來看看。”

祝嘉撐著膝蓋站起身時，膝關節發出一聲清脆的吱響。

——她常年缺乏運動，膝蓋關節總是在蹲下或是起身時發出響聲。對于這點，她倒是習以為常。

許駱卻愣了下，目光輕輕落在她被裙子遮住的膝蓋上，又迅速移開。

風將她那烏黑濃密的頭發吹得更為凌亂，有的甚至飄進了眼睛里。祝嘉微側過頭，抬手整理頭發。

她明明還沒擺好姿勢，他卻一連按下好幾次快門。等她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時，他還美名其曰：“抓拍，更自然。”

祝嘉自然是不信的。許駱輕聲笑笑，他坐在草地上，手指點開相冊示意她看：“沒騙你。”

祝嘉坐他旁邊，側頭去看。

他一連滑過好幾張她的照片，確實不錯。

至少表情沒有歪斜扭曲，最不濟的也只是拍糊了，但氛圍感卻十足。

許駱不小心滑快了，跳到了之前拍的一些風景照。他頓了下，又將照片滑了回去。

祝嘉饒有興致地問：“那是什么？”

“一些風景照。”熒屏的光映在他漆黑的眼底，他歪頭看過來時，唇角勾了點弧度，眸光清澈明亮，“給你欣賞下好了。”

許駱的拇指在手機屏幕上輕輕劃著，所拍攝的照片便一一展現在她眼前。

無非就是些藍天白云、夕陽、花草樹木，或是知名的一些景點、建筑物。

其中還摻雜著一些食物、花里胡哨的墻體涂鴉與他的自拍照。

“這玫瑰不錯，上次夜滑后免費領的。”

他有時還解釋起某些照片里的故事。嗓音低啞又磁性：“這是松雅湖的夕陽，我們一般都在那滑板。”

“……陪我朋友去海底撈過生日。”

祝嘉始終都認為照片能夠承載有很多故事，而拍攝是一種自由而又富有意義的行為。

他現在的身份是拍攝者、陳訴者。她坐在他視頻，安靜地充當傾聽者。

那些彼此間錯過的歲月，全用一張又一張的照片來彌補。她也以此來了解了一些他生活中的故事。

“這是……”許駱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一個人吃了七十多塊錢的麻辣燙。”

祝嘉略有些震驚。她不可思議地彎了彎唇角，眉梢眼角也接連綻開了笑意。

許駱連忙解釋：“我那時候差不多兩天沒吃東西。”

祝嘉不假思索：“為什么？”

“沒胃口。”許駱目光坦然，無奈地聳了下肩，“不過有一說一，南方的食物真的又貴，量又少。”

指尖劃過某一張照片時，他狹長的眼睛微瞇，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后又不確定地扭頭看向祝嘉：”這人有點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