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沒有回到堯水鎮(zhèn)，每見到一個舊相識，知夢的心里都會翻起一陣?yán)嘶ǎ瑖W啦啦、嘩啦啦，有點快樂可是她又覺得回憶太多，她卻還不足以牢固地裝下這些記憶。

鎮(zhèn)上到處都很冷清，沒有別處可以去，知夢也成為隔壁高家雜貨鋪的常客，雜貨鋪門前的一張四方桌是常年擺著的，來供來往的客人歇腳。一大早海叔提著一個暖水壺，拿著一個茶葉，幾個杯子擺開，茶葉放好，倒上開水，慢悠悠等上一分鐘，就喝起茶來。

知夢有時起得早，有時起得晚，不一定每次都能趕上和海叔喝一杯茶。起晚了海叔已經(jīng)去忙著他的活計，四方桌上，也不間歇有人坐著，她一個人去坐在那里喝茶，太難為情。有幾天下了決心要早點起來，但晚上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還是會讓人不愿意早點睡下，一拖再拖有時到了深夜反而更加興奮，第二天自然起不來。

起不來的時候出門還會被人笑話，鎮(zhèn)上的爺爺奶奶們見了小姑娘，問便是問：“吃飯了？”

他們上了年紀(jì)，眼睛卻像含著水晶。渾身沒有絲毫精神的知夢反而更像真的上了年紀(jì)，像蔫蔫的菜干。

“哦剛起來啊！”

知夢只好訕訕地笑著：“是啊，是啊！”

要是問句“你老人家好嗎？”會不會太別扭了，那些老人聽得明白嗎？胡亂想了幾下，知夢決定還是不想了，就笑吧，笑完趕緊跑就好了。

“海叔，你是怎么做到每天都起這么早啊？”知夢可算早起一回，見到像是報時器的海叔，直愣愣地問道。

海叔一貫淡然一笑，他不管什么時候都是看著很穩(wěn)，從不見急躁。“年輕能睡是好事，多睡會兒有什么不好。”

知夢默然，等著海叔繼續(xù)說下去。

“老了可就容易失眠，哪能像年輕人那樣倒頭就睡。”

知夢默然，海叔說的在理，不過她一直都是能起的很早，她想不明白的是，為什么長大了反而不能調(diào)控好自己的作息呢？

有時候也去集市，特地繞路走經(jīng)過小學(xué)的那條路，從橋這頭走到那頭，還是會看一看王時雨家的老房子，他們搬到哪里去住了呢？要是那會兒有電話或是其他聯(lián)系方式就好了，如今大家互相聯(lián)系彼此，越來越方便，可是從回憶里搜尋出一個時過境遷的童年伙伴，卻變成了難如登天的事情。話說回來，誰在當(dāng)下能想到以后呢？

想到此，知夢有些感傷，洋子和常兒不也是么，中學(xué)還沒有讀完，常兒就隨著他父母去福城，跟著一個師傅學(xué)習(xí)室內(nèi)設(shè)計，知夢一直懶懶的，尤其在聯(lián)系上。常兒也并非活潑，他和家里在關(guān)于他未來工作上一直在爭吵，那會兒知夢正在焦灼地適應(yīng)新學(xué)校，偶爾聽說他的消息，只有在失眠的時候會想到，不知常兒在福城怎樣，感傷時無聲地落下淚，但第二天又只能慌慌張張頂著睜不開的眼睛，吃力地聽著滿是重點的課堂。

后來的他們也能偶爾聚一聚，他說他的，她說她的，知夢接不上他們的話，知夢上學(xué)上得越發(fā)癡傻，三人尷尬地坐著，再后來三人都很默契的不再提見面的事情。

他們?nèi)齻€人的友誼曾經(jīng)是多少人羨慕的，連三家的家長都因為幾個孩子親密無間，這些年竟然也維持著一個不錯的關(guān)系。

洋子那時候最歡脫，有主意還仗義，她媽媽總是給她梳兩個馬尾，她甩著馬尾，淘氣之處不下于任何一個男孩子，跑起來腳下生風(fēng)，胳膊和腿細(xì)的像筷子，但和男孩子打架從來沒有輸過。有她在，知夢最是威風(fēng)，再調(diào)皮愛欺負(fù)別人的男孩子都不敢惹她。

知夢想不明白，那樣伶俐乖覺的一個女娃，怎么就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呢？她只在洋子的結(jié)婚照上見過那人，鼻子眼睛稀釋到普通人身上，還要畫家再補上幾筆來拉回平均值，知夢很是費解，洋子才多大，而她嫁的人她毫不知情。她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傷心。

知夢是懷著某種說不上的失落，在畢業(yè)之后選擇了離家千里之遙的涼城，涼城沒有故人，二十一到二十五，四年之久，她偶爾也會想要回家去，端午與中秋，佳節(jié)思親，她有時看著視頻里他們做好的菜肴，聽著電話那端，大圓桌圍著的親人，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散落的珠子，聚在一起又像一團溫?zé)岬幕稹Ｋ矔q豫，懷著難以明說的恨離開那里，是不是錯了？故鄉(xiāng)遙遠，是否值得她回想，值得去思念。

知夢就這樣信步走著，走過一個晌午，集市上的熱鬧還是童年時的熱鬧，一些老人賣著自家種的菜，一些小貨車?yán)鴱膭e地運來的特產(chǎn)或是打折的期貨，賣中藥的賣鐵鐵器的……還有茶水鋪餛飩包子攤，在那歇腳的人已經(jīng)滿載而歸，回去的路還很遠，堯水鎮(zhèn)也有要走三四個小時的偏遠小村子，住在靠近深山的人們都是一大早就來鎮(zhèn)上，以便趁著日頭升到頭頂之前趕回家去。

回家和媽媽吃過午飯，知夢去睡了一個午覺，無聊與貧乏的感覺縈繞，堯水鎮(zhèn)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小鎮(zhèn)，她熟悉很多條路，卻不了解這里的人。從前她有過一陣快樂的時光，那會兒她有最好的童年伙伴，有愿意讓一群孩子把家里吵翻的海叔，但這樣的時光結(jié)束的很快。中學(xué)的學(xué)習(xí)一下繁重起來，日復(fù)一日都在學(xué)習(xí)，周末也理所當(dāng)然沒有了，機械的三點一線，她慢慢的不愛笑，但很久之后她才回憶起來，更早的時候她并非那么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