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黃色的紗衣在風中吹動著,像是被揉皺的春水,泛起絲絲惹人憐愛的漣漪。女子邁著輕快的步伐,她叩響了寺廟的后門,三聲之后,那扇虛掩的門扉緩緩打開,一襲白衣的男子佇立在她面前。面紗后面那張嬌俏的面容變得靈動,一絲笑容從嘴角炸開,蔓延到整張臉。
“師傅。”立于對面的男子微微一笑,他白色的頭發沒有帶來暮靄沉沉的老態,反而增添了一種攝人心魄的魅力。青色的飄帶綰起了白色的銀絲,像是將千年的秘密藏于那一個結中。女子踏過門檻,她扯下那覆于臉上的紗巾,鮮嫩如荔枝的臉龐帶著一種輕松的喜悅,眼角的笑容蕩漾開來,比滿湖春色更加瀲滟。
“我帶著猙過來了,它開始一路闖禍。”袖子里面的小肉球在攢動,傳遞著抗議的訊息。探出的小腦袋低垂著,沒有清脆的咚咚聲,只有沉悶的嗚咽聲。
“哭哭哭,你以為哭就能免受一罰嗎?”女子的小嘴更是得勢不饒人,開始了猛烈抨擊的模式。
“嗚嗚嗚”。猙的眼淚嘩啦啦地滾落,一會兒就濡濕了女子的袖口,那白色絨毛帶著一種雨淋之后的狼狽。
“你少說兩句,它已經知錯了。”
“師傅,就你護著它,你不知道,我們剛剛來時,它可大膽了。”小怪獸輕輕地躍到男子的肩膀上,五條糾纏的尾巴像是抽走了力量,頹喪地鋪在男子的背脊上。
“我都知道,雖然你解了蓮花劫,但是我給猙帶了隨影環,你們的一舉一動,我都一清二楚。如若真的不合時宜,我定會阻撓。”男子輕撫著小怪獸,讓它微微發抖的身體能夠松懈下來。
“猙,以后要乖,不然我就武力相迎,你也知道我的暴脾氣,我沒有師傅那么有耐心。”小怪獸抽泣了一下,然后皺著眉頭點了點頭。它的眼神由發亮變得黯淡,帶著一種抵觸的慍氣。
“小小,你這么嚇唬它,它下次定不肯跟你出去了。”
“才不會呢?它是我救回來的,又是我帶大的,如果這么忘恩負義,就不是我認識的‘猙’了。”女子湊近望著小怪獸,那雙閃躲的眼眸變得溫順起來,它的小犄角飛速地炫動著,尾巴開始變換著顏色,從枇杷金變成了翡翠綠。
“知錯就好,以后要乖。”女子撓了撓小怪獸的背部,那頹喪的身軀立馬變得抖擻起來,一種充盈身體的力量讓它瞬間站立,變得威風凜凜。
“小小,我給你熬了一碗烏雞湯。”白衣男子將門扉輕輕地插上,他隨同那名嬌俏的女子一并走入院內。
“師傅熬的湯,我要承包整鍋!”女子斬釘截鐵的說道,氣勢十足。
“小小,夸下海口,等會兒會自食苦果的。”白衣男子兩鬢的銀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帶著女子繞過長長的回廊,然后走進了一間偏廳。
“不會的,師傅可是彌香樓至尊頭牌,我是沾沾福氣,飽食一頓。”女子的臉上蕩漾著一抹光亮,一身紗衣隨著步伐晃動。
小怪獸在男子的肩膀上匍匐著,慵懶的姿態惹人憐愛。他打了一個哈欠,沉沉地睡去,一身松散的毛也跟著下垂。一抹奇異的香味在空氣中擴散,小怪獸立馬彈起來,兩只小爪子不安分地摩擦著,隨時準備一躍而下。
“就你鼻子最靈!”女子盯著那一團炸毛的小怪獸,他的耳朵抖動得異常頻繁,嘴巴發出哼哧聲,眼睛瞪得像銅鈴那么大。
“它是聞到了剛剛煮好的烏雞湯。”白發男子沖著小怪獸一笑。小怪獸眨了眨眼睛,然后繼續盯著那個慢慢靠近的獵物。白發男子將蒸籠揭開,一鍋熱氣騰騰的烏雞湯出現在眼前。小怪獸生猛的撲上去,撈出那只已經被煮得軟趴趴的烏雞,它用爪子將肉一瓣瓣的撕開,然后捧在嘴邊大快朵頤。
“師傅,它已經干完了,我們還吃什么?”女子懊惱地跺了跺腳,話語里面盡是埋怨。女子揪了揪小怪獸的耳朵,然而厲聲訓斥道。
“猙,這是要大家一起享用的,你干嘛這么積極?”小怪獸嗚咽了一聲,背脊慢慢變得平緩,嘴巴還是在那里認真地咀嚼著美食,沒有絲毫停歇。白發男子摸了摸小怪獸的頭,然后用木夾子取出了那一鍋煮得白沫沸騰的湯。
“都是你的,慢慢吃,不要燙著。”
“師傅,不要太寵它,它的小尾巴已經翹到天上去了。動不動就給我鬧脾氣,哼哼唧唧個不停。”女子沖著小怪獸顰了顰眉,眸光中閃現著不抹不悅。小怪獸則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誘人的美食,嘴巴里面的吞咽之聲頗有韻律,要不是蒸騰的霧氣太大,盛放湯的瓦罐太過于灼人,估計它又要開始狼吞虎咽了。
“還有一鍋。”男子向前走了兩步,他掀起一個竹制的蒸籠,一個瓦罐立于中間,白色的熱氣一股股地往外冒。
“就知道師傅最好了。”女子莞爾一笑,嬌俏的面容上帶著一抹亮色,讓人移不開視線。
“我給你盛一碗。”男子將白瓷碗里面放入熬制好的濃稠的湯汁,上面飄著幾點翡翠色的蔥花。
“快嘗嘗。”女子接過白瓷碗,然后靠近湯面猛吸一口氣。
“已經醉倒在這濃郁的香氣中了。”她輕輕晃動著勺子,然后小嘴一抿,油而不膩,淡而不寡,唇齒之中溢滿一種食物的馨香。
“師傅好手藝。”咕嚕咕嚕下肚的聲音,是對美食最大的褒獎。女子一邊吹著熱氣,一邊喝著雞湯,她的面頰微微漲紅,眼睛里面閃動著愉悅的神色。
“師傅,今天來時我遇見了宮里的人。”
男子揚了揚眉。“你怎么篤定他是宮中的?”
女子將碗放在一旁,然后一臉認真地說道。“他搭乘的轎子不一般,是宮中特制的,平民用不起這樣的簾布。還有,我總覺得他面熟,好像某次宴飲見過,但是我記不起他是誰。”
女子一邊說著一邊皺了皺眉頭。
“他是陳國送來的質子——公子儲。”男子說話的音調很平靜,沒有任何起伏,就像是在解釋一個地理名詞。
“師傅,你怎么知道?”女子的臉上寫滿了疑惑,一種不解的神色在她的眸底漸漸暈染開。
“你真以為猙會隨便去救人,他是怪獸,嗜血是本能,除非這個人身上有特殊的氣味吸引它。”女子臉上的疑惑變得更加濃重,就像是烏云密布的天空,沒有一絲光亮。
“師傅,你的意思是說對方有體香?”男子被女子的回答逗笑了,嘴角漫過一抹淡淡的笑容。
“是他腰間佩戴的金絲楠木,這種木料散發出的香味會讓猙變得異常興奮。”
“除了公子儲,會佩戴的人很多啊,我跟他同乘一轎,并未覺察出異樣的味道。”
“金絲楠木是陳國特有的,我們這邊稀缺,只有那邊的貴胄才佩戴。另外,我用了如影環,我能夠聽到轎中動靜,我一聽聲音就能夠辨識出他是公子儲,我們有過幾面之緣。”男子一邊說一邊望著窗外,風拂動著簾子。
“公子儲我也聽過,文弱多病的人質。”男子將視線從窗外收回,然后盯著眼前這個嬌俏柔美的女子,一抹寵溺的笑容浮現在嘴邊。
“你要離他遠一點。”似是關心,似是警告,似是勸說。女子迷糊地點了點頭,然后腦海中閃現了一幕他們在轎中對峙的畫面,那個病弱的男子將鋒利的刀刃逼向她纖柔的脖頸,眼神中沒有一絲愛憐,只有沉靜如海的深邃。那一剎,莫非對方真的想要了結她?女子搖了搖腦袋,她要努力驅逐掉這些畫面,畢竟是不相干的人,費心費力地回想,只會徒增煩惱。這一面,怕是他們兩人的最后一面,從此山長水遠,必不會再次相逢。
“小小,我們去茶室吧。昨天阿蕪從后山采摘了種植的新茶,炒過之后芳香四溢,等會兒沖泡一下,定能讓人覓得無數清歡。”男子的步伐帶著一種閑散之氣,他的縷縷白發像是被雪染成的,皓潔無垠,看著就讓人心靜,瞬間雜念頓消,只剩一片清明。
“每次見師傅,就是我最大的歡喜。”女子嘴角上揚,臉上泛著淡淡的光暈,鮮嫩的面龐帶著一種少女特有的稚氣,也沾染著一分不俗的銳氣。她的鼻翼高挺著,立體的五官讓她的面部變得十分生動。
“小小的夸贊,為師聽著很舒適。你應該多笑笑,不要總是緊皺著眉。”男子領著女子走過回廊,寺廟的鐘聲帶著巨大的回音,在沉悶之中帶著一種禪意。一步一生花,心如明鏡臺,拂去舊塵埃,滿眼皆歡喜。女子放緩了步伐,翠柳俯身,細長的枝葉掃過人的眉眼,將春的濃郁揉進行人的眼眸。女子望著橫斜的枝條,那抹醉人的綠色蕩漾在她的心間。春天,真好!能夠見師傅一面,真好!暖暖的感覺像是烘烤過的被褥,讓人身上微微發燙,心里發緊。她看著前面領路的頎長身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像是被攪動的一池春水,泛起了漣漪。
茶室十分簡易,一塊巨石橫放在房內,帶著一種粗糲而原始的質感,讓人能夠想象出它原先的生長環境。“這是新搬來的茶桌,拋光還沒有做到位,過兩天鎮上最有名的師傅才會來處理,你是最后倒數第二個見它真容的人。”男子將藤椅放在女子身側,示意她坐下。“師傅,這是‘關關’給你從栒狀山背回來的吧。這就是山下盛產的青石吧。你是不是也帶了‘從從’回來?”女子的眼睛放著光芒,說話時含笑,面如桃花一般燦然。“這確實是青石,是關關背回來的,從從我可不敢招惹,我只帶回了那只最溫順、最乖巧的。你要知道,不破結界去不了栒狀山,那里可不是我們能夠隨便涉足的領土。每次去我都要費上好些時日,還要算準陽氣最旺的日子,結界的幽冥線變淡了,我才敢破結而往,如若不是關關他們自帶那邊的靈土氣,能夠護佑我不被發現,我早就被抓住了。”女子皺了皺眉,“師傅要慎言,這種被抓住的話少說。”女子往茶室的另一側望了望,一個木制的小矮桌下面,一只六條腿的小黑狗跑了出來,它的眸子晶亮,像是玉石一樣璀璨,跟它對視一會兒,腦袋便有些眩暈。“你不要久望,從從吸了山中靈氣長大的,他會食人心魄。”女子趕緊收回目光,然后抿了抿干裂的唇。“師傅,你怎么可以帶攝魂獸回來?”女子臉上陡然閃現一抹慍氣,白白的臉蛋上面竄出一縷緋紅。“他不攝魂,他只迷魂,會讓人醉倒,就像是喝了酒一樣。這是它保護自己的機制,沒有什么別的傷害。還有,它對不熟的人才這樣,它熟悉你的氣味,認定你是主人之后,它就能夠跟你深情對望了。”男子對著小黑狗比劃了一下,它立馬飛速地竄過來,鉆入他的懷里。從從的毛色很光亮,毛質不細膩,而是自帶金屬感,每一根都熨帖地黏在表皮上,沒有一根會炸開。“我原以為它是蓬松的小狗,就跟猙一樣,沒想到它自帶油膩感。”女子望著眼前閉眼的小怪獸,心里舒了一口氣。“從從的攻擊性遠不如猙,它只會迷魂,還有它能夠隱遁身形,不需要借助其他的器物。從從一族在栒狀山生活了很多年,這只也是關關叼回來的,發現它的時候它在被同類欺負,身上傷痕累累。我給它吃了玉濤丸,才保住它的命。”女子對著那只黑色的小狗會心一笑。“多虧它遇見了師傅,獲得了生還的機會。從從,也這么嗜睡嗎?”女子瞅著那只橫躺在男子白色衣衫里的小狗,他的爪子沒有鋒利的尖刃,掌心還露出微微的肉粉色。“好像所有的神獸都有這個本領,嗜睡專業戶,他們一個個的呼嚕聲可不小。”男子輕撫著小黑狗的背脊,它彈動了一下,隨即瞇縫著眼睛,然后又沉沉地闔下了眼皮。“師傅,是你太寵他們了!每次都好吃好喝伺候著,你看看猙都被你慣成什么模樣了。它在我面前可不敢造次,我可不吃撒嬌這一套。”女子嘟囔著紅唇,一張小嘴微撅著,帶著一種淡淡的憤懣。“小小,猙在你面前規規矩矩的,這說明你調教得好。它的脾氣可不小,有些時候還是要溫柔以待,讓它沒法招架。”男子輕叩著小黑狗的背脊,它的眼睛倏然睜開,一雙金色的瞳孔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從從,我要泡茶了,你先回去。”小黑狗伸了伸爪子,它的小腦袋晃動著,然后慢吞吞地從白色的衣襟上滑下去,六條小腿綿軟無力地踱著步,一看就是一副沒睡醒的迷糊樣。“從從,也這么粘你。”女子望著那個蹣跚的背影,黑黢黢的皮膚和一對尖尖的耳朵,還有一條和整個身形不太相符的短尾巴,上面參雜著些許淡紫色的絨毛,密集度不高,稀疏而零碎,看上去亂糟糟的。
“小小,阿蕪的種植技術你是清楚的,這茶香,真是醉人。”男子從青瓷罐里捏出一撮,那嫩綠的葉子被烘干了水分,看上去棱角分明。“師傅,泡茶也講究技巧吧。每次看你擺出一長排的器具,我都眼花繚亂了。”男子微微低眉,并未答話,只是將那撮茶葉撒入了一個上過釉的青瓷杯里。他隨即晃動著一個茶壺里的水,然后撥開蓋子嗅了嗅,又將蓋帽沉沉地壓上。“泡茶,品茶,都講究一個字——靜!”女子望著那張俊逸的面容,干凈又明亮,似是朝露,又帶著晚霞的靦腆,還有一種湖畔深處的幽寂。額頭是飽滿的,下巴微微翹起,有一抹松弛有度的弧線。他的發絲如雪一般紛紛揚揚地灑落,總會讓她想起“雨雪霏霏”之景。“你聞聞。”男子遞過來小瓷杯,溫水泡著新茶,那蜷曲的茶葉在水中舒展開來,像是一副慢慢展開的畫卷。“阿蕪的5分功力,加上你的3分功力,真是香味撲鼻。”女子輕輕地抿著杯中的“瓊漿”,微苦之后是回甘,舌尖也貪戀著這種味道,不想要一飲而盡。
“小小,等會兒要去溫書了。師傅等著你給我背《詩經》。”男子用勺子攪動著茶湯,茶葉釋放著它原本的馨香,整個屋子都彌漫著淡淡的甜味。“師傅,放心好啦。不學詩,無以言。我會乖乖溫書的,師傅的教誨我可不敢怠慢一分。”
詩經里面的每一句都寫得很好,恰到好處的精美,就像是欣賞一朵花悄然綻放,或是淙淙流水飛逝。猙吃飽喝足之后躺在蒲團上,縮小丸的功力盡失,它的體型膨脹了10倍,就連爪子上面的尖刺看上去都變得有些瘆人。“呼呼呼.......”“師傅,你可以讓它去別院休息嗎?它這樣鼾聲震天,我真的很難靜下心來。”女子瞅著十米開外的那只毛色均勻,眉毛舒展,睡得神魂顛倒,興致盎然的龐然大物說道。“小小,我可挪不動。關關來了怕也費勁。”男子斂眉一笑,小怪獸用爪子撓了撓肚皮,然后繼續酣然大睡。“師傅,雖然我很感謝猙的護主情結,但是每當他不吃止息丸就悶頭倒下時,我真的百感交集。”女子翻動著書頁,雖然只翻閱了3頁,但是滿臉的倦色濃重,把眼睛里面的那抹靈氣都清退了。“小小,我閉了你的聽脈吧。你先靜心溫書吧!”女子感覺整個世界瞬間變得安靜,周圍流動著一種暖氣,從鼻息灌入心肺。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女子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身影。春日的暖陽照在他的側臉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金邊,整個人閃閃發光。
“小小,凝神才能聚力,否則就是在讀皮毛。”
“我沒有開小差,我只是被窗外的春光迷惑了眼。”
“你剛剛讀到了《樛木》,這是祝福他人的篇章,寫得清淡素雅,頗具情味。”
“是的,樂只君子,多么美的祝愿。”
少女用手指輕撫著竹簡上面的字,它們仿佛不是點染的墨痕,而是一顆顆被火灼燒的朱砂,明艷得讓人心顫。
金烏西墜,天邊泛起了昏沉暗啞的光澤。暖陽仿佛縮進了衣袖里,只留下一片慘淡的紅暈,在云朵里攪動著。
“師傅,這個栗子酥也太美味了。軟糯可口,酥香沁人。一口一個根本不夠吃,剛剛竹籃里面的12個已經被我消滅殆盡了。”女子挑眉,一雙水潤的眼睛里閃動著靈巧的光,嘴巴上的酥屑是貪吃留下的最佳證據。男子用手輕輕拭去那殘留的酥屑,“小小,滿嘴都是,注意一下大家閨秀的儀態。”輕觸的指腹隨即分開,像是一尾鯉魚攪動了滿池的寧靜。女子有剎那失神,隨即點了點頭,應和著那一番說教。“師傅,下次我要吃榴蓮酥,那種一戳就碎的。”
“不管何時,為你留著。”
“師傅,這次回府,可有什么要交待我做的嗎?”
“沒有,只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
男子從錦盒中拿出三枚銀針,然后放在女子的掌心。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施針。如若千鈞一發,那么就用這個針去扎對方的耳門穴,力道要重,直至對方昏迷才能離手。”
“師傅,針上涂了毒嗎?”
“沒有,把針放在我給你的花中熏放三日,它自會帶毒。”
女子憶起窗臺上擺的那一盆花,越開越暗,但是吸了月光就會散發出清幽的香氣。
“師傅,那是什么花?”
“是不周山帶回來的,它治命,亦可致命。”
“所以,這不是開在陽界的花,那就叫它‘暗月’吧,嗅了月光就會變香。”
“好。”
風把窗戶推開,發絲被吹得晃動,月掛枝頭,灑下斑駁的影子。女子將銀針放入隨身攜帶的錦囊,然后將錦囊塞入自己的腰間。她從水袖的小口袋里面摸索出一枚木制的口哨,對著師傅猛地一吹。空氣震動,但是聲音卻緊閉著,沒有發出意料之中的曲調。
“輕輕吹,注意運氣,不要那么急躁。”男子用心指導著,言語中沒有一絲指責。
第二次吹口哨,聲音似乎從喉管之中彈出,在小小的工具中引起了海嘯般的反應,輕靈的聲音刺破了靜謐了空氣,帶著一種雨后初晴的柔光。
“這次響亮多了。”男子微微一笑,像是風吹拂著矮小的雜草,給了它一抹前所未有的動力。
第三次出口哨,持續時間變長了。男子不解的問道:“現在是在練習吹奏嗎?”
“不,師傅你等著!”
居無何,那個龐然大物從遠方疾馳而來,帶著一種山呼海嘯的速度,他的金色尾巴狂卷在一起,擰成了一團麻花。它的毛發根根矗立,像是從皮膚里面鉆出的尖刺,帶著凌厲的鋒刃。猙的眼睛不是褐色的,而是暗紅色的,那是沒有睡醒的信號。
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突然減速,胖大而略顯肥胖的身軀滑向了女子。身上矗立的絨毛像是卸下了防御,舒展開來,變成了一根根綿密的絨線。
“咚咚咚!”它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發出控訴的喊聲。
“小小,如果我沒聽錯,他應該是在說‘你吹得那么刺耳干嘛,我還沒睡醒。’”
“師傅,猙睡了大半天了,你不叫醒它,它可以睡一個禮拜!它睡起來又不知饑餓,只管盡不盡興。”女子用掌心輕撫著猙的前額,像是觸碰了一個定時的開關,那個有些暴躁的身軀變得溫順起來。“吃
這個。”女子將藥丸放在他的前面,猩紅的舌頭卷走了那枚小小的褐色藥丸,須臾,那個膨脹的身軀皺縮成了一個巴掌大小。小怪獸從容地跳上男子的肩頭,然后用它的嘴巴輕輕蹭了蹭男子的面頰,那是極為親昵的一種表達。接著,他鉆入了女子寬大的水袖之中。
男子帶著女子繞過長長的回廊,然后出門廟門。
“給你備了一倆馬車,這是一匹不被世人賞識的千里馬,等會兒可能會有些顛簸,你坐穩了。”
“謝謝師傅!”女子的笑容依舊清甜可人,像是剛剛蒸煮出來的青團,帶著一種原味的清香。
女子翻起帷帳,然后落座在后面。小怪獸開始了昏昏欲睡的旅程,在袖子里面翻了幾下,然后沉沉地闔上眼瞼。
“駕!”車夫的一聲叫喊,把她的思緒拉回了府中。她的腦海里閃現著后母那張方正而規矩的臉,帶著大家閨秀的端莊和正派,但是骨子里卻是那么低賤和卑劣。她不由地攥緊衣角,一抹憤慨在胸中炸裂,一點點氤氳開來,變得讓人喘不過氣。她還記得后母拿著剪子把她的長發裁下來半截,然后繞在掌中。“你要是再敢擺出架子,我就讓你像這幾縷頭發一樣,斷而不自知。”她囂張的話語和扭曲的面容成為了她年少的噩夢。要不是有師傅,要不是有師傅。她的眼瞼微微下垂,一抹淡然的神色浮在眼畔,里面有一種泯然于心的笑意以及難以割舍的妄念。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守門的管家已經回偏房休息,那束未斷的燭光隔著紙窗搖搖晃晃,證明里面的人還未入睡。
女子輕巧地落地,沒有掀起一絲動靜。她帶的斗笠將整個人覆在陰影中,那粗糲的竹制前蓋,讓她的臉被封存在尺寸之間。
“緝熙,你去哪兒啦?”熟悉的聲音想起,女子沒有抬眸,她知道那張俊俏的臉上掛滿了擔憂。
“三哥哥,我去師傅那兒啦。”
男子淡淡地回應了一句。“哦,師傅可好?”
“師傅很好。三哥哥,你怎么還未休息?”
“因為,你的房間一直緊閉門扉,蠟燭也沒有點燃過,我知道你還未回來。”
女子抬頭,對上那雙溫潤的眼眸,里面似是盛滿了瓊漿雨露。整個家族中唯一寵溺她的兄長,沒有在奴仆倒戈的時候棄她于不顧,而是訓斥奴仆,讓他們認清身份,不能怠慢嫡長女。
“我喜歡賴在師傅那里,有吃有喝。三哥哥,謝謝你。”女子的聲音帶著一種稚氣,像是剛剛脫離枝頭的荔枝,青色的外殼并未染上那抹成熟的緋紅。
“緝熙,我們之間永不言謝。”他嘴唇輕抿,一種疼惜的神色溢滿眼眶。
“改日請我去悅安坊,我要聽青旋姑娘彈的琵琶,還要吃醉翁樓的烤鴨。”女子的聲音松弛開來,帶著一種惹人發笑的歡愉。
“你定時間。”寒涼的夜凍結不了眼底的熾熱,男子的眼眸里面仿佛堆滿了被晚霞染紅的云翳。
“我先回房了,你也早點休息。”女子旋即轉身,然后踏著貓一樣輕盈的步伐,慢慢地走入房間。男子沒有挪動寸步,他目送著那抹艷麗的身影,看著房內的燭光搖曳,這才轉身離開。
“緝熙、緝熙”。她念著這個熟悉的名字,很少有人這么喊她。小小、大姑娘、熙姐、還有紈因。緝熙是誰,有些時候她都覺得陌生。她把小怪獸從袖子里面撈出,然后用掌心攥著這個像是糯米團一樣的肉球。柜子里面放著一個蒲團,還有它最愛的燒鵝擺件。她將這個小肉球輕放在蒲團上,然后關閉了柜子門,把柜子側面的透氣閥給打開。
吹滅燭光,她終于可以睡下。
三、斂心
茯苓早上喊醒她的時候,她還做著兒時的美夢。母親的木刷輕輕地刮過那濃密的發絲,她的指尖帶著一貫的輕柔,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熙熙,等你及笄的時候,娘給你插上發簪,為你綰發。”
那個熟悉的臉龐被時間揉碎了,越來越模糊,最后變成了慘淡的空白。她一遍遍大聲呼喊,但是夢境里面那個熟悉的身影卻一點點變得遙遠,指尖觸碰不到。醒來的時候枕頭濡濕一片,她知道那是前夜伴隨著思念傾瀉而出的淚。她已經很久沒哭過了,只敢在深夜的夢境里面釋放積壓在心頭的痛苦。
“姑娘,最近這幾天,小娘在張羅著您的婚嫁。”茯苓一邊為她梳洗,一邊匯報著府中的動向。
“婚嫁,她應該是希望我嫁個阿貓阿狗吧。有什么正人君子和高門貴胄能夠入她的眼,我可不是她的嬌女兒,心頭肉,我只是她想攆出府的壞丫頭。”最后幾個字她說得很重,刻意渲染出一種輕蔑和不屑的意味。
“姑娘,您不是那么規矩的人,也不安分守己,更不會任人擺布。這個張羅,對您而言,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影響。”茯苓的聲線很沉穩,像是一根繃緊又松懈下來的琴弦。
“茯苓,幫我盯著,你知道小娘的心思重,一不小心就會弄出一個死于非命。”她一邊說著,一邊擺正眼前的銅鏡,女子的皮膚柔嫩光滑,看上去水靈飽滿,抿過的紅唇帶著一絲薄情的味道。
茯苓的指尖微微一顫,她將木梳放在一旁,那如瀑一般流淌的發絲被束在了一起,發簪插在上面,增添了幾分明媚。
“姑娘,今天穿肖棹大人送來的衣服吧。”
“三哥哥送來的嗎?”
“嗯。昨天由府內的采納送來的,是肖棹大人去玉錦肆給您定的青玉撒花羽緞的襦裙。這套衣服的染色工藝很不錯,送來的時候被好幾個丫鬟夸了。”
“丫鬟嘴碎,小娘定要訓斥三哥哥一番了。”女子抿嘴一笑,清澈的眸子流淌著一分喜悅。
“姑娘,您可不要這樣。肖棹大人是府中最護著您的,三番五次為您出頭。”
“這我是清楚的,只是,茯苓,每個人都有所求,他不會無緣無故對我好。”
“姑娘,您是他的血親,這份情感,千金不換。”茯苓把襦裙打開,給女子先套好里面的襦衣,再讓她穿上下面的褶裥裙。
“茯苓,三哥哥對我的恩,我一分不敢忘。”
“姑娘,肖銃大人其實沒有您想的那么鐵面薄情,婢上次去正廳,小娘要責罰您,他幫你說了好話。”
“我在賓客前面失禮大鬧的那次?”
“您當天喝了很多青梅酒,然后吐了前來拜謁的顧公子一身。還沖著人家說惡心。”
“看來那次確實鬧得有點沒邊際,讓人印象深刻。”
“本來夫人是要讓您出府靜修的,讓一個宮里退下的老阿媽教您規矩。肖銃大人攔著,然后跟老爺說了很多,老爺才讓您去罰跪一天,灑掃五日。”
“我一出府,就是生死未卜,讓我死于非命,還能賴在別人身上。沒人比她更會算計,真是一位盡心盡力的好阿娘。”
“姑娘,哥哥們心里都有您。只是,您的性子太擰了,不肯說一句軟話。”茯苓為緝熙束好腰采,然后取了一根黛螺色的緞帶,輕輕地繞在腰采上,打了一個疏懶的結。
“茯苓,謝謝你說的這番話。府中我只求安穩,你幫我打聽一下,小娘尋了哪家的公子。”
“姑娘,您又要戲弄人家?”
“不是戲弄,是提前會會兒,讓他心甘情愿地退婚。”緝熙狡黠的一笑,眼瞼里面帶著一抹玩味的色彩。她確實不輕易出手,為求自保,她竭盡所能地少惹事。但是罩在她頭頂的棺材,她怎么樣都要親手掀翻。不然只有活活悶死的份兒,自己的魂魄被斂到哪個亂葬崗都不知道。小娘可不會念及情誼讓她進祠廟,只會讓她順理成章地從族譜除名。這樣一來,妹妹的庶女身份便不會成為束縛,踏破門檻的好姻緣也會接踵而至。
“姑娘,茯苓退下了。您今日要去奉茶,不然又該受罰了。”茯苓端著水盆和棉布退出了房間,她的步子邁得有力,不是那種軟綿綿又輕飄飄的步伐。
緝熙從梳妝的椅子上下來,先是打了一個打哈欠。然后來到柜門邊上,她聽到了柜子里面的呼嚕聲,那是比編鐘還要整齊的聲音,一呼一吸盡顯嗜睡的本色。她繞到靠窗的桌邊,然后輕輕撥弄著師傅送給他的那盆花,血紅色的花瓣像是斷了靜脈,沒有撐開應有的弧度,而是懨懨地搭在枝葉上。
“月光吸少了嗎?還是被猙傳染了?”緝熙把茶壺里面的水倒在盆中,干涸的泥土貪婪地吮吸著水分,裂開的細縫里面灌入了生機。
白芷敲了敲門,緝熙只是坐著,懶得應答。
“姑娘可在里面?奉茶時間到了。”白芷顫巍巍地端著盤子,里面杵著的茶杯和茶壺顯得有些笨重。
緝熙將鋪好的被子故意弄得皺巴巴,她就是要顯出不乖順的模樣。指尖在被褥上面劃過,一抹難耐的哀怨化成了一道道指甲痕。她慢慢悠悠地踱去門邊,直到白芷再次喊話,她才打開門扉。
“白芷來得尚早,還不到辰初。”
“姑娘萬福,夫人昨天叮囑了我三次,讓我早些來您這屋等侯。”白芷的手腕托著茶盤,低著頭回答著,語氣里面有種怯生生的意味。緝熙莞爾一笑,她看出了,眼前的婢是怕她的,畢竟她沒給府中的人留下什么溫柔賢淑的好印象。
“白芷有心了。阿娘還囑咐了你什么?”輕啟朱唇,她望著那個貌似順從的女婢。
“沒有了,姑娘,我們出發嗎?”聲音發緊,有一種想要逃離的氣息縈繞著。
“走吧。”
繞過長長的回廊,亭臺水榭,蛙在池中不安分的叫著,擾亂著清晨的寧靜。正廳里面掛著白鶴圖,胡桃木制成的椅子擺放在兩側。
緝熙從奉茶的盤子里面端起一杯,順勢送至那個不茍言笑的男子面前,他穿著褐色的袍子,胡須從下巴鉆出來,凸顯著學士的風范。
“阿爹請喝茶。”懶懶的稱呼,帶著一種疏離。
“你就是這么奉茶的,腰桿挺得比誰都直。”男子的臉上蓄滿慍色,話語里面滿是責備。
“阿爹,我不跪的,除非我阿娘坐在這里。”言簡意賅的回應,緝熙將茶杯再度推到男子面前。
“你!”
“熙熙,你怎么跟阿爹這么說話,太孩子氣了。奉茶是巡禮,大家閨秀應該做的分內事。不要總是一說話就嗆人,這個府里誰都沒人怠慢你。”坐在右側的女子帶著讓人晃眼的頭飾,一襲衣服上面綴滿了寶花紋,羽緞的材質彰顯著高貴的身份,絳紅色的面料跟她的嘴唇如出一轍,都帶著一種冷艷的刻薄。
“小娘這花色和如意坊的青枝姑娘一樣,人家是淡雅如菊的秋香黃,你是雞血一樣的暗啞紅。真是顏色見品味,您的品味屬上乘。”
“老爺,你看看緝熙在說什么,這么粗俗不堪,有辱門風。”
“人家青枝姑娘會彈箏撫琴,您貌似只會叫老爺吧,是吧,阿爹。”
“給你阿娘賠禮!”
“我阿娘不在,她是小娘。小娘,消消氣,喝茶能夠緩解肝火旺盛。”緝熙帶著笑意將另一杯茶端到婦人面前,她的皮膚氣得起了皺紋,眼睛紅彤彤的,淚水撲簌簌地閃落。
“你這是奉茶的姿態嗎?你眼里還有我這個阿爹嗎?”男子把茶杯往桌上一橫,整張臉垮下來,松弛得有點可怕。
“眼里沒有,心里有。阿爹,茶我奉完了,您慢品。”緝熙回轉身,看著剛剛踏入門檻的肖棹,他一臉溫潤的笑,眼眸深處又翻涌著擔憂。
“阿爹、阿娘,妹妹頑劣,說話不著調,我會好好規訓的,請不要動怒。”
緝熙聽著,頑劣也罷,不著調也好,都是為了讓她避免受罰的話。
“她就是挨少了鞭子。”男子瞪著眼睛,胡須氣得立起來。
“小小是大娘最疼惜的,她是嫡長女,用不得鞭子。況且女孩子打花了,出不了閣。”男子暴怒的青筋因為這一番話平息了下去,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棹兒給兩位奉茶。”白芷仰慕地望著眼前的玉面公子,他的俊俏,那是畫里都勾勒不出來的。肖棹從盤子里面拿起茶杯,然后欠身奉茶,每一個動作都符合儀態和規范。
“她要是有你一半知禮數,也不會變成這樣。”男子撥開茶蓋,然后吹了吹那飄散著裊裊霧氣的茶水。
“太傅府送來了宴帖,你和嶸兒一起去赴宴。”
“爹爹放心,我等會兒就去通知嶸兒。”男子低頭俯身,行了禮之后就轉身離開了。廳堂里面那穿著紅艷衣裳的婦人垂淚掩面,一幅惹人憐愛的模樣。伴隨著男子的安撫聲,那刺耳的哭啼變得漸息漸弱。
“三哥哥,請留步。”肖棹剛剛走出廳堂的門檻,轉了兩個彎就看到了一身青玉色的女子。緝熙微微一笑,一抹狡黠的神色從眼底溜出來,讓肖棹有頓生閃躲之心。
“你有何事相求?只要不過分,我都會應承。”肖棹立于嬌小的身影面前,他一襲深藍色的外袍讓整個人看上去分外精神。
“我還沒開口,三哥哥就知道我有事相求?這是料事如神啊。”
“你斷不會無緣無故攔我,平時走近一分,你都要忌憚三分。你這點小心思,換誰都猜得出。”
“剛剛我可聽得一清二楚,你要去太傅府赴宴,帶上我。”
“宴席賓客均為男子,你跟著我大搖大擺的出席,萬般不適。”
“我扮成你的小廝出席,不就萬般皆宜了嗎?三哥哥,法子多得是,只是看你給不給我這個小小的薄面。”緝熙的眼睛里面閃著微光,一抹玩味的色彩盤旋在眼眸深處。
“如若我不答應,我怕是今天出不了這個回廊了吧。”男子望了望遠處迂回婉轉的長廊,水榭亭臺從兩邊鋪開,江南的美景緩緩地映入眼簾。
“那是,如果你歡欣允諾,我就好言相待。如若你抗拒不承,我就武力相搏。我的銀鞭也晾了些時辰了,可以出來耍耍威風了。”前一秒和暖的臉色瞬間瓦解,話風突變,一種威脅的語調滋長出來。
“緝熙,我是怕你有失分寸,傷人傷己。外面的風雨可不比庭院里面的小,若是大雨傾盆,你如何自保?”
“三哥哥,師傅可不是教了一個廢物,誰想近我的身,要看看有沒有那個能耐。我只是出去探探風聲,不會惹出事端,你放心好了。”女子抿了抿唇,她綰好的發髻掙脫了束縛,幾縷發絲隨風招搖,恍如柳枝擺動,帶著一抹讓人情不自禁駐足的春色。
“好,我差人給你過去送衣裳,明日申時,后門見。”
“謝謝三哥哥。”嘴角的弧度漸漸撐開,像是含苞欲放的花蕾,一瞬間香氣襲人。肖棹迷醉地盯著眼前莞爾一笑的女子,她軟糯的一句話,她眉間聳動的一抹波瀾,她眼底流轉的一絲神韻,總是能夠讓人放下所有的戒備,心甘情愿地允諾。
緝熙心頭仿佛百鳥朝鳳,一種沖破羈絆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地嘴角上揚。明日的筵席,她不會出丑,可是她不敢保證會不會讓別人出丑。
夜里,猙迷迷糊糊地跌出了柜子,它蓄足力氣,彈跳到了緝熙的軟榻上,然后翻了個身子,露出白白的肚皮,暢快地呼呼大睡起來。緝熙坐在梳妝臺邊,剛剛用紅繩扎好頭發,就看到那團雪球開始了“跌宕起伏”的運輸過程。她用冷冰冰的指頭彈了一下那暖呼呼的肚皮,力度之大,讓小怪獸從酣眠中徹底清醒,眼睛瞪大,然后虎軀一震,直愣愣地匍匐在被褥上。
“回自己的窩,明天給你準備燒鵝。”緝熙摸了摸小怪獸的背脊,蓬松的毛發像是一叢叢荒野里面鉆出來的青草,柔軟中帶著一種回彈的韌勁。猙睡得眼睛發紅,嘴巴邊上也留下了貪吃的罪證。
緝熙抱起綿軟的小肉球,然后將它放回自己的軟墊上。看著猙闔上眼睛,繼續開始發出震耳欲聾的鼾聲,她才慢慢地關上柜門。翻上睡塌前,她用手輕輕撥動著那盆在盈盈月光下愈發蓬勃的植物,它的葉子張開得越來越大,筋脈密布,像是一張讓人迷失的網。紅色的花朵開得濃郁,柱頭旁邊的花絲環繞著,一種栗子味的清香竄入鼻息,讓人貪婪地吮吸幾下。
次日,她和茯苓去書房溫書,翻閱《詩經》時,她都會有一種從心底里面分泌而出的酸澀。
“姑娘,白茶泡好了。”茯苓端上來一杯清茶,翻炒之后斂入枯葉的溫存在一瞬間釋放出來,水把屬于茶葉的秘密和盤托出。緝熙輕啜一口,便被馥郁的茶香迷醉得睜不開眼。
“這白茶?”疑惑這茶的成色和味道,緝熙望著茯苓皺眉。
“姑娘,這是你帶回來的。除了兩盒栗子糕,還有一罐白茶和一罐碧螺春。”
緝熙的疑惑瞬間消散,除了師傅,誰還能炒出這般滋味。入口微苦,但是過后便是回甘。緝熙小心翼翼地品著,將翻皺的書先闔上。
“茯苓,三哥哥的衣裳送過來沒有?”
“姑娘,放在您的床榻上了。現在是未時,您等會兒可以回房更衣了。”
緝熙看著桌上燃的香,已經燒斷了半根,時間竟不知不覺地溜走。她把茶放在一邊,然后將書放回到取出的架子上。
“茯苓,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