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是我媽？”黎玖舟僵硬地扭動脖子，干巴巴地往上扯了扯嘴角。

今天竟然是林見鹿媽媽的忌日？！

一股苦味從舌根處開始蔓延，耳中只余滋滋作響的電流聲，這一刻，他意識到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林見鹿，她的家庭，她的成長，他統統一無所知。

黎玖舟喃喃低語道：“我當然知道今天是我媽的忌日。”

沈清晏心中的疑團越滾越大，剛要再問，卻被沈平己出言阻止：“行了，天色不早，抓緊時間。”

沈平己深知自己兒子萬事問到底的一根筋，這種特質放在破案上，是加分項。放到追女孩子上，就是不解風情。

三個人，各懷心思，坐在疾馳的車內。

沈平己出神地望著車窗外的景色，這個城市，曾經是那么熟悉，但這些年，每每故地重游，都讓他感覺里越變越陌生。可能是因為年歲漸老，故人凋零，心境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沈清晏目視前方，看著像在專心開車，心思卻全在后排的林見鹿身上，懷疑與擔憂讓他的眉宇間蒙上一層淺淺的褶皺。

藍牙耳機內，死一樣的靜寂中只剩機械的電流聲，黎玖舟靜靜靠在座椅上，通過無形的電流深深地感受到彼端異樣的情緒。

簡單的陵園，青柏深深，松濤陣陣。

陰沉的天際，偶有飛鳥掠空飛過，青草扎根于泥土，隨風而動。

穿過一排排青灰色的大理石墓碑，三人來到一個陳舊的墓碑前。橢圓形的黑白照片上，年輕的女人笑容颯爽。

墓碑上簡單的名字，被風雨磨礪出歲月的痕跡，黎玖舟看了一眼日期，十七年前的今天。

他有些懊悔自己沒來得及準備一束像樣的鮮花，只能接過沈清晏手中的白色雛菊，雙手捧著，輕輕放在墓碑前。

沈平己倒出一杯酒，灑在墓碑前：“林靜，痛快喝，再也不用怕喝醉誤事了。老哥哥今天來看你，不知道明年還能不能再來。”

酒灑于碑前，淚浸于心底，人生怎會無恨事，有些人含冤地下，有些事無法真相大白。

沈清晏知道勸慰無效，默默攙扶起父親，黎玖舟靜靜跟在沈平己身旁，心事重重的樣子，倒是和林見鹿平時清冷的模樣歪打正著。

下山的路泥濘濕滑，沈平己腿上陳年的槍傷讓他走得格外艱難，黎玖舟主動攙扶著沈平己。

沈平己拍拍【林見鹿】的肩膀：“丫頭，我還沒老到連路都走不動啊。跟我走吧，離開這里。”

他知道林靜泉下有知，一定也希望這小丫頭平平安安活下去。

黎玖舟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他知道林見鹿如果在場，答案一定和他一樣。否則，她也不會這么多年，都守著那間破房子。

“是不是還在恨我逼著你從刑偵轉到法醫？”

黎玖舟不知該作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沈平己嘆了一聲：“你和你媽，簡直一模一樣。”

來到山下，黎玖舟一眼瞧見自己的那輛黑色大G，他心思一動：“師父，我有東西忘上面了。”

他轉身快步向山上走去，最后幾乎是要跑起來的速度。

全身黑衣的人，沉默地站在墓碑前，她將手里的白色雛菊放在地上，伸出手，自上而下輕輕擦拭著墓碑的每個角落。

黎玖舟放輕腳步，默默走到林見鹿的身后，看著她留戀地把掌心貼在碑文上，似乎在感受那里不可能存在的溫度。

林見鹿驚覺身后有人，抽離手掌，一回頭發現是黎玖舟。

他不知為何去而又返，手中還捧著一束白色玫瑰，眼神閃爍地看著她。

“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第一次見阿姨，空著手不符合我從小遵循的教養準則，”他嘴硬地強調一遍，“我回來，不是因為擔心你。”

他的解釋，無異于畫蛇添足地神來一筆，林見鹿用一種極復雜的眼神看著他，并未答話。

“初次拜訪，阿姨，請多關照，”黎玖舟有些尷尬地把白色玫瑰放在林見鹿的花束旁邊，并“不小心”地擠走了沈清晏的花。

“節哀順變。”黎玖舟搜腸刮肚，只能想出這么一句安慰人的話，“你和你媽挺像的。”

“我是孤兒，七歲的時候被我媽收養。”

黎玖舟聞言，深悔自己為何要長一張嘴。

林見鹿注視著墓碑，“她也是一名警察，為了救人，死于十七年前的一場森林大火。”

“那阿姨是個大英雄。”黎玖舟肅然起敬，端端正正地又沖墓碑鞠了一躬。

林見鹿重復了一遍他的話：“是，她是英雄。”

總有一天，我會找到當年的真相，總有一天，我會讓所有人知道，您，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兩人分前后下山，黎玖舟又陪著沈平己吃了飯，逛了逛從前的一些老地方，時刻緊繃的神經一刻都沒敢放松。

幸好，林見鹿特別能喝酒，跟老爺子干了兩瓶高度白酒后，成功脫身，并以“沈隊應該照顧師父”為由，謝絕了沈清晏開車送人的提議。

林見鹿在車里按了按喇叭，黎玖舟快步跑上車：“總算完事了，累死我了。”

林見鹿鼻尖皺了皺，發動車子：“今天喝不少吧？”

“老爺子是真能喝，對了，我一整天緊張得食不下咽，現在感覺餓得前胸貼后背，林法醫，結一下賬吧，今天的精神損失費。”

“精神損失費沒有，帶你去吃飯。”

林見鹿開車帶著黎玖舟來到一處露天燒烤，刀疤蔡正光著膀子在路子前翻動鐵簽子。

隔壁兩桌正在劃拳，喝得熱火朝天，一頭臟辮的男人邊打電話，邊和人碰杯：“五十萬，少一分都不行。”

夜市小攤兒，喝嗨了的小混混，張口閉口上百萬的生意。今朝有酒今朝醉，誰管明天去哪里搬磚。

“林姐，大駕光臨啊！”小綠毛托著兩鐵盤烤串送到隔壁桌，“想吃點什么，隨便點。”

黎玖舟正和地上的小馬扎大眼瞪小眼，挨了林見鹿一踢才反應過來小綠毛在跟自己說話：“你讓她點就行。”

不對，這不是那天想要搶自己的那個小綠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