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何正叼著草，看著天空，突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一張滿臉褶子的、此刻怒氣沖沖的、熟悉的臉。

林何一驚，一骨碌爬起來想要跑，李桂蘭一把提住她的書包，另一只手抓住她衣裳，把她抓了回來。

林何垂頭喪氣地跟著奶奶回了家。

爺爺準備好了藤條，等著林何回家。

“誰告訴你你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爺爺問道。

林何一看到藤條就忍不住號哭起來：“奶奶，奶奶說的！”

林春年恨恨地看了一眼李桂蘭，眼神里寫著“待會兒找你算賬”。李桂蘭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何秀看見孩子哭，又忍不住把林何摟在懷里：“算了爸，孩子已經(jīng)回來了，就不要打她了！”

林春年見孩子媽媽已經(jīng)發(fā)話了，就不好再多說什么，讓林何跟著何秀走了。

他轉(zhuǎn)頭又向李桂蘭說道：“你整天跟阿和說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我也就是隨口一說，誰知道那傻丫頭當真了！”

林春年氣不打一處來：“孩子現(xiàn)在也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你不能再說這些話，孩子會當真的！”

說罷，想了想，他又囑咐道：“給孩子學(xué)校打個電話，告訴老師孩子找到了，別讓老師擔心！”

李桂蘭連連點頭。

自從弟弟出生之后，林何再也沒有享受到母親的懷抱，似乎那個懷抱成了弟弟的專屬，而現(xiàn)在，自己又回到了這個懷抱，雖然她并不是自己的親媽媽。

“誰告訴你我不是你親媽？！”何秀一邊給林何洗頭發(fā)一邊問，一想到自己女兒輕易相信自己不是親生的，手上就忍不住下了幾分力氣。

“奶奶說，我是她從船上抱回來的！哎喲，媽媽，疼！”林何老實交代。

沖掉腦袋上的白沫，何秀給她擦完頭發(fā)，讓她抬頭看鏡子，里面一大一小兩張臉。

“你看看，你哪里長得不像我？”何秀看著鏡子問。

林何指著鏡子里，又要哭了：“我們的臉不一樣……”

何秀是一張小巧的瓜子臉，林何卻是圓圓臉。

何秀有些尷尬：“你跟你爸長得像！”她又補了一句：“女孩子長得像爸爸才好！”

林何想了想，爸爸確實臉也是圓圓的。

細長的眼睛也像爸爸，薄薄的嘴唇也像爸爸，自己真的是爸爸媽媽親生的。

“可是我還是覺得像媽媽好看。”林何委委屈屈地說。

弟弟現(xiàn)在有些長開了，他就是標準的瓜子臉，大眼睛，完美遺傳何秀的面容。

何秀有時候還擔心兒子男生女相，沒想到這是女兒夢寐以求的。

“行了行了，不管是像爸爸像媽媽，你都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女兒，以后不許干這傻事兒了，知道嗎？”

給林何洗完澡換完衣服，何秀又回去哄朝朝了。

林何趴在床上，看著媽媽哄弟弟，忍不住說道：“我也想要媽媽哄我。”

何秀讓林何躺在朝朝旁邊，拍著她，哼著搖籃曲，不一會兒，兩個孩子都在她旁邊睡著了。

何秀躺在床上開始回憶，農(nóng)村生孩子普遍早，她生何秀的時候才20歲，自己還是個孩子，就生出了另一個孩子，所以對林何，她沒有過多的愛，出了月子，就把女兒丟給公婆帶，自己和丈夫去了申城打工。

之后的每一年春節(jié)回來，看見那一張臟兮兮的小臉，她都有些想不起來自己曾經(jīng)生過這樣一個小丫頭。更何況，這個小女兒被婆婆養(yǎng)得跟外面的野孩子一樣，她就更喜歡不起來了。

直到懷上朝朝，這時候她已經(jīng)26歲了，朝朝的降生讓她充滿了母性的光輝，仿佛一刻也離不開似的，每日抱在懷里才安心。

對林何，何秀或許有些愧疚，但她也不后悔讓她做留守兒童，并且之后還會這么做。

何秀回家待了一個月左右，林文軍每天都打電話回來催，讓她趕緊帶著朝朝回申城。

林春年夫婦極力挽留朝朝。

“你們把孩子留在家里，我們老兩口在家專門帶孩子，反正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趕，沒啥不方便的！”林春年說。

“對呀對呀，朝朝長得多喜人啊，要是朝朝留在家，我以后就不出去打工了！”李桂蘭抱著朝朝，愛不釋手。

何秀還是拒絕二老的請求：“我還是自己帶著朝朝吧，以后想辦法讓他在申城上學(xué)，在我們跟前，我們放心些。”

林春年和李桂蘭對視一眼，無奈地尊重何秀的想法。

林何放學(xué)回來，興沖沖地找媽媽想要跟她分享今天學(xué)校的趣事，推開房門卻只見空蕩蕩的床，一屋子嬰兒用品全都歸置到衣柜里，床上的被子用防塵罩蓋著，林何雀躍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媽媽帶著朝朝走了。

今天的飯桌上，林何格外沉默。

“阿和今天怎么不說話？老師今天教了什么？”林春年問。

林何扒拉著碗里的面條，想了想，說：“老師今天問我們誰是留守兒童。”

林春年點頭：“什么是留守兒童啊？”

“爺爺也不知道嗎？我也不知道，我就問老師，什么是留守兒童。老師說，爸爸媽媽不在家工作，就是留守兒童了。我就說，老師，我是留守兒童，我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林春年和李桂蘭互相看了對方一眼，莫名地有些心酸。

老師解釋完之后，全班也只有幾個孩子站了起來，林何就是其中一個。

老師統(tǒng)計完幾個孩子的名字，接著說道：“留守兒童有補貼，你們回家要跟家長說一下，知道了嗎？”

林何也不懂補貼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自己是留守兒童，爸爸媽媽不在身邊。

林何坐下之后，陸航悄悄問：“你爸爸媽媽都不在身邊啊？”

“對呀！你爸爸媽媽呢？”林何問。

“我爸爸在外面做生意，媽媽在家。”

林何有些羨慕地看著陸航：“你媽媽真好！”

接著，林何又想起來什么：“你有弟弟嗎？”

陸航搖頭：“我家只有我。”

林何更羨慕了：“真好，你爸爸媽媽肯定很愛你。”

“那當然，我媽媽說，沒有父母不愛孩子的。”陸航挺了挺胸膛。

林何想起自己的爸爸媽媽，心里想，不一定，我覺得爸爸就不是很愛我。躊躇了一下，心里又加上一句，媽媽也不是很愛我，她更愛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