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大病讓我原本陽光燦爛的日子一下子陷入生離死別的無盡黑暗，求醫問藥成了我生活的唯一目標，不病不知道一病嚇一跳，原以為的歲月靜好，被疾病帶來的各種震憾徹底粉碎了我原有的認知，很多人都戲謔“排隊三小時看病三分鐘，問了三五句，開了一堆單子，七七八八的檢查，還不知道什么病就稀里糊涂把錢花。”

其實去醫院看病能及時把錢花在疾病的檢查上也是一種幸運和福氣，多少人光是掛個號，尤其是腫瘤的外科專家號，每天都是秒光，在網上搶一兩個月也沒搶到。多少人因為掛不到號而把早期的病情拖到了中晚期，有的腫瘤的病情發展速度之快的，超乎我們正常人的想像。只有生病時，才知道那些能及時進醫院看病花錢的人是多么幸福；只有生病時，才知道生命對自己和家人的意義；只有生病時，才知道活著是多么的重要；也只有在生病時，才真正明白有啥別有病的真實意義。

好不容易掛上的號，等到了科室看到排隊的人已將等候區站滿時，心里對醫生這個職業充滿敬佩，才知道他們是真的很累，一個接一個的病人不停的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中間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一個醫生一天上午要看如此多的病人，而且都是等著救命的病人，有針對性簡單明了的提問是縮短問診時間的不二法門，三五個準確的提問對經驗豐富的專家來已足夠開單檢查病因，如果每個病人都廢話半天，表面上態度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實際上是浪費時間謀害人命，后面那么多等著救命的病人急需就醫，只有嚴肅認真一絲不茍的敬業精神和難以接近的樣子才能省去不必要的糾纏，為更多的病人看病，救更多的人，作為醫生救死扶傷是他們的責任，而沒用的聊天式問診是浪費彼此的生命。那些抱怨看病問診時間短的人多半都是自私的人，占著醫生問診的時間到最后也沒問出個所以然，這其實也是一種圖財害命的表現。

我們還是應該向父輩學習一下儲蓄的好習慣，為自己和自己家人的將來存一點錢，以備不時之需，生活在現實社會就必須面對現實生活，現實是殘酷而冰冷的，那句有啥別有病，沒啥雖別沒錢雖是句玩笑話，但卻有它的現實意義，黃金有價藥無價那也是個不爭的事實，人一旦生病，尤其是要命的重大疾病，那就真的需要錢來賣命，都說黃金能保質藥不一定能救命，人財兩空的事時常發生，但我們不可能因為沒有希望就放棄眼前的活生生的一個與我們有著血肉相連的親人而見死不救，我做不到，我相信很多人都做不到，多少家庭傾家蕩產也要為那看不見的希望搏一搏，就是因為那是我們無法割舍的愛，那是我們的家人，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人，除了救人別無選擇，在生與死的面前錢都很重要，我們絕大多數人選擇了生，選擇了愛而放棄了錢。

從發現肺癌到住院這短短的幾天時間里，我雜七雜八的費用已花了3萬多了，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也不知道這個手術對我的作用有多大，更不知道藥對我的病有多少幫助，但從父母都是癌癥的經驗看，我最少還能活半年，雖然我也經歷過生離死別了，但真要我直面自己的生死時，還是很絕望難以接受的，一想到這無妄之災悄無聲息從天而降讓我最終成為天選的痛苦之人來承受這無盡的苦難折磨，眼淚是乎不能承載這苦痛，想起那些曾經的苦難悲傷，那些流過的痛苦的眼淚，我只是讓我的眼淚從臉龐滑落，從未從中得到啟示警醒自己以后的生活，傷心過后依然故我，從未停下來認真思考人生該怎么過，我復制粘貼父輩的忙碌生活，平時舍命掙錢拼命存錢，這也舍不得買那也舍不得花，連吃穿用度都是省了又省又算了又算，還教育孩子說掙錢如針挑土，用錢如浪淘沙，不可否認存錢是一種美德，學會把僅有的錢花在刀刀上不僅是一種美德還是一門學問，我似乎只學會了存，從未沒學會如何花好錢這門功課，因為自己不會花也舍不得花，所以也沒教會孩子如何花錢如何掙錢，如何讓自己的生命活得更充實更有意義。

我不是守財奴，也不想做一個貨真價實的金錢的奴隸，但我對自己的摳門也是到了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地步了，自己身體好時舍不得花，身體不好時花了還心痛，想想這么些年摳摳搜搜省吃儉用到底是為了什么？不光對自己摳，對老公孩子和父母也摳，買點東西也是東算西算算盤撥了大半年，才能一狠心一咬牙把看了一年的降了N次價的東西買回家。

因為我過早的知道了生活苦難的真相，所以事事都想提前做個準備，可準備來準備去，結果為我自己這個病準備了，心里有說不出的后悔，但后悔有什么用呢？生活難呀，我也沒有辦法，除了從各項日常生活的開銷中精打細算我也想不出其它好的辦法來，生活怎么就這么難呢？常言道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可我覺得生活比蜀道難多了，剛領完工資就盼發工資，好不容易盼到發工資，看著手中兩三千塊錢，心里高興家里的柴米醬醋茶又有著落了，可一想到房貸，車貸，信用卡，孩子的學雜費，一家人的生活費，還要留一點家庭備用金，以備不時辶需，就手中的這點錢又犯愁了，如不精打細算，恐怕錢還沒數完又要欠債了，所以我常常是恨不能一分當十塊花。對我而言，錢真的難掙呀，可它又太好花了，我跟別人不一樣，我沒有父母了，花完了又找不到有礦的爹媽，想開源節流一沒本錢二沒渠道，最終只能望洋興嘆。有時想想不是我不想花錢，也不是我不會花錢，而是在上有老下有小中間的自己身體也不太好，哪有敢花錢的沖動和魄力呢？

節儉是中華民族的美德，我學會了這種美德，并將之發揚光大，在我掙錢存錢的過程中看著日積月累的數字越來越大，心里也越來越歡喜，只是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些錢對我生活有什么意義？卻只是看著數字越來越大就越來越高興，忽視了自己日益衰老而逐漸衰弱需要養護的身體，即使看到身邊的同齡人有人生病有人離開人世，也沒有引起我的重視，只有越來越重的僥幸心理，加之身體自我感覺還可以，總以為老天會格外的恩賜，把自己劃到好人堆里。

這幾年因為孩子上大學，家里的存款已用了一大半，我又隔三差五的生病吃藥，手中的錢便顯得緊張起來，有時我常想，我這一輩子既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人，也不是為非作歹之輩，為什么我的人生這么苦，我的生活這么難，難道我就是常言說的好人多磨難，麻繩專挑細處斷嗎？我存了半輩子的錢，劃一次卡瞬間就花完，吃沒吃穿沒穿，到頭來還受盡病痛的折磨，病也沒好完，身體卻已殘了，后續還需很多救命錢，一想到這，真的死的心都有了，可看到家人心里即不舍又不甘。早知今日當初何必那么精打細算，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我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如果我有一個時光機該有多好呀，讓我重回過去，我一定會勞逸結合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該花的花，該吃的吃，該穿的穿，再也不會為一條魚一件喜歡的衣服翻來復去思慮好幾天；我一定會保持好心情好好養生，再也不會為不值得的人生氣，再也不圖便宜買一堆將爛未爛的打折菜；再也不為省幾塊錢去買臨近過期的食品；再也不圖省事節約水電氣一頓煮一天的飯菜，再也不為省錢去買殘留物超標的劣質衣物；再也不為省錢去買爛水果破雞蛋。如果我有時光機該多好呀！我可以改正我生命中的所有錯誤，讓我的人生充滿歡喜和奇遇，讓我的生活變得燦爛無比，可現實是我一無所有，不僅時光不會倒流，我的生活會變得糟透，我的命運就此定格，這樣的人生我還有什么所求呢？

經過三四天的治療，C叔又恢復了活力，在病房里談笑風生，給我講他的人生，他的見識和他的奇聞：我小時候，身體好得很，大冬天的還下著雪呢，我還只穿著單衣單鞋和我們院子里的小孩子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從不感覺到冷，別人生凍瘡痛苦得不得了大哭大叫，而我什么事都沒有，整天幫著大人放牛割草，洗衣做飯，你別看我是個男孩子，做起家務事來可是有板有眼的，一點都不比女孩子差，甚至有些事我比她們還做得好呢，就拿針線活來說吧，我比她們做得好，我還會打毛衣呢！你想不到吧，我之所以會做這些女孩子做的事，是因為我奶奶是做這方面的高手，我們那里十里八村的人都聽說我奶奶的手巧，都把一些要求高的手工活拿來請我奶奶做，你想呀，那時生活苦呀，沒錢，接這個活兒，別人為了表示感謝總會給我奶奶送點東西，這樣家里的生活條件就會得到一定的改善，所以我沒事也跟著我奶奶學各種女紅，我奶奶的身體好，活到九十八，頭不昏眼不花的，直到她去世的前一天晚上她一個人還坐在床上把沒繡完的花給繡完了才睡，第二天早上，我們去叫她吃早飯，發現人走了，她可是一生都沒得過什么病的，是真正的老死的，那時候還沒有癌癥，我們聽都沒聽過，可現在都快普及了，看這人滿為患的醫院，唉——沒想到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我就老了，我以為我也會像我奶奶那樣無病無災的老死呢，沒想到會得這個病。不過說實話，我小時候做夢都想不到會有如今的好日子，每天大魚大肉細米白面的，出門就是車，真方便，我知道日子會越來越好，但不知道會這么好，我也知道人會生病，但沒想到會得這富貴且要命的病。不過回頭想想，那時候的日子真是苦啊，一天到晚面朝黃土背朝天，到頭來卻是吃不飽穿不暖，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卻十分懷念那時候的生活，每天都和家人朋友在一起，忙時干農活，閑時到處串門，你來我家坐坐，我去你家看看，大家在一起談收成談年景談家事，很熱鬧很開心，每個人情真意切，真是一家有事，八方支援，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不過那時看病也不要錢，也許那時的人命賤，也許是身體好，不管是那樣，只要病了，到衛生所開兩片藥吃了就好，想想那時候苦是真苦，但感覺真好，我很懷念以前的生活！從衣食住行到生老病死，國家都管，那時沒有太大的什么壓力。不像你們，看似什么也不缺，卻被生活壓得透不過氣來，房子要供，孩子要養，父母病了要看要照顧，你們大多都是獨生子女，常常分身乏術，我的路快走完了，你們還有很長很的路要走啊，社會高速發展給你們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一些弊病。”他說得很開心。

“我覺得現在很好呀，你判斷利與弊的標準是什么呀？”我好奇地問。

“我們那一代人老了，跟你們年輕人看法是不一樣的，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們是怎么判斷的呢？”他笑著反問。

“我？”我一時反應不過來，竟被問得目瞪口呆，我覺得我的日子過得還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從來沒有想過什么利與弊好與不好的問題。

“對呀，你是怎么判斷的？利與弊哪個大？”他依然笑著好奇地看著我。

“我的生活過得還不錯，應該利大于弊吧！”我笑著說。

“你真是這么認為的？”他還是那樣好奇地看著我笑著問。

他這么一問問得我都有點不自信了，“應該是吧，你剛剛不是說你們小的時候缺衣少食經常吃不飽穿不暖的，現在這物質多豐富要有盡有，雖然壓力有點大，但至少能吃飽穿暖，出門也有車子，遠點的可以坐飛機，對我而言，還是很不錯的。”我說完似乎又有了驕傲的底氣，我的表情似乎在告訴他我們這一代很能干，不是他們口中垮掉的一代。

“我們小時候確實吃不飽穿不暖，家里孩子又多，條件又艱苦，孩子也帶得賤，不像現在，一家一個帶得金貴，吃穿用度樣樣好，我們那時都是大的帶小的，衣服也是老大穿了老二穿，你說怪不怪，那時候的人很少得現在這些怪病，我們那時科技也不發達，是吃的東西也單一，種地都是用農家肥，那時是沒有農藥化肥……”他陷入了沉思。

“不用農藥化肥？蔬菜水果不長蟲嗎？再說了那么寬的地，農家肥夠那用嗎？”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因為現代農業是少不了農藥和化肥的。

“當然不夠用呀，所以以前的產量低嘛，也有可能是肥料和種子的原因吧，以前的莊稼收成都很低，不過味道很好，現在種出來的蔬菜水果沒有以前的好吃了，不知道是不是跟種地用農藥化肥和新種子有關，現在產量提高了不少，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可惜沒有原來的味道了，要是跟以前一樣好吃就好了。”他一邊贊嘆現在的農業科技的進步一邊又沉浸在以前的味道里說。

“是，現在的產量都很高，這是好事，不然這么多人哪夠吃的，人只有吃飽了玩好了才覺得活著有希望呀。”我笑著說。

“說得是，你們這一代確實比我們那一代腦子更靈更看得開更懂得如何開源。”他贊許地說。

“你們在聊什么呢？”小C辦完出院手續回來問。

“我們在聊種地。”我笑道。

“又是老黃歷？”小C開著玩笑接著說：“爸，現在言論自由，你可不要亂說帶壞小孩子，不要老沉溺在過去，要與時俱進，不準吃飯砸鍋挖墻腳哈。”

“我才不干那缺德事呢？再說了人民的眼睛雪亮的，哪需要我這老眼昏花的快入土的老頭子來說三道四的呀，哪些損公肥私讓老百姓吃苦的，尤其是那些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到處吃拿卡要為難老百姓的，國家會把他們那幫蛀蟲碩鼠蒼蠅老虎通通都抓起來，我從來都相信國家不會讓老前輩流血流汗打下的江山毀在那些小人的手里。”C叔那愛家愛國的情懷讓我受教了，不然他也不會那么生氣，表面上看他是生小C的氣，其實他是在生這個時代的氣。

“唉，又生氣了，好了，好了，我錯了，我不說了，再說又該我不孝了。”小C一直笑呵呵的說著。

“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他看著十分生氣佯裝要打小C的樣子。

小C全然不當一回事，嬉皮笑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你倒是說清楚呀，我到底是兔還是狗，我可是你親兒子，想好再說我到底是個啥玩意兒哈？”

“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油嘴滑舌的東西！手續辦完沒？”C叔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只好問他出院手續辦好沒有。

“AA姐，你看我爸，他始終搞不清楚我是個啥，還成天高談闊論，這不是搞笑嘛，這些天還真得謝謝你陪他說話聊天，要不他得煩死我。”小C繼續調侃著。

“客氣了，C叔說話很幽默很好玩的，我們聊天聊得很開心的，C叔出院了我就無聊悶死了。”我說。

“姑娘，沒事的，新來的人會比我對你更好，你不會無聊的，你人好，老天會保佑你的，我要出院了，你還年輕好好養著，后會無期了。”C叔說完就提著行李對小c說，“你還愣著干啥，你還想留在這兒過年吶。”

“你啥都好，就壞在你這張嘴上。”小C依然開著玩笑提醒C叔說話要注意分寸場合。

“生活很美好，犯錯少不了，姑娘保重。”他嘆了一口氣大踏步朝門口走去。

“AA姐，我們先走一步了，你也早點出院，祝你早日康復！”小C笑道。

“祝我們早日康復。”C叔和小C在門口揮了揮手消失在門框轉彎處。

C叔出院了，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我犯了迷糊，犯錯少不了？誰犯錯了？我犯錯了？犯了什么錯？我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管他呢，一切都交給時間吧，時間是最好的審判場，也許時間會給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