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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絕癥之光

第五十章

小D和兒子上班以后,我一個人總是坐立不安,我坐立不安不是怕沒人照顧我,也不是我不習(xí)慣,而是擔(dān)心兒子在工作中出錯。

醫(yī)生來查房時,見我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樣子,關(guān)心地問,“你怎么了?感覺你好像不開心似的,有什么問題不妨說出來我給你參考參考,說不定對你有幫助呢!”

“沒事,謝謝!”我禮貌地道著謝。

“不客氣,你是我的病人,我得對你的身心健康負(fù)責(zé),如果你有哪兒不舒服要及時告訴我,我好及時調(diào)整治療方案。”他職業(yè)性的笑容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總有一種提醒保持適當(dāng)距離。

“好的。”我笑道。

“你不要有思想壓力,想太多反而不好,我已經(jīng)看過你所有的病歷了,你的病是早早期,又及時發(fā)現(xiàn)并做了手術(shù),這種早早期的現(xiàn)在治愈率幾乎達(dá)到百分之百了,你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這次好了出了院就是個正常人了,要按正常人的生活生活。”他一邊給我做著常規(guī)檢查,一邊說著寬慰我的話。

“我所有的病歷?”我對他的話感到驚訝。

“對,我們不僅有你的既往病史,還有你父母的既往病史,我們都有。”他不緊不慢輕描淡寫地說著,絲毫不影響他手上的工作。

“你們真厲害?這么久的病歷都能找到。”我不由感慨道。

“這有什么好厲害的,只要住到這個病房來的人,醫(yī)院間資料都共享的,上網(wǎng)在資料庫一查就知道了。”他輕輕笑道。

“現(xiàn)在都這么簡單了。”我的驚訝感并沒有因為他的解釋而變淡。

“也不全是,只有干部貴賓病房才行的,普通病房目前還不行。”他看我還處在吃驚狀態(tài)接著解釋道。

“在這兒住院真不錯,都是一站式服務(wù),下面普通病房就難了。”我情不自禁的感慨了一句。

“以后會慢慢好起來的。”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說。

“是哈,以后會好起來的。”我嘴上這么說心里想的卻是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實現(xiàn)。

“一會兒護士要給你做個基因檢測。”他說。

“好的。”我回應(yīng)著他說的話,心里卻在想,你不是說我都沒事了嗎?為什么還要做基因檢測呢?一萬多塊錢呢,想想我就心疼,但他是醫(yī)生,我也不懂,也懶得問,估計我的情況沒有他說的那么樂觀吧,這是在為以后的不時之需做準(zhǔn)備吧。

醫(yī)生一走,護士又來查房,事無巨細(xì)地把我從昨天到現(xiàn)在的吃喝拉撒統(tǒng)統(tǒng)問了一遍還做了詳細(xì)的記錄。接著就是當(dāng)班護士來給我輸液,還有專門的護理坐在我旁邊看護我,護士走后就只有我和她,她是個性格開朗健談的三四十歲的中年婦女,長得白白凈凈的化著淡淡的妝,給人整體感覺還是不錯的,護士一走,我們就聊起了天。

“你在這里上了多長時間的班了呀?”

“十幾年了,再過幾年就要退休了。”

“你看著還年輕,怎么就要退休了?”

“讓你見笑了,干我們這一行的是沒有退休這一說的,但在這里干最多干到四十就不能在這兒干了。”

“為什么?”

“為什么?能住在這兒的都是些非富即貴有權(quán)有勢的大人物,就算退休了,也要看年輕漂亮的,更何況在位的,像我這種年紀(jì)的就只能來為我們女同胞服務(wù)了,再過兩年,女同胞都不要我伺候了,到時候我如果還想干就得到下面的病房去做看護了。”

“看來你受了不少委屈哈。”

“干我們這一行的,誰不受委屈呀,有些年輕妹妹笑著進去,哭著出來,為了生活,又沒有一技之長,除了做這些看人臉色的活外還能干什么呢?至少這里干凈輕松工資相對要高些,有得必有失嘛,想開就好。”她倒是看得挺開,她像想起什么趣事似的湊近我身邊笑著說:“你不知道,我們這兒有一個妹妹運氣好被一個退休老干部看上了,就把她娶了回去,現(xiàn)在人家過得好得很呢。”

“年齡相差不少吧?”

“可以做她爺爺了,人家保養(yǎng)得好,不比普通年輕男人差,人家去年還生了個兒子呢,可把那老東西高興壞了。”

“老來得子,是應(yīng)該慶賀一下。”

“現(xiàn)在,她仗著自己生了個兒子在家是說一不二的,把那老色鬼管得死死的,把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拿在自己的手里,活得有滋有味的,唉,人這一輩子,不就是為了活下去嘛,跟誰過很重要的,以前我們年輕不懂,等懂的時候孩子都長大了。”

“每個人的追求不同,對生活要求也不一樣,沒有可比性呀。”

“是,像我這樣的人就是從小就沒有人生規(guī)劃,自己不懂,父母也沒那意識,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了一輩子,看看你們,父母幫你們把人生規(guī)劃得好好的,一輩子就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吃喝不愁,過的都是人上人的生活。”

“我和你一樣,都是普通人。”

“你真會安慰人,能在這里住院的人就已經(jīng)不是普通人了,衣食住行,生老病死都不需要自己操心,普通人哪樣不需要自己操心的?別的不說,就拿生病這一件事來說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們生病不僅吃香的喝辣的,有專門的醫(yī)護廚子伺候著,還能拿補貼,看病不僅不花錢還掙錢,換成我看病不給錢,就算死在醫(yī)院門口也沒人管,還想掙錢,怕是只有到火葬場了,說到這里我就不明白了,你們這些人一輩子都用不上錢,工資都存著有什么意義呢?還有些人還想方設(shè)法去貪污腐敗,真是放著好日子不會過,有福不會享。”

“人與人是不同的,有的人喜歡享受各種各樣的奢侈生活,從住的到吃的,從用的到穿的,從地上開的到天上飛的,都要最好的,那就需要很多很多的錢的,光那點工資估計是不夠的。”

“還是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他們在家的日常生活我是無法想象的,光在醫(yī)院我就看不慣,一個人點七八個菜,吃不完就倒,簡直不把錢當(dāng)回事,也不怕遭雷劈,他們一點都不心痛農(nóng)民種糧食的辛苦,還有多少人吃不上飯呢!總說窮人懶,那是懶的事嘛,那是環(huán)境的原因,即便累死就憑那幾畝薄地也養(yǎng)活不了一家人,就像我離鄉(xiāng)背井的,現(xiàn)在路費貴死人,幾年才敢回一次家,娃兒父母一個都照顧不到,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她看我沒說話,馬上住口,好像做錯什么事似的跟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看我,嘴沒有個把門的,說著說著就亂說了,我是說別人,不是說你哈,你不要多心。”

“你別緊張,聊天嘛,怎么開心怎么聊,聊天都要打腹稿那就沒意思了是不是?你說的還真不是我,你放心我不會對號入坐的。”我笑著安慰她,心里卻苦笑了一下,我倒想對號入坐,坐不上呀。

“我看你跟他們也不是一類人。”

“從哪兒看出來的?”

“你沒有他們身上的傲氣,沒有高高在上高人一等那種居高臨下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感。”

“這也能感覺出來?”

“當(dāng)然能感覺出來,別說能跑能動的,就連那些躺在這里好些年的活死人都能給人那種感覺。”

“好幾年?不出院嗎?”因為下面那些病房最多只能住半個月,半個月一個滿就往外攆人,給錢也不讓人住,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出什么院呀?這里有專業(yè)的醫(yī)護人員,一天二十四小時看著,不比養(yǎng)老院強,養(yǎng)老院還要給錢呢,照顧得哪有這里好,關(guān)鍵是這里不僅不要錢,老人的工資自己拿著,家屬還能賺錢呢,誰那么傻接回家麻煩自己。”

輸完液之后,護工讓我稍微躺著休息了一會兒,就用機器給我按摩,讓渾身的肌肉松馳一下,之后又人工給我按了身上的一些穴位,她的手法不錯,按完后整個人一下子就痛快了。

“大姐,我給你點完餐之后,能不能跟你請個假,我下午晚來一會,行嗎?”她小心翼翼地問我,害怕我會拒絕。

“你有事嗎?”我問

“我媽媽在下面住院,我想下去看看。”

“什么病呀?嚴(yán)重嗎?”

“肝癌晚期。”話還沒說完淚先流下來了。

“你去吧!我下午也沒什么事,你不用來了,去陪陪你的媽媽吧!”

“謝謝!謝謝!我下午還是會來的,只是要晚點,我想跟我媽呆會兒。”她謝過我之后幫我點了餐就去看她母親去了。

我一個人沒事,在床上也躺了半天了,就起來在房間里走走,剛走沒兩步飯又送來了,吃過飯看了一會電視,睡了一覺午覺,我剛醒護工就回來了,她還真是守信,說晚點回來還真是回來了,“你怎么上來了?不是陪你媽媽了嗎?”

“她又睡了。”她紅著眼說。

“很嚴(yán)重嗎?”我看著傷心的她問。

“醫(yī)生說也就這幾天的事了,現(xiàn)在她不是痛就是昏睡。”

“得了這個病也是沒辦法的事,你也別太傷心了。”

“都是我們這些做兒女的不孝呀,我媽好幾年前就說她的肚子痛,我們沒當(dāng)回事,她也怕花錢,就在我們老家的鎮(zhèn)上開了點中藥吃,吃了好像沒事了,半年前她腰背痛得厲害,我們當(dāng)?shù)蒯t(yī)生說是腰肌勞損和腰間盤骨刺引起的,結(jié)果吃了不少藥都不見效,我就讓我哥把我媽送到這里,因為我在這里上班的原故,方便找醫(yī)生看,經(jīng)過檢查后發(fā)現(xiàn)是肝癌晚期并已轉(zhuǎn)移。”她說得很傷心。

“這也不能怪你們,癌癥的偽裝性本來就很強,容易被誤診而耽誤治療,這病一般檢查不出來的,檢查出來大多都是晚期了,所以你也別太自責(zé)了。”

“如果我媽最開始腹痛時,我就把她帶到這里來檢查,也許能檢查出來,說到底是因為窮,沒錢,我們怕花錢,耽誤了的,我媽剛才醒來時吵著要回家,說她不想死在醫(yī)院里,更不想我們再花冤枉錢。”

“那你們打算怎么辦呢?”

“我哥說他去找車,如果能找到的話,明天就回去。”

“也行,尊重老人家最后的選擇是對的,得了這個病,只能這樣了。”我說著眼淚也出來了,一半是為她傷心,一半是為自己傷心。

“如果我哥今天找到車的話,明天我就不能來陪你了。”

“你的事更重要些,我沒事的。”

“她們會另外安排人來照顧你的。”

“我知道,現(xiàn)在我也沒什么事,我能去看看你的媽媽嗎?”

我們剛走到腫瘤科的樓下,就碰到一個人蓋著白床單從電梯里推了出來,后面跟著痛哭流涕悲痛欲絕的親人,剛走到樓梯口又碰到燒紙錢的人在那里邊哭邊燒,又有一個癌癥病人死了,記得爸爸住在腫瘤科時,也是幾乎天天死人,有時一天死好幾個,那痛苦的哀嚎聲痛哭聲還有鞭炮聲就沒斷過。如果你要問哪個科死人最多那一定是腫瘤科,哪個科最悲慘也是腫瘤科,哪個科最痛苦還是腫瘤科,哪個科流的眼淚最多依然是腫瘤科,哪個科讓人聞之色變?nèi)匀皇悄[瘤科,腫瘤科名副其實的死亡科。

還沒走進病房就聽見一個衰老而痛苦的聲音在哀嚎,“哎喲——哎喲唉——我求——你們了——讓我——死了吧——”

“媽——媽——”護工急忙跑到床前,拉著她媽媽的手,問她哥,“給媽打了止痛針了嗎?”

“打了,才打了沒兩分鐘她又痛了,我也沒辦法呀!”

“你再去叫醫(yī)生給她打一針呀。”她心痛地哭著說。

很快她哥回來說:“醫(yī)生說不能再打了,最少還要再等兩小時。”

同病房的病人凡是能動的都出去了,不能動的只能安靜地躺在床上像聽自己的喪鐘一樣絕望,他們明白這一幕在不久的將來也會發(fā)生在他們自己身上。

“哎——喲——唉——哎——喲——唉——”她不停的反復(fù)的撕心裂肺地叫著,讓聽著的人肝腸寸斷心膽俱碎。她母親抓住她的手,指甲已經(jīng)嵌進她手背的肉里,血都已經(jīng)流了出來,她別無辦法只是流著淚叫著她的媽,根本感覺不到自己手背的痛,用另一只手理著她媽因汗打濕了的散亂頭發(fā)。

她哥又跑去叫醫(yī)生,醫(yī)生看了也沒辦法,講了連續(xù)注射的危害,又把止痛藥換成了嗎啡,針一打,老人家很快就安靜了下來,這一波疼痛已讓她精疲力竭,很快她就昏睡過去了,護工的手已被她媽媽捏成青紫色了,指甲掐破的地方流出來的血都成黑色的了,醫(yī)生給她做了簡單的消毒處理后,她又回到她母親的病床前,對她的哥說:“這么痛還怎么走呀?”

“讓醫(yī)生給她開止痛藥吧!車我已經(jīng)找好了,明天我們必須要走了,要不然就回不去了。”他哥也流著淚下了最后的決心。

他們正說著,醫(yī)生過來問他們:“你們決定要走嗎?”

“對,要走,我媽她堅持要回老家,我們就如她的愿吧。”

“要走多久?”

“大概一天半。”

“那行,你們過來拿單子去藥房把出院的藥給拿了吧。”就在這時,她媽媽又被痛醒了,又開始悲慘地叫了起來。

“醫(yī)生求你了,給她再打一針吧!我們只希望她不要再痛了。”

“好吧,你們找好了車的話,過來簽完免責(zé)說明書后,拿了藥最好現(xiàn)在就走,出院時間我開在明天,出院手續(xù)她回來上班時再辦都可以。”

看來她母親是熬不過這兩天了,因為護工跟醫(yī)生熟,所以讓她盡快動身,要不然有可能回不到家了。

肺癌患者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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