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沒有什么不一樣,每天的生活內容都一樣,輸液、吃喝拉撒和睡覺,今天照搬昨天的生活內容,明天復制今天的生活內容,循環往復原封未動,沒有驚喜沒有波瀾一潭死水,就連身體的疼痛和不舒服的癥狀都一模一樣,這千篇一律致死不變的生活是要把我的余生變成一天嗎?混吃等死腦袋能停止思考那該有多好,那樣就不會感受到痛苦了,可老天偏偏要讓我頭腦正常。
回到家里,還是我、侄兒和干媽三個人在家,侄兒急急忙忙地吃了幾口飯就回房里煲電話粥去了,愛情之花燦然開放,讓他感受到世界的美好,認為生活值得一過,明天也值得期待。
我和干媽吃完午飯,照例是聊一會兒天后,就各自回房休息。一覺起來就準備吃晚飯,晚飯后,我們一如既往地上樓頂花園走走轉轉,看看花,摸摸草,走累了,坐坐,坐累了,再走走。我和干媽都不喜歡家里空蕩蕩的,說話都有回音的感覺真的讓人心里很不舒服,所以我們除了睡覺飯前飯后在家里呆著外,其它時間我們誰也不想在家里呆著,樓頂花園成了我們消磨時光的最佳地方。這里絕對的與世隔絕,只要我們不想去沾染凡塵俗世,我們就可以在這里安安靜靜的修身養性。
我們每天晚飯都是6點準時吃飯,吃完飯保姆來收拾桌子時,干媽會吩咐保姆忙完這里以后,分時段拿一些小點心水果和奶之類的東西到樓頂花園去,在這期間,她還會讓保姆在下班前最后把房間里的衛生再打掃一次,我不知道干媽是否有潔癖,我覺得家里已經夠干凈的了,根本用不著打掃了,但她還是要保姆最后一次收一下房間里的衛生,她是真的要求家里要一塵不染,她每天都會戴著白手套去查檢家里邊邊角角的衛生,如果讓她查檢到有臟的地方,她是毫不留情的直接就把保姆的工資給扣了的。我覺得她太嚴,她卻說,既然是來上班的,那就要有上班的樣子,在哪家公司上班沒有規章制度?獎懲標準?要掙錢就必須付出勞動,拿多少錢就該干多少錢的活,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想把錢掙到手,就必須要守掙錢的規矩。不管什么事,都要事先立好規矩,先說斷后不亂,在別人家里干活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我能在小D家里當一輩子的保姆,并最后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員,就是做到了嚴守一個做保姆的本分。如果開始就不管嚴點,讓保姆覺得主人好說話,有些保姆慢慢的會比主人還厲害,不僅不好好干活,還會對主人的生活指手畫腳,甚至干涉主人的生活,還會提出很多無理的要求,更有甚者要求與主人平起平坐,這種人我見多了,所以我不會讓她們有欺主的機會。
仔細想想干媽說的話,好像挺有道理的,有些人就是這樣的,對她太好了,就容易蹬鼻子上臉。干媽管理家務事自有她的一套辦法,至少表面上廚師保姆對干媽是服服帖帖的,不敢放肆張狂,干媽安排給她們的事,她們都做得非常好,所以家里的事也用不著我管,干媽愿意怎么管就怎么管,在這方面她比我有發言權。對家政管理這一塊我是絕對的外行,不懂如何才能管理好他們?我在單位上班時就知道,管人是最難的。就拿我們單位的那些人來說吧,總會有那么一些人,看人下菜碟,對沒有背景老實的同事就合伙欺負人家,對有背景的同事就阿諛奉承極盡討好巴結之能事就為了讓對方高看自己一眼,這些人別說對同事了,就連對領導也是如此,對厲害的不講情面的鐵腕領導她們老老實實的不敢陽奉陰違,更不敢放肆胡作非為,對工作真的是兢兢業業認真刻苦,怕一個不小心哪里出錯了就被扣工資罰獎金進學習班扣積分。而對好說話的心善手軟的領導不是口是心非,就是口蜜腹劍,對工作也是馬馬虎虎應付了事,極不認真更談不上嚴肅了,沒出事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出事就等著看領導出丑,自己違章被別人罰款了,她還能恬不知恥去找領導鬧,直到達到她的目的才肯善罷甘休。人性看似簡單,實則太復雜,像我這樣的人是看不明白也無法理解的。
我和干媽會在樓頂花園一呆就是一個晚上,這其間除了保姆送水果小點心送水送奶上來了幾次,這里就只有我和干媽兩人,我們也許是相識相知太晚了吧,那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讓我們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天,以前我對干媽的了解僅限于小D偶爾說一點點,但很多事小D也是不知道的。我沒想到越是跟干媽接觸越是感覺她命苦,越覺得她善良可敬。
保姆最后一次把奶送上來后,干媽就讓她下班了,兩個保姆和廚師不想回家就住在樓下,小D把樓下的房間一半用來做廚房和工作間,另一半改成了他們的宿舍,公司里所有分給員工的房子也好宿舍也罷,都是允許帶家屬來住的,唯獨廚師和保姆不行,而這一條還被干媽寫進了他們的規章制度里面了,如果違反了是要被考核甚至被開除的。我最開始不明白,不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只是覺得她不近人情,這樣對她們有些不公平,同為公司的員工,同為小D工作,其他人就可以帶家屬,他們為什么就不行呢?后來干媽才告訴我說:“廚師和保姆基本上天天都要和我們近距離接觸,如果他們要起壞心思,我們的人身安全就不能得到保障。不讓他們家屬來是為了防止家屬來了帶來一些意想不到防不甚防的突發事件的發生,因為我們不了解他們的家屬都是些什么人?不知道他們的人品如何?更不知道他們的社會關系怎樣?萬一是社會上的地痞流氓呢?這不是引狼入室給我們自己找麻煩嗎?我們不能把自己置身于危險中而不自知呀,所以我們只能讓他們遠離我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讓他們遠離我們就是為了保障我們自己的人身安全。”
干媽跟我聊了別人的事就開始聊她自己,她給我講起了她以前的經歷,這些事她從不跟別人提起,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干媽竟然跟我說起了她的陳年往事,“我從小就生活在多子女家庭,一家人祖祖輩輩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靠天吃飯的農民,我們那里屬于深山老林,是極為偏遠的農村,那里生活條件特別差,人們的思想也很落后保守,是真正的農耕生活,男主外女主內,家里是男人說了算,女人是當不了家的。家里條件很差好像是那個時代的一個特征,在我們那個年代都窮,以窮為榮,思想還愚昧落后,重男輕女是常事,因為農村的活兒大部分都是體力活,一般女人是干不動的,基本上都是男人在干體力活,女人就做做家務事,洗衣做飯帶孩子,所以在農村當家的絕大多數是男人,男人說話才有用,在農村家里如果沒有男人,家里沒有生男孩是要被人欺負的,被人看不起那就不用說了,沒生男孩的家庭走路說話都是陪著小心的,害怕得罪了誰,招別人罵。我家兄妹四個,我是老四,最小的一個,按理說三個男孩一個女孩,我應該會被父母兄長痛愛,打我從記事起,我和我媽經學挨打,我爸爸一不高興抬手就打我們母女倆,罵我是個賠錢貨,久而久之除了我爸爸要打我,最后連我的哥哥們也是有樣撿樣一不高興也拿她出氣,我媽幫我,他們連我媽一起罵,最后我媽忍無可忍受不了了就跳河自殺死了,我媽死后,我就更慘了,不僅家里的家務事全是我一個人做,還要挨他們的打,原來我媽在時,她還能分擔一點我的苦難,自從我媽去世后,我就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了,我也想過像我媽那樣跳河死了算了,但我又不甘心,我就盼著自己長大能離開那個家,可還沒有等我長大呢,我才十三歲就被父親拿去給我哥換親去了,十三歲呀,跟舊社會的童養媳有什么區別呀?我嫂子比我要好點,她那時已滿了十八歲,雖然她不愿意嫁到我家來,但是沒辦法,她家太窮了,她哥哥娶不到媳婦,只能用她換親,我被逼嫁給了我嫂子的大哥,一個比我大二十多歲的老光棍,我嫂子就嫁給我大哥,兩家同時嫁娶同時過門,我嫂子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她也被我大哥打得要死,但她家的兄弟知道她妹妹在我家受氣被欺負了,就給去找我哥算賬,我的哥哥們打不贏我男人兄弟倆,所以從那以后,他就不敢再明著打我嫂子了,后來她生了兩個兒子后總算母憑子貴,翻了身,不再受氣了。我人小呀,嫁過去時只有十三歲,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又沒娘家人撐腰,被他們欺負也是常有的事,后來我老也生不出孩子來,挨打挨罵也就成了家常便飯,我實在是受不了那種整天提心吊膽的生活了,我十六歲時,就偷偷逃了出來,因為我知道我要是不跑,我遲早要被他們打死的。我以為我跑了出來就好了,沒想到最后還是被我大哥和我男人兩兄弟給找到了,他們見到我二話沒說,上來就打,當時好多人看熱鬧,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幫我,我又被他們帶了回去,被他們關了起來,不讓我出門,從此過上了暗無天日的日子,我男人家因為窮,他兄弟一直娶不到女人,加上我和我男人生不出孩子,他們以為是我男人的問題,經他們家人一商量,就成了他們兄弟兩個人的女人,在偏遠農村共妻的事時有發生的,因為沒錢娶女人,換回來的女人也好,賣回來的女人也罷,很多最后都成了那家男人共有的了,反正孩子生出來都是他們家的骨肉,生下來的孩子大家一起養。那時我真想死,我后悔我以前有那么多死的機會怎么就沒去死了?現在被他們關了起來,怕我想不開自尋短見,凡是能要人命的東西,他們都收得干干凈凈的,想跑那更是不可能的了,我被他們鎖在了屋里,手腳都被綁著的,我以為我這一輩子就這么完了,我最大的幸運就無論他們怎么摧殘我,我都沒給他家生一男半女,我在那個所謂的家呆了整整十三年,十三年吶!你無法想想我那十三年是怎么過的?我身上現在都有好多他們那時打傷或燙傷留下的傷疤,那十三年就真是呆在地獄的十三年吶,那日子不是人過的,我活得連豬狗都不如呀!我現在時不時的都還會做惡夢,夢見他們,他們是我這一輩子的惡夢!就在我想要放棄反抗,認命的時候,我沒想到我的地獄般的生活會在26歲這一年結束了。那一天,也不知道他們一家人遇到什么喜事了?兩兄弟喝完酒在我這兒撒完野后,忘記了關門,我趁機又逃跑了,這一次我就跑得遠了,我不想再被他們抓住了,再抓住我就只有死了,我以為我跑得夠遠的了,他們再也找不到我了,可我就是這么倒霉,無論我跑得再遠也逃不出他們的手心,我最終還是被他們找到了,跟第一次一樣,找到我二話不說,見面就打,就在他們把我打得半死準備帶我回去時,正好小D的養父經過那里,他報警把我救了下來,并出錢給我看病最后還收留了我,讓我在他家做保姆,這一做就是一輩子,先生夫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那天先生沒有手出相救,我恐怕早就死了。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跟你說這些事嗎?”干媽講完她的悲慘經歷后看著淚流滿面的我問。
我被她身上的那些傷痕震驚到了,這些看得見的傷痕跟了她一輩子,那些留在她心里的永不消失的惡夢同樣折磨了她一輩子,那些惡魔離開了她的生活,卻住進了她的心里,那些惡魔從來就沒離開過,這就是她至今未婚的原因吧,她對男人產生了恐懼。我同情她更心痛她,聽了她悲慘的前半生,我忍不住哭了。干媽幫我擦干眼淚,我望著她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她看著我含著淚對我說:“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給你賣慘搏你同情的,我跟你說這些是要你堅強的活著,你現在經歷的事和我當時經歷的事都是讓人看不到希望的事,但是我挺過來了,我現在還活著,而且還很幸福地活著,而他們早就去世了,我相信你也能挺過這個難關,只要人活著就有希望,你明白嗎?你不像小D,她內心雖然缺乏安全感,但她是個很堅強的人,不會被輕易打垮的,你不一樣,你心思細膩多愁善感容易走極端,答應我,好好活著!從現在起,不要再瞎想了,你要為你兒子好好活著,他那么優秀懂事,你得為他做個榜樣呀,現在醫學技術發展這么快,說不定那天就突然出來一個抗癌藥對你有用呢,你說是不,人活著要有希望,有希望活著才有意義,這些天我看出來了,你很不開心,心里壓力很大是吧!”
我含淚點點頭說:“是的,我這段時間心里很消極,醫院里天天都在死人,有好些看著比我好得多的癌癥病人說死就死了,沒有一點機會,而我的炎癥一直消不下去,醫生給我換藥都換了好幾次了,都沒用,我不知道這次加的這一組藥有沒有用,我以前總以為我是不怕死的,可我看多了死人后,我不想死了,我怕死了,我對死亡感到很恐懼。”
“傻孩子,別怕,再說了,怕也沒用呀,給自己找點事做,像小D一樣,讓自己忙起來,好不好?”干媽看著我說。
“我現在對什么事都不感興趣,我什么事都做不了,我心里全是對死亡的恐懼,以前我都不害怕,但這一次我害怕了,真的,干媽,我害怕了,我怕死了。”我痛苦地哭著說。
“你怕死,我也怕死,誰不怕死呢?但人總歸是要死的呀,你想什么時候死呢?是早點好呢,還是晚點好呢?”干媽把我攬在懷里輕輕地問。
我被她問懞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想晚點死,就看開點,想早點死,你就天天想你得癌癥的事,你越是怕,它越是來得快,要戰勝自己心里的恐懼,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幫不了你的,如果你想哭,現在就大聲地哭出來,哭完之后你再也不要想癌癥會要你命的事,把它當成一個重感冒吧!只有你樂觀一點,開朗一點,想開一點,你就多活一點,你明白嗎?”干媽把我緊緊地抱在懷里說。
“嗯!謝謝你,干媽!我知道了。”我破涕為笑說。
我和干媽在花園里一直聊到夜深,感到很困了才回房間睡覺,而侄兒則是一直在家里貓著,不是跟女朋友煲電話粥就是和同學組隊打游戲。我回房間時,看見他臥室的燈還亮著的,一聽聲音就知道,他還在跟同學一起打游戲。至于兒子和小D,還是沒有回來,也不知道她們今晚什么時候回來,今晚我就不再等她們了,因為我很困了,明天我還要去醫院輸液,早點睡,別像今天一樣,去晚了,見不到醫生就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只有把自己的情況及時的反應給自己的醫生,他才能知道自己用的藥是否有效果。
這一天就這么過完了,我依然沒有看見兒子和小D的影子,我知道他們最近很忙,所以也不愿意打電話去打擾他們的工作,我在心里默默為他們祈禱,愿他們所想皆為所得,所得皆為所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