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杜知節聽完，早已鼻頭發酸，眼眶紅透。
萬般思緒隨著徐清影的話在心中充盈、膨脹，最后順著胸膛一路朝上，刺得他喉嚨發澀發緊，一時之間，竟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他沒想到，自己外甥女們居然過的是這樣的生活。
陳大丫見此，以為他不愿意帶著自己和妹妹們離開，心里有些急，大著膽子往杜知節身前一跪。
她不知道眼前大哥哥是誰，但她知道，徐姐姐無論做什么，肯定都是為了她們好。
既然徐姐姐覺著這大哥哥帶自己和妹妹們離開是好的，那她便要努力爭取。
機會是別人給的，但命，是自己掙來的！
于是趕忙磕了幾個頭，嘴里哀求，“大哥哥，您就帶我們離開吧，我兩個妹妹雖然還小，但做飯、洗衣、割豬草早已不在話下。
我今年已經七歲了，大人能做的我都能做，兩個妹妹我也能照看好，絕不會給您添麻煩，您能不能發發善心，帶我們離開？”
她真的再也不想回到渾身沒一塊好肉、多吃一嘴飯都要挨打的日子了！
二丫見姐姐如此，也連忙爬過來跟著磕頭，只是低垂的臉上，神色格外深沉復雜，不像她這個年齡該有的。嘴巴也緊緊閉著，一句話也沒有。
最小的三丫最為大膽，竟然直接爬過來抱住了杜知節的小腿！
嚇得大丫二丫冷汗直流。
大丫連忙低聲呵斥她：“小妹你做啥？還不快過來！”
臉圓眼睛也圓的三丫奶聲奶氣的，神色絲毫不像兩個姐姐一樣沉重，反而滿是新奇，“阿姐，我最近聽大伯說了個詞兒，叫抱大腿，聽說抱別人的大腿自己就能飛、飛、防屯達！我也要試試。”
她小小眉頭皺了半天，終于把卡頓的地方說順了。
其他人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飛黃騰達！
他們有些忍俊不禁起來。
這么難的詞兒都能記住，真是了不得！
這樣一笑，馬車里壓抑的氛圍消去了大半。
杜知節也調整好了自己情緒，他心頭微動，彎下腰，看著抱著自己小腿的三丫，忍不住點了點她的鼻子，逗她。
“可你抱的是小腿啊。”
“啊！”三丫立即驚慌失措，圓圓的眼瞪得更圓，“小、小腿？”
事情出乎了她的預料，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圓溜溜的眼里即刻慌出淚水，癟了癟嘴，馬上就要哭出來！
“有用有用！”
杜知節連忙安慰她，彎腰將她抱了起來，高舉到空中。
“從今往后，你們就是杜府最尊貴的小姐。”
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讓馬車周圍的下人都聽到。
此話一出，徐清影算是放下了心。
她專心低頭查看云娘的情況。
而聽到這話的陳家三姐妹，反應不一。
大丫緊繃的面容陡然一松，立即千恩萬謝磕起頭來，眼底是終于能脫離苦海的解脫，面上是對往后日子無限暢想的喜悅。
二丫雖跟她一起磕著頭，但情緒顯然沒有大丫豐富，臉上一片淡然，仿佛這個結果是她一早就知道的。
而三丫歪著小小的腦袋，眼里都是惑色，她問杜知節，“大哥哥，小姐是什么呀？”
“就是有下人伺候，有家人疼愛，千恩萬寵長大的女郎。”杜知節知她們三人吃了太多苦，因此特意往好了說。
“哇！”三丫興奮地拍了拍手，眼里蹦出喜悅。
然而不過高興一刻，她便扯了扯杜知節的衣袖，小心翼翼道：“大哥哥，當了小姐后，我不用下人伺候，也不用家人疼愛。只是在你們吃肉時，可以給我一小塊嗎？”
她的眼底滿是小心，伸出短短的手指，在空中比著一，“一塊就行。”
杜知節平時山珍海味吃也吃不盡，因此想不到自家外甥女連吃塊肉都如此卑微如此小心翼翼，他看著三丫，眼里閃著淚花。
三丫見此，以為他心疼那塊肉，自己吃不了，心里有些失落。
但他沒有因為她討肉吃罵她打她，因此她繼續得寸進尺道：“那讓我用筷子沾點嘗嘗味也行。”
她已經許久沒吃肉了。
以往阿奶買了肉回來，從來便只有阿爹、伯父、以及堂哥他們有份。
她每回站在桌邊聞著肉香，肚子饞得咕咕叫，可阿奶只會白她一眼，罵她沒出息，說給她吃了也是浪費，她一個小娃，根本吃不出啥滋味。
可她分明吃得出！
以前徐姐姐家炒肉時，叫她們姐妹三人去吃，好吃得她連盤子都舔干凈了！肚里完全不像吃了蘿卜湯般寡得慌，反而有種深深的饜足感。
她已經三歲了，可以自己洗臉、穿衣，還能跟著姐姐她們一起上山砍柴，所以即便成了那個什勞子小姐，也不用別人伺候啦！
至于家人疼愛……只要不打像阿奶一樣時常罵她打她，也不像堂哥他們般擰自己胳膊上的肉，還不像村里其他娃一樣笑她癡，她就很滿足了。
“吃……”杜知節開口時，哽咽的語氣將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慌慌忙忙看了眼小神醫，見她只專心看著自家二姐，沒有注意這邊，才松了口氣。
抹去臉上的淚水，他清了清嗓連忙道：“別說一塊！往后你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心尖酸澀，軟成一片。他有些心疼地理了理三丫亂糟糟的頭發，在她驚喜的目光里繼續道：“非但如此，等到了云華縣，我領你去吃各種好吃的！
比如鶴唳樓，那里面的烤鴨、羊四軟、剔縷雞可是一絕！
還有福滿堂的糕點也不差！格外味美，尤其桃花糕，一口細膩甜軟，一口清香四溢，縣里女郎都喜歡！你定然也會喜歡！”
“哇……”
三丫瞪大了眼，腦中竭力跟著他的話去想象，眼神直勾勾地看著他，不知不覺間，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滴落到了他的青衫上面，留下幾個斑點。
“三丫你！”大丫看著這一幕，嚇得臉都白了。
她急忙朝杜知節請罪，“三丫年幼無知，還望大哥哥您不要生氣，若需懲罰，大丫愿替小妹受過。”
她說完緊張地看著杜知節，額頭沁了冷汗。
她雖沒見過高門大戶的大家做派，卻也知，在大人物面前，馬虎不得！得做足禮節！
杜知節聽到她的話，才蹙著眉頭將目光移到她身上。
迎上他的目光，大丫嚇得心臟怦怦跳，忙把頭埋得極深。
杜知節安撫大丫，“無礙。這小丫頭很是可愛，我并不介懷。且相信杜府上下都會喜歡，你無需擔心。”
“另外，”在大丫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緩緩道：“你們是我外甥女，往后喚我舅舅便好。”
方才這丫頭一直叫“大哥哥”，不叫舅舅，恐怕是擔憂貿然開口，自己會反感她冒失套近乎。
想到這里，杜知節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大丫一眼。
沒想到一個小小女娃，思慮如此周全。
大丫沒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如此快便被看穿，卻也不羞不惱，只不卑不亢地答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