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子劍當天就聽說了李俊任用度龍的人的事,他只認為是年輕人的一時興趣,并沒有介意。
去看明慧時,兩個人也說起這件事。子劍道:“太后,就讓他們在陛下身邊也好,偶爾陪他玩一下,對身心也挺不錯。有我看著,太后放心。”
對這件事,也沒有多看多想。他們在勤政殿上安靜的就像不在一樣。他們,也只不過是深山里一群野人而以。鄭子劍這樣想。
春去夏至。轉眼到端陽節。那天,修朝一日。李俊到太皇太后處請安。鄭子劍也跟著一起去行了禮。因還要去蔣正忠家里,就匆匆離開了。
蔣正忠因先后父母亡故,丁憂在家。不便進宮為太皇太后行禮。一大早就出城去兵營了。
子劍撲了個空,覺得無趣。想起有幾個奏折要研究,轉身來了勤政殿。
勤政殿里,念會帶著二十幾歲的兩個度龍青年,李青李申。正在認真梳理著一本本奏折。
那些奏折,念會都仔細看過,一一分類,遞給李青李申收納。
兩個多月來,他都是這樣認真對待這些奏折。有時看到不妥的地方,也與李俊探討。
李俊也很贊賞他在這些細微的地方如此謹慎。很是贊賞。
鄭子劍緩緩走入。他每天就在勤政殿的西配殿辦公。今天因為皇上不在,太監們收拾完就不知去哪里了,所以非常安靜。
子劍走到西配殿外,無意間看到北電殿開著的門內,有幾個人。心里想著今天是放假的日子,誰還這么勤奮?
信不走到門外,輕輕打起紗門簾。屋里三個人并沒聽到有人進來。只低頭干他們的。
只見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正背對著門,穩穩的查看著每本奏折,然后遞給另外兩個青年。他們兩個人把奏折放在一個個格子里。
那個人是度龍的三個人,子劍知道。可是,看到眼前這一幕,忽然有一種錯覺。
因為那個人的神態,看奏章的每個姿勢,拿起筆進行標注時的樣子,放下筆習慣性的動作。這每個細節。都那么熟悉,熟悉他道呼之欲出:殿下。
有什么東西擋住了視線,他急忙用手扶開。愣愣的看著眼前這個人。李青先發現了他,剛要說話,被他制止。
李申也發現了他。平時就知道他是很重要的官員,雖然不知道他重要到什么程度,但是,足足可以和皇上一起商量事物的人,肯定不簡單。
鄭子劍擺手示意李青李申出去。他走過去接過李念會的奏折,一一擺放好。
今天放假,李念會知道沒有別人,所以很是放松。在這里已經兩個月,從開始的激動,到后來的慢慢習慣,在這里太多的回憶也讓他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不要失態。
好在,這里只有鄭子劍常來。偶爾,蔣正忠會來一趟,李念會總是找理由避開。
好在,那個人不來。聽說,她去了驪山。聽說,皇上讓李弼跟著他去的。還聽說,她為了讓李俊大膽親政,不會再過問這里的事。
忽然好失落,心里怎么很希望很希望,能在這最近接近她的地方與她再次邂逅。不同于大相國寺那次,在這里,會很近很近的看到她。
心里一時的疼痛,放下了別的奏折。去案頭拿起一本冊子。《棲鳳殿細圖》。這是工部為驪山別宮出的一本詳圖解析。
李俊每次想母親了,都會拿出來仔細把玩。所以常放案頭。
他拿著那本子并沒有翻開,只是愣愣的看著,許久,輕輕念著:“棲鳳殿,太后,你成為太后了。那他呢?他該如何自處?”
聲音輕到只有身后的子劍聽到。他默默的在念會身后,眼睛早已經被淚水占領。他好希望這不是夢境。又希望自己不要醒過來。
李念會聽到身后一個聲音,顫抖到如同天外來音一樣:“殿下,為什么?為什么你這個狠心,為什么?”
李念會愣住,轉過身看到鄭子劍滿是淚痕的臉愣住。他?他在身后。他什么時候來的?他認出了自己嗎?殿下?那是子劍曾經對自己的稱呼。只是,就算他懷疑了也不會認出吧?畢竟,他跟自己這樣面對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娘會沒有淚水卻滿臉的悲傷的眼睛,卻讓鄭子劍更加心疼。眼睛是會出賣自己的,無論你偽裝的如何無懈可擊,它都會出賣你。
許久,李念會才低頭道:“鄭大人……”
鄭子劍厲聲道:“殿下,在我面前,你裝了這么久,還沒裝夠嗎?”
李念會低頭不語,一大顆淚水落在那本奏折上。那種隱忍,沒有哭聲,沒有顫抖,卻讓人更心酸至極。
鄭子劍忽然冷冷的道:“我那里有幾個本子,你給我抄一下吧。”
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出了正殿門。李青李申不知原因,見他滿臉的不高興,嚇得急忙退到一邊。
又見李念會緩緩出來。面色沉穩的道:“你們倆先回家,我得給鄭大人去抄幾個本子,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抄完。”
李青李申疑惑的看看他,又不敢問。李念會勉強扯扯嘴角,道:“沒事,鄭大人不會難為我的,你們放心去吧。”
鄭子劍并不能聽懂他們的對話,但是意思能明白。他只管在前邊走,李念會在后面跟著。
陽光照在兩個人身上,鄭子劍感覺到無比的凄涼。扭頭看看李念會,道:“陽光真好,這樣真好。”
李念會抬頭迎著陽光,閉上眼睛。他突然想起那年明慧,就是這樣站在院子里的陽光下,在自己府里,沒有自己的愛,那么無聲的活著就是這個感覺吧?如同地獄里的花朵,可求著這陽光的照射與溫暖。
“地獄的人,不敢照射陽光,一旦陽光出來,就會魂飛湮滅。”
李念會的聲音低沉到可以落入地下的塵埃里。
鄭子劍淚目道:“殿下,到底是為什么?我不知道,什么可以讓你忍心扔下你的妻子兒女。”
李念會的頭壓的更低。妻兒,妻兒是此生最大的痛苦,他隱忍僵硬的肩膀,終于承受不住這誅心的拷問,開始微微顫抖。瑟瑟的聲音道:“大人,我不是什么殿下,我是李念會。”
鄭子劍恨恨的道:“是嗎?念會,念會!何必把自己裝的那么情深義重?如果真的那么念著她,你怎么可能十年都不來看她。”
李念會還是更低下自己的頭。顫抖的雙肩開始劇烈。鄭子劍看他鐵了心不肯承認,恨恨的向前走。也不去西配殿了,直接到宮門口。
忽然回頭看他還在院子里低著頭愣著。不由生氣的回來,拉著他的手一起出了皇宮。直奔太傅府。
把個宮門口的禁軍看的一臉懵。鄭子劍,太傅,并且身兼宰相之職,會和一個小小的七品殿前書記官手拉著手?看著李念會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低著頭被拉著。更是睜目結舌。
太傅府的人,看見鄭子劍帶回了一個人。也沒十分在意。鄭子劍和李念會一起直接進了后院。
鄭子劍的正院一直留著,從不允許有人住。說那是他妹妹娘娘出閣前的住所,誰也不能侵犯的領地。
其實,那是留給自己思念的一片凈土。那里沒有私欲的纏綿,只有純凈如清水一樣,表哥對表妹的愛。
他自己住在東跨院。蔣家為他挑選的一個小妾住在西跨院。
伺候他的幾個丫頭,個個皮膚白皙,身材苗條。卻從沒有被子劍用心看過。見來了人,急忙打上茶來。
鄭子劍道:“今天這個客人住下,把西屋我的書房收拾出來吧。”
能留下來住下,還住在他的正房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人。急忙去書房收拾。
鄭子劍又回頭看一眼愣愣的低著頭的李念會,道:“李兄,今天是端陽佳節,陪我一醉方休吧?”
李念會道:“全憑大人安排。”
鄭子劍氣的冷笑起來,道:“哼哼哼!你倒是叫得順嘴。大什么人?在我家里,就不要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