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姑蘇的紫薇還在嬌笑著擺弄嫣紅的衣裙，成熟的杏花早已化作苗圃里的捧捧青泥，滋潤著枝頭的累累青杏，為之披上了杏黃的外衣。青翠的枝丫隨風招展，被吸引而來的女孩兒在成片的杏林中嬉笑，為這片靜謐的土地注入了新的活力。

“爺爺，爺爺，我回來啦！”正值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扎著可愛的麻花辮，蹦蹦跳跳地步入杏林深處。

聞此，年過耄耋的老人臉上透出了溫和的笑意，手里的剪刀打了個轉兒，徑直朝著入目間最豐碩的果子。“咔嚓”，鄭諭山將剛摘下的兩枚杏子放在上衣口袋，扶著身側的梯子慢慢行至樹下，將迎面奔來的女孩兒抱了個滿懷。

我仰起盎然的笑臉朝向面前的人，將渾身灼熱的氣息揮灑在他的衣擺，“今天放假！”他寬大的手掌在我頭上揉了揉，變戲法似的掏出兩枚黃澄澄的杏子。雙手接住杏子，酸酸甜甜的汁水在舌尖綻開，爺孫倆相視而笑，粗糲的掌心緊貼著稚嫩的指間，相偕去往林蔭下的木屋。

爺爺先是進屋倒了杯熱水，再拿出微微浸濕的毛巾遞給我道，“先擦擦汗再說。”我接過來在臉上胡亂一抹，就急著分享近期在學校發生的趣事?！拔译ψ犹吡耸艂€，是第一呢！”我驕傲地炫耀那點兒功績，只是很快便癟癟嘴，話鋒一轉“不過碩瑩皮筋跳的更好，字寫的也漂亮，老師還夸她了?！蔽夷闷鸨庸嗔丝谒?，又馬上恢復了元氣，朝著爺爺擠眉弄眼“我最佩服的還是小龍，那天他趁老李不注意，悄悄剪了他腦袋上本就沒多少的一撮頭發。哈哈哈哈……”屋內的歡聲笑語傳揚而出，驚起了屋檐下棲息的幾只鳥兒。

日光下斜，歇夠了的我剛準備離開，腹部便傳來陣陣疼意，叫囂著吸引我們的注意。糟糕，我心道不好，擺擺手趕忙望外沖，“爺爺我去找盼兒玩了！”一只腳已經踏出了門檻不料還是被爺爺拉住了手腕，“玉瓊，坐好！”說著就搭上我的脈搏，臉上露出熟悉的嚴肅。不等他開口，我便老實交代了，“我就嘗了點冰淇淋……是碩瑩買的，我就吃了一點兒！況且天氣那么熱?！彼]有接我的話茬，而是轉身在藥櫥中翻找起來。還是躲不掉這劫，我整個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啦。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他就端來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湯。還不停解釋著藥方、劑量、火候……爺爺一心耽于醫學，打小我就跟著他學習藥理，他房前屋后種的那些草藥也認識了七七八八，可這也架不住他成天碎念念??！最難以忍受的是，我但凡要是有一點頭疼腦熱的，就要來一頓苦的不能再苦的藥湯伺候，絲毫沒有我拒絕的余地。這不，一見他板起臉我就沒來由地心虛?！傲酪粫涸诤取蔽疫€是想拖延一下的。“嗯？”他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只需要一個語氣便嚇得我趕緊搶過藥碗一飲而盡。

見狀，爺爺立馬就換上了一副欣慰的表情，接著又講開了這次的處方，“首論病因病機，引歷代醫書相關條文，治則多據氣血，兼顧心脾兩臟，用藥上以四物湯合調心的菖蒲、遠志、柏子仁另成一方……”

這可苦了我，忍不住打斷他說：“知道知道，又是三山先生《女科心法》里的方子嘛，以陰陽調理為綱領，注重心肝脾腎，交通心腎平衡陰陽調理氣血?！闭f完我還是不免抱怨了一句“您都說了千百遍啦！”

“胡鬧！”爺爺顯然是被我氣著了，雙唇止不住地抖動?！爸嗅t這門學問復雜深遠，里面的門道大著呢！讀過兩本醫書識得幾樣藥材就神氣開了？望聞問切四診合參的療法，探求病因，分析病人機理變化，判斷正邪消長……這些都還沒教過你呢。”他頓了頓，又道：“如今少有人愿意聽我這半截入土的老頭子講話了，你若是不接下這衣缽，鄭氏到咱們這兒斷了傳承，百年之后我又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呢？”

爺爺這話說的深奧，彼時的我并不理解其中的深意，也不明白他眼中閃爍著的晶瑩。只沖著他吐了吐舌頭，便立馬溜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