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騰騰的湯圓端上桌,四周便氤氳著甜膩的香氣,令人食欲大振。然而不等我開動就變故突生。
日落西斜,晚風送來絲絲涼意,南邊的巷子里跑出一個少年。鄭盛邦氣喘吁吁,額邊的碎發被汗水浸濕成一縷。我心生疑竇:“哥,什么事這么著急?”他的眉頭一直緊皺,凝重的臉色讓我有些不好的預感。“來不及解釋了,玉瓊,跟我去醫院,路上說。”一番話在我心中激起了千層浪花,來不及多想便緊隨其后。
天色漸暗,白日里枝繁葉茂的香樟這時候也婆娑著身子,張牙舞爪地將枝丫伸向行色匆匆的路人。堂哥向我解釋事情的經過,“叔叔前不久有一個病人,年級比較大,患有糖尿病,還有慢阻肺,長期血氧飽和度不好,多種疾病加上亂服藥以及飲食習慣差,本來就要慢慢調養。”談及此,他不免也有些憤憤,“叔叔準備做核磁共振,家屬不同意,說放射科有危險,非要做造影檢查。”他嘆了口氣繼續道,“病人還有心理上的問題,家屬也不清楚他吃了什么藥。病情加重家屬就說是那次造影做完就嚴重了,今天家屬帶人來鬧,激動之下傷了叔叔。”轉眼間看到了醫院那比廟里神佛聽到的禱告還要多的泛著冷光的白墻,他噤聲不言,一時間四周安靜的有些可怕,只聽見晚風滑過樹葉發出的颯颯聲響和遠處傳來依稀的蟲鳴。
穿過醫院的走廊,再拐過一個墻角,父親的病房近在眼前,撲面而來的消毒水濃烈的氣息熏得人喘不過氣來,一群人鬧哄哄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
“我說你們這些人怎么回事?傷了人還有理了啊?”只見一人“河東獅吼”向對面沖去,相互推搡間又覺著局勢對己不利便立即轉了話頭,后退幾步說:“可憐我家那口子走的早,留下我們娘兒倆成日里相依為命,多虧老二家的幫襯才勉強過活。如今你們把他傷成這樣,可讓我們怎么活啊!”說著就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手掩面哭嚎,一手指著對面人兒鼻子破口大罵。這人是我的大伯母,平日里就十分彪悍,這次更是戰力逼人,一翻念唱作打好不生動,懟的對方怒火中傷。
對面是一個稍顯年輕的女人,應是先前那病人的女兒,氣勢稍弱,顯然沒見過這般陣仗,一時間啞口無言。另一男子顯然是看不下去了,朝地上啐了口,“呸,分明是這庸醫害了我爸,你們醫院還在這包庇他,還有沒有王法了?”說著就往地上狠狠一踹。大伯母雖說看起來有些豐盈,可動作卻一點兒也不馬虎,轉了個身子便堪堪避開,接著又開始嚎:“天哪!殺人了!哎呦!”那喊聲中氣十足,一點兒也不像有什么事的樣子。氣的對面那些人是吹胡子瞪眼的,險些動起手來。二伯母也是絲毫不帶怕的,袖子一擼指著自己的額頭就吼:“來,朝這兒打!今天你們要是敢動我一下我就拿這身傷的證據去告你們!”一時間叫罵聲、推嚷聲、勸架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儼然是一個小型集市了。
“夠了!”爺爺用手里的拐杖狠狠敲了下地板,場面才稍微安靜了下來。幾個醫務人員連忙拉住情緒上頭的一幫人,勸道:“病人需要休息,有什么問題下次再說吧。”有一人還想說些什么,被身側的人制止了,表情有些訕訕,放下一句狠話,“這事兒沒完!”一群人浩浩蕩蕩揚長而去。
大伯母還坐在地上,我和堂哥急忙將她扶起。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嘴里還抱怨著,“盛邦啊,你也是個沒眼力勁兒的,剛才也不知道幫幫我。你老娘一把年紀了,要是教人打死了你可怎么辦啊!”邊說還邊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淚。
幾個醫務人員也離開了,病房里只剩我們幾個自家人,一時間竟顯得有點空曠。父親抬眼看了一圈兒,語氣有些發虛,“麻煩大家了。天色已晚,你們都回去休息吧。”大伯母一家已經離開,爺爺卻站在原地絲毫未動。他也不說什么,只是沉下臉來盯得人不由得心中發虛。父親的神色愈發小心,試探著開口道,“爸,您也回去歇息吧。”母親也在一旁附和。爺爺終于動了,快步上前令人心中一驚。只見他挽起父親的袖子,三指并做一起搭在他手腕上,原是要號脈。
不多時,便診出了結果。我們幾人的目光眼巴巴地盯著他的動作,就等著他宣判答案。爺爺卻是不慌不忙,沒好氣地收回手說了句“死不了!”而后“哼”了聲就回家了。
自從父親數年前轉了西醫爺爺就不待見他。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他們那次吵架的情況,父親說中醫沒有出路,爺爺卻堅持中醫傳承不可斷絕。為此兩人是吵的不可開交,任誰勸都無濟于事。打那時起他們就開始冷戰,即使見了面也一個不搭理一個的。沒想到今日看來父子倆的關系到是有緩和的跡象,也算是這糟心事中好的一面吧。不過我總算明白了一些母親不希望我學醫的緣由了,方才那些個患者家屬恨不得將醫院掀翻的架勢還歷歷在目,回想起來還是不免后怕,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