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樓外,被燁火與迦若方才那一場斗法所驚動,在鐘木華帶領下,聽雪樓弟子已經紛紛從房中出來,詢問何事。
然而,空蕩蕩一片的地上沒有絲毫打斗過的痕跡。
靖姑娘臉色沉寂,負手握劍,抬頭看著天心的明月,目光變幻莫測。
朱衣的燁火伏在地上,小臂上的傷處血流如注,似乎被什么尖細的利器刺傷了手臂。
方才片刻之間月亮明晦不定、天地風起云涌,聽雪樓弟子無不被劇烈的雷聲和刺眼的電光從睡夢中驚醒——然而出門一看,外面卻好好的月華如水。
見了這種反常的景象,又想起進入拜月教地界以來一直遇到的層出不窮的怪異事情,所有的聽雪樓弟子心中俱是志忑不已。
“靖姑娘,有什么事情?”鐘木華一邊吩咐屬下去觀測周圍有何異象,一邊走上前去恭謹的詢問。阿靖沒有回答,微微側頭、看了看這個聽雪樓的老下屬一一
鐘木華已經年近六十了,鬢邊已經有了花白的頭發,青筋突起雙手上傷痕無數…這個老人,見了這些怪力亂神的詭秘景象、也一定像普通弟子那樣心下疑慮—-然而,侍奉過聽雪樓兩代樓主、忠心老成的他卻沒有流露出絲毫畏懼退卻的神色。
江湖人,本來就該有隨處青山可埋骨的覺悟。
就如她,雖然一入江湖至今罕有敵手,但是也作好了隨時有遇到比自己更強者的準備一一到時候,盡管取了她項上人頭去便是。對于這個塵世,她是來去無牽掛。
然而鐘老他,卻有個中年才得的女兒鐘嘉繪一一那個十五歲的、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
在樓中時,雖然畏懼她的冷漠寡言,但是仍然“靖姐姐”“靖姐姐”的叫得歡。那個孩子十五歲了,生長長聽雪樓這樣的武林世家,卻居然絲毫不懂江湖上的事情。
“我女兒?嘿嘿,你們都不用想咯!一一這丫頭將來是要嫁個好人家,乖乖的作人家老婆,我可不希望她和我一樣、過一輩子刀頭舔血的日子。”在前往南疆的路上,有一次,她無意聽到那一群聽雪樓子弟們圍著鐘木華調笑,說起他的女兒,老人就這樣呵呵笑著回答。
“等我過了六十大壽,就金盆洗手告別江湖,好好回去侍弄幾畝地、抱我的胖孫子去!”說起將來的打算,鐘老的臉上有平靜恬淡的笑意。
當時坐在遠處的她聽了,心中忽然有說不出的沉郁….
攻打拜月教是如何艱難殘酷的任務,恐怕只有她與蕭憶情心中最清楚一一這些沒有見識過術法的武林人,或許還不能懂得他們所要面對的是什么樣的東西!
以武學對抗術法,在某種程度上說無異于以卵擊石一一武功到了一定的程度,是足以和術法分庭抗禮,然而對于大部分普通的武林人士來說,卻甚至對自身都毫無防衛之力。
更何況,在看過迦若那樣的術法后,她自問就算她自己,這一戰后能否活著回去也是末知一一而這一次和她一起來到滇南的聽雪樓人馬,又有多少能回到洛陽?
在洛陽,將來又要流下多少孤兒寡母的淚水?
“靖姑娘?”過了半天不見女領主回答,鐘木華有些驚訝的抬頭看她,關切的問,“靖姑娘你受傷了么?”
“噢……我沒事。”阿靖這才收回了神思,回答,目光再度落在鐘木華賢角的白發上,心下沉郁之意更深,輕輕嘆了口氣,吩咐,“燁火姑娘受傷了,扶她回房中敷藥罷。”
鐘木華領命退下,緋衣女子復又怔怔抬頭看著月空,沉吟不語,右手輕輕回過來,撫摩著頸中的紫檀木牌,目光變幻著。
他沒有說錯一一她一直保留著這個他親手給她做的護身符…雖然在劍與血的武林中,推崇力量的她從來不相信所謂的“幸運”。然而,十年的風雨江湖路,她一直保留著它一一就如他也還戴著那個她小時候送給他的石頭指環一樣。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各自忙碌著一一聽說了蕭樓主不日將親自來到南疆,所有的樓中子弟的情緒都為之一振,不復前幾日的忐忑。
阿靖微微苦笑了一下:果然,只有他、才是聽雪樓的靈魂罷?即使自己的生命都如同風中之燭、但是這個病弱的年輕人卻仍然是所有人目光凝聚的焦點。他甚至不用作什么、只要他來到了南疆一一僅僅這個消息,就足以當上幾萬雄兵。
只是千里奔波,又是濕瘴遍地的南疆一一他那樣的身子骨不知道是否熬得住?
獨自佇立在冷月下,緋衣女子呆呆的看著蒼穹,看著那皎潔的月輪在云中載沉載浮的蕩漾,她唇邊忽然也漾起了復雜的笑意。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或許,在高天上沉浮了干億年的冷月看來,即使他們、即使聽雪樓、即使整個人世,一切也不過是渺小的轉瞬即逝的剎那幻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