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子弟眼里,卻都毫無畏懼,只是團團圍住了月神殿,帶著血戰到底的堅決。
即使聽雪樓要強攻入月宮,必須也要滅了所有人,踩著血泊進來!
玉石俱焚……明河轉過頭,看著神殿內昏暗的燭火,想起那個因為反噬依然在痛苦的昏迷中的人——忽然間,悔恨就吞噬了她的心臟。
如果……如果這時候那個人能在的話……如果不是她這般愚蠢,拜月教,如今也未必會到這般境地吧?
“易·水·人·去……”念到第三句的時候,血薇劍仿佛瘋了一樣,妖異的劍光如同砍掛切菜一樣掠入那些子弟中,帶起一道道血光,飛濺上她的臉。
驂龍四式……那只有她在第一次和蕭憶情交手的時候,才使全了的劍術!那樣凌厲無匹的殺招,她如今將心一橫,竟然對著這些武功不過三流的拜月教子弟出手——那,已經不是殺敵,而接近屠戮了吧?
阿靖抱著那只黑匣子,眼里是冷厲殘酷的,毫不容情——她現在什么都不想,都不在乎!她只想殺了所有擋在她面前的人,沖到那個神廟里,沖到那個人面前,問他一句話。
必須要問那一句話。
她的劍再度揚起的時候,忽然間憑空仿佛出現了看不見的屏障!是一重重的軟羅,透明的羅網,將她的血薇劍絲絲縷縷的絆住,不讓那一劍刺下。
阿靖心中大震——好強……好強的靈力!
感覺到有什么東西迅速迫近,緋衣女子閃電般收劍,最后蕩開了刺向她的兵刃,閉眼,只是憑著感覺到的空氣中壓迫力最強的方向,一劍刺出——
驂龍四式的最后一式。
“好一招……好一招明月如霜!”她的劍果然絲毫不差的刺中了某個人,然而,忽然間仿佛有什么無形的力量滯住了血薇,阿靖只覺得刺中了以后,再也難以深入半分。耳邊,卻聽到了一個聲音,斷斷續續的微笑著,說出了那一招的名字。
那只有白帝門下,才知道的驂龍四式。
阿靖驀然抬起頭來,看到眼前從神廟里一掠而下、止住她殺戮的那個人。眼前英俊的男子白袍如雪,漆黑的長發不曾束起,一直垂落到腰際,等到他緩緩低頭看過來的時候,有寶石的光輝在他發間閃動。
迦若。
應該是剛剛從反噬的昏迷中蘇醒,他仿佛還是有些衰弱,卻依然是笑笑的,看著半身是血的緋衣女子,眼神是贊賞而憐惜的,輕嘆:“冥兒,你武功真是大進了……”
她的眼睛,片刻間是空茫的,然而那種空茫里卻有極度的凌厲和絕望。
阿靖的手,不自禁的抱緊了懷中的黑匣子,她覺得全身都在發抖,有一種莫名然而可怕的寒冷從她骨子里滲透出來,浸沒了她。她終于長劍一揮,將祭司逼開三尺,問出了那一句話——
“你是誰?你、你——你究竟是什么東西!”
白衣祭司的眼睛瞬間凝定,看見了緋衣女子受傷左手抱著的那只黑匣子——那一瞬間,迦若的手竟然不受控制的微微發抖,一直以來都是冷郁漠然的眼里閃過電一般的亮光,他在教徒的簇擁中、下意識的倒退了一步,定定看著。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他退了一步,阿靖卻是緊跟著踏上一步,繼續逼問,然而聲音卻也是顫抖著的。她手中的血薇劍直逼他心口,緋紅色的劍身上幻化出清光萬千,映著祭司蒼白的臉。
“冥兒……”迦若抬起手,并指擋在劍尖前,眼神也是出乎意料的有些亂了,他聲音里驀然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哀痛之意,“你說我是誰?”
阿靖看著他抬起的手——右手中指上,那只偏小的玉石指環勒緊手指——那是她當年雕琢的第一件飾物,卻在青嵐送她護身符時、送給了師兄。
白衣祭司對著她伸出手來,手指上是那只玉石的指環,他叫著她本來沒有任何外人知道的名字,他念過那首白帝門下不傳之秘的劍訣,他擁有朱兒那樣的幻獸……
他是誰?他是誰?他是……青嵐?!
“不要叫我冥兒!不要叫!”緋衣女子陡然間眼睛里騰起了瘋狂和昏亂,她厲聲叱喝,右手瞬間劃出一道弧形,逼得白衣祭司再次退開三尺。阿靖的手漸漸發抖,她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眼前的迦若,眼睛里哀痛忽然間深不見底:“你不是青嵐!——青嵐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她顫抖著手,猛地回手打開手中的黑色匣子——那個方才血戰中,她不惜用血肉護衛而不讓旁人傷到半分的神秘黑匣。她的手上流著血,血從指尖一滴滴落下,重傷的左臂無法準確的完成這個動作,驀然,那個匣子失手從她懷里落下!
那個瞬間,不知道為何,連迦若都仿佛遇到雷擊,下意識的往后退開,然而眼睛卻盯著那個落下、打開、翻落的匣子,寶石額環下的眼睛里復雜的變幻著。
“啪。”匣子落在地上,里面的東西掉落了出來,微微翻覆了一下,停在地上。
那是一顆頭顱。少年的頭顱。
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的頭顱。
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眉目居然仿佛如生前一般,溫文而沉靜,帶著悲憫從容的神色。然而,從那整齊的切口來看,這顆頭顱被人一刀斫下、時日已經很久了。
頭顱從匣子里滾落出來,在地上,保持著闔起眼睛淡淡微笑的表情。
迦若忽然間說不出話來,看著地上孤零零的一顆人頭,他的手顫抖的越發厲害,忽然間回過手,壓在自己的眉心上,仿佛極力控制著什么,顫聲問:“你、你怎么找到的?誰告訴你的!——”
聽得拜月教祭司這樣的詢問,阿靖身子驀然顫了一下。忽然間,她冷笑起來,越笑越肆無忌憚:“原來我一直被當傻子騙?居然相信你是青嵐……明明你的臉和青嵐完全不一樣,明明幻獸在主人死后可以再次選擇宿主,明明知道你是敵方的人可以不擇手段……我居然一開始就毫不懷疑的認為你是青嵐!”
在緋衣女子的笑聲里,迦若的臉色蒼白如死。
少年的頭顱在阿靖的懷里安靜地對著他微笑,漆黑的頭發,一綹一綹,挽在阿靖浸透了鮮血的手臂上。少年青嵐的臉,卻是如此安詳空明的,仿佛所有一切愿望都得到了實現,再無任何牽念。
青嵐……青嵐。什么又是你的愿望?
如今你眉間的笑容那樣的淡定,是因為終于再度見到了那個人、守住了終將相逢的星宿么?
高臺上的拜月教主看到了神廟里驀然掠出的一襲白衣——那是昏睡的祭司終于提前醒轉,明河還沒有從喜悅中回過神,已經看到了底下圣湖邊上迦若和阿靖對峙的一幕——明河的眼睛里,忽然掠過說不出的悲傷和暗喜。
終于……終于到了揭開一切的時候了。
那個緋衣女子、那個倔強不服輸的號稱武林中翱翔九天的鳳凰今日終于知道,她所要的東西,早已經永遠的失去了!她的青嵐……已經不存在了。
迦若,只是迦若,拜月教的大祭司。和她,無論是舒靖容,還是青冥,都已經沒有任何關系。甚至,因為立場的不同,他們兩人已經是誓不兩立、你死我活的敵手。
如今聽雪樓已經攻到了山下,迦若這一番和這個女子真正決裂、撇清了關系,自然可以再度將她抓回作為人質,時機及時的逼蕭憶情退兵。自己實在是太意氣用事了……居然因為一時按捺不住,就打開神龕、給那個自以為倔強高傲的女子,看了迦若的秘密。
差一點……差一點就壞了大事呢。幸虧月神保佑,祭司提前醒來,事情才有了轉機——這樣一來,不但拜月教依然可以抓住這個舉足輕重的人質,她也終于放下了心頭的大石。將那個女子深心里對于迦若的眷戀,徹徹底底的抹去。
明河微笑著,然而眼里卻是有些不確定的——不知道為什么,她總是覺得有什么地方一直不對……那是她從來沒有意料過的、超出她思考過的問題范圍的東西。
“快將圣湖邊上圍劫舒靖容的人手,都調到宮門口那邊去!——這里有大祭司在,她逃不了的。”看到山下的動亂和塵土已經慢慢畢竟宮門,黯淡的天宇下,新月照耀著祭壇,祭壇上的拜月教主開始吩咐周圍的壇主,“對了,去看看,為什么孤光護法還不出現?是不是方才我的命令他沒有接到?——讓他趕快帶著子弟們,去宮門口攔截聽雪樓人馬!這邊,只要大祭司擒下了舒靖容,我們就能消弭這場兵災了。”
“是。”壇主領命,匆匆退下去,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海里。
圣湖邊上,三千拜月教的子弟一見到祭司,立刻臉上升起了敬慕的神色,紛紛低頭、退開,漸漸將包圍放大,讓祭司和緋衣女子單獨站在空地里——那樣的情景,居然和十年前的那巖山寨里一摸一樣。
只是,當日的人質和保護者之間,角色完全已經不對了。
“可笑啊……”阿靖微微閉了一下眼睛,似乎強自壓抑下了什么,然而苦笑卻是忍不住的從她唇角溢出,“我還一度下了決心,絕對不讓白帝師父的預言成真——即使青嵐殺我、我寧可自己被殺,也不會殺他!”
她睜開眼,狠厲的盯著眼前白衣披發的拜月教祭司,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深藍色的眼睛,冷笑起來:“果然好計算!——這樣一來,頂著青嵐的名號,我就無法對你下手了。”
“你當真想過寧可自己死也不會殺青嵐么?”不知道為何,自從那個匣子落地后、眉間一直糾纏著苦痛神色的白衣祭司陡然微笑起來了,反問了一句,神色舒展開來。
緋衣女子的手指一震,低頭,看著懷里那個十年前熟悉的臉,她手指上的血流在頭顱蒼白的肌膚上,觸目驚心。阿靖的聲音陡然間有了痛極的顫抖——
“沒有用……原來,我怎么樣掙扎、思慮、取舍,都是沒有用的!”她抬起了眼,看著南疆碧藍色的天空,那里,一朵白云悠悠而過,緋衣女子聲音發抖,帶著一絲不甘心、一種凄厲,“早就已經是注定……那個預言十年前就已經開始實現了!——兩年前,我殺了青羽——那個時候,預言就已經完全成真了!”
“是的。”聽到緋衣女子那樣的話,迦若驀然間也是低下了頭,漆黑的發絲弟垂下,掩住他的眼睛,黑發底下,祭司的目光卻是看不見的,只聽得他嘆息,“是的,你說的都沒錯。——青嵐,十年前,已經死在了苗寨里了。你們突圍后他沒能跟上來——因為,他已經死了。”
“迦若,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所有過往一切的?!”阿靖的眼色再度凝聚起來,針一樣的銳利,直刺眼前的白衣祭司,冷冷問,聲音里有難以掩飾的憤怒,“你、你……你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知道得這么詳細,這樣一絲不漏!你究竟是誰?”
“呵,呵……”低著頭,迦若忽然再也忍不住的輕輕笑了起來,他緩緩搖頭,仿佛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一般,只是笑了兩聲,卻不說話。
“你殺了他?是不是!”阿靖眼神里面驀然有火焰燃燒,咬著牙,一字一字的問。
“對。我吃了他……”迦若瞬的抬起頭來,深藍色的眼眸里面帶著冷淡的笑意,看著眼前半身是血的緋衣女子,微微笑著,也是一字一字的回答,“我吃了青嵐。得到了他的力量,順帶著繼承了他所有的記憶。”
阿靖的手猛地一哆嗦,抬頭冷厲的看著眼前的白衣祭司,眸子烈烈燃燒起來——那是多年來深心里埋藏著的回憶、在一旦完全破碎之后變成的紅蓮烈火,幾乎可以焚燒天地三界所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