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教主——聽雪樓人馬已經撤回靈鷲山下。”朱雀宮方向來的傳訊弟子氣喘吁吁,匍匐在神殿的大理石臺階下,稟告,血汗縱橫的臉上有掩不住的喜悅。
然而,一直站在祭壇上,惴惴不安向著宮門方向眺望的女子,眼底卻驀然閃過復雜的光芒。擺擺手,讓弟子退下,明河低下頭去,忽然笑了笑,轉頭看著一邊同樣驚詫的占星女史冰陵:“你看,居然這么簡單!——只要我們手里還有舒靖容,聽雪樓力量再強也要臨流勒馬,不敢逾越分毫。”
頓了一下,拜月教主眼神是復雜的,微微嘆息:“那個人,那么重要?”
銀白色長發在夜色中飛舞,冰陵手持金杖,仰首望天,卻不回答教主的話,只是一味心中默算,連連驚詫的搖頭——“不可能……怎么可能是這樣。軌道、軌道……”
“軌道已經交錯了,這一戰卻忽然消弭,是不是?”看到女史的眼神,明河笑了起來,仰頭一同望月,然而神色里卻是復雜的。
“不是!不是交錯了,而是——“冰陵眼神更加驚訝,她閉了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此刻眼前看到的星象,再張開眼時,看了片刻,她驀然顫抖著,吐出了一句話,“軌道消失了!——”
占星女史的手漸漸發抖,看著象征著宿命的漫天星辰,多年的苦修和慧眼,以為看透一切命運流程的她,都不由自主的脫口驚呼,驀然拉住了拜月教主的袖子,臉色蒼白:“教主!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祭司呢?祭司大人蘇醒了以后、和聽雪樓交手去了么?快派人去找祭司大人!——他、他是不是剛被聽雪樓主殺了?”
聽到那樣急切的詢問,拜月教主的臉色驀然也是一白。
“呵,想不到冰陵也會算錯。”然而,不等兩個女子底下的談話再繼續,熟悉的聲音從祭壇下傳來,猶如回聲一般縹緲不知所源。明河冰陵雙雙回首,看到了一襲白衣從圣湖邊拾級而上,額環中的寶石在清冷的月光下閃爍。
迦若已經從青龍宮返回,白衣上濺上了不少血跡,然而眉目間沉靜邪異一如往日。
“迦若,聽雪樓的人都已經撤了!”看見他返回,明河欣喜難掩,迎上去。
不知道為何,一眼看見平日里樣子的大祭司,占星女史卻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不知覺的往后退了一步,細細打量著白衣披發的迦若,忽然間難以相信的脫口而出:“你、你——你是死人還是活人?!方才,軌道交錯的剎那,你宿命里的那顆星已經憑空消失了!——你,你究竟……究竟是什么……”
“我什么也不是。”對著那雙觀測天地的眼睛,迦若的眸子里卻是灰暗色的,祭司唇角浮現出一絲冷笑,“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活著、還是早已死了?我是流離于三界之外孤魂。——冰陵,雖然你足不出戶在圣湖邊觀星廿五年,可你的力量還是遠遠不夠,所以你看不透我的宿命——我的星在十年前,就已經是個幻影而已了……”
白衣祭司的眼睛微微闔起了一下,不知道掩藏了什么表情,然而等到再度睜開的時候,眸子里卻是雪亮:“所以,什么宿命,什么軌道,什么注定都是空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使是月沉星墜逆天悖命,我也要改變所謂的‘宿命’!”
那樣的話,讓占星者倒抽一口冷氣——她終一生所追求的,不過是想擁有看到命運軌道的能力——然而,作為拜月教的大祭司,卻居然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不等驚詫的冰陵出聲反駁,迦若已經轉過頭去,冷冷看向一邊的拜月教主,忽地冷笑起來:“明河,你做的好事!——這次整個拜月教差一點就是滅頂了!”
在他冰冷的眼光下,高傲如拜月教主,都不由自知理虧的低下頭去,手指抓緊了孔雀金的長袍,咬著嘴角不說話。
“沒有下次了!不然不要怪我違背諾言,撇開手不管。我安排好的計劃被你打亂的一塌糊涂!——”看到明河這樣的表情,迦若叱到一半,反而有些不好發作,眉間聚集起的怒意散了開來,忽然嘆了口氣,問,“舒靖容在哪里?看好了她,不能再出差錯了——你們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干嗎打開神龕給她看?你瘋了?”
明河的臉莫名的紅了一下,不敢抬頭看祭司,只是抓著長袍,低頭:“她在神廟里,設了分血大法的結界,逃不了的。而且——”
拜月教主頓了頓,忽然語氣也有些異樣:“而且她根本不想逃……抱著那個頭顱,安靜得死了一樣,和她說話也聽不見。打開壁龕、看到那個人頭的時候,她的表情好怕人。”
“青冥……青冥。”白衣祭司的手指忽然顫抖了一下,反手按住心口,仿佛那里有什么東西噬咬著他的內心,迦若的臉色蒼白,脫口低呼。
“我進去看看。”迦若眼里神光流轉,神色又變得不可捉摸,他皺了皺眉,舉步。
“底下是些什么人?”看見祭司舉步,明河卻是指著祭壇底下,圣湖邊上一些被拜月教弟子押著過去的人,問。
迦若看了一眼,淡淡道:“是我方才奪回青龍宮時、截留殺傷的聽雪樓人馬。”再頓了頓,祭司出言:“當作人質留著,約束弟子們不要私自屠戮泄憤——孤光護法守住了朱雀宮,讓他回來整理宮里殘局吧。”
……
月神像下,萬盞燭光,千樹蠟炬,閃爍猶如星辰墜落。
高高的神座上,用一整塊巨大的和闐美玉雕琢成的月神像,寶相莊嚴,美麗曼妙,靜靜俯視著空無一人的殿上,被結界圍困在燈火中的緋衣女子。
外面的天色已經慢慢透亮,淡淡的灰藍色,湮沒了星辰明月。遠山上的清冷的風從殿外吹拂進來,重重帷幕晃晃蕩蕩,宛如白云千幻。
然而,緋衣女子對于身外一切都恍如不見,她一整夜都呆呆的坐在這個空無一人、然而卻看管森嚴的月神殿內,目光空洞,身子僵死般的一動不動,保持著開始時的姿勢。
那熟悉的、遙遠的臉……蒼白然而溫和恬淡,眉間有著悲憫和洞察的神色。
青嵐……青嵐!
她想要自己流露出一絲絲的哀痛,然而,卻發覺沒有淚。十三歲那年,在七日七夜的招魂以后,她流盡了差不多一生的淚,那個孩子從此一夜間長大了——她再也不會哭泣。
然而,既然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的心,死了就是死了……為什么……為什么還要她再驚喜的以為遇到青嵐一次,然后,再度讓她重新舔嘗永遠失去的痛苦。
她怔怔的看著青嵐……那臉上凝定的,是十年前最后一個表情。
那樣安寧而舒展,仿佛所有愿望都得到了滿足,再無一絲牽念——青嵐……青嵐哥哥。
她記起八歲那年,第一次怯生生的叫他的名字,伸出手,在少年溫和的眼光里,抱住他的脖子,陌上的繁花紛飛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