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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驕子

第八章只想愛你(下)

云南的天氣與佟昭雅的家鄉(xiāng)有著十分明顯地區(qū)別,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體驗到一邊出太陽一邊下大雨的天氣,盡管他清楚地知道這是由于云南的氣候特征所引起的,但當他站在一邊干一邊濕的馬路上時,仍然忍不住給善君敏拍了一張照片。

達布塔位于云南與四川在橫斷山區(qū)的交界處,那里的山勢險要,地理環(huán)境十分復雜,峽谷與大山幾乎隔絕了整個地區(qū)與外界的聯(lián)系,盡管國家在西部大開發(fā)之下為那里送去了公路,但是極少數地方仍然難以實現天塹變通途,交通的不便意味著經濟發(fā)展的停滯,也意味著生活在那里的人們對外界知識的接受能力嚴重的不足。雖然黨和政府克服重重困難為那里的孩子們建了學校,但是教育資源卻始終難以流入。微薄的薪資、艱苦的條件以及近乎與世隔絕的環(huán)境讓絕大多數老師都不愿意前往,這使得當地的教育系統(tǒng)十分的混亂,一位老師既要負責教育,也要負責生活,甚至還要負責學校的建設。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盡管在決定來之前佟昭雅已經從那位記者那里大概地了解到了這里的相關情況,并且也在對方的建議之下做了足夠的準備,但當他真正踏上這一段旅程之后,他才算是真正的體會到了這趟旅程的艱辛。

云南,這個讓他感覺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的地方,這個帶他來到這個世界,卻又將他拋棄的地方,這個讓他的命運變得不堪卻又充滿了驚喜的地方。

從最早聽到李維忠可能在云南的消息開始,佟昭雅的內心就有著一種難以抵抗的抵觸,似乎是他的靈魂在有意無意地阻止他前往這一方土地,他說不清楚這到底是因為什么原因?他給自己尋找安慰,他將這種不安歸結于他的身世,歸結于他那雙英雄的父母犧牲在了這片土地上,他們的靈魂仍舊在這片土地上游蕩,所以他才對于這片土地有著一種莫名地抵觸。

但是他還是來了,帶著他的使命和必然將要去做成的事情,去糾正一個許多年前他所犯下的錯誤,去完成一次心靈的自我救贖,去找到李維忠,然后把他帶回家。

當天晚上,佟昭雅幾乎是徹夜未眠,他回想著小時候奶奶第一次向他講述父母的真相,他坐在奶奶平時寫作的書案上,看著爺爺癡癡呆呆地坐在旁邊抽煙,奶奶的書案正前面是一片稻田,他每個春天都會去捉里面的蝌蚪。然后奶奶便像講故事一樣給他講他的父親是一位怎樣的人,他的母親又是一位怎樣的人,但是那個時候對于年幼的他來說,能聽進去的又能有多少呢?他只是哭,因為其他的孩子叫他“野種”,他還不能完全明白“野種”這兩個字是什么意思,但是他還是能感受到來自自尊的傷害。

到了后來,在他的人生中遇到了李維忠,這位亦師亦友的好老師,也是唯一一位沒有把因為他的身世遭遇所形成的性格當成是另類的人,卻也因為一些不可抗力的世俗教條而流落到了這里。

佟昭雅突然之間覺得自己跟云南這片土地有著很深的仇恨,因為他生命中幾乎所有不好的成分都與它有關,所以他便失眠了。盡管他在十點半便開始上床睡覺了,但一直到凌晨兩點,他仍然睡意全無。

第二天一早,七點鐘的鬧鐘一響,睡了不到五個小時的佟昭雅便爬了起來,洗漱好之后便給善君敏發(fā)了個消息,告訴她自己準備出發(fā)了。

善君敏由于早自習的原因也只是簡單地回復了他一句注意安全。

佟昭雅找到了在來之前就已經聯(lián)系好的租車公司租了一輛車,然后簡簡單單地吃過了早餐,向秘書報了行程之后便出發(fā)了,

工作上的事情在他坐飛機前的會議上已經做了安排,所以幾天內不需要他做什么重要的決策和安排。

云南的風土人情倒也給他的這趟旅行增添了不少樂趣,他見到了沿途跟家鄉(xiāng)完全不同的景象和風俗習慣,途經少數民族聚居地的時候更是讓他原本不是很好的精神狀態(tài)得到了一些補充,新穎的事物總是能夠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一路上,佟昭雅都會時不時地給善君敏拍上幾張原始森林或者瀑布,或者峽谷的照片,讓這位遠在家鄉(xiāng)深居高樓之中的班長也能領略一番最原始的自然風光。

而善君敏則是一直在提醒他開車注意安全,不要玩手機。

不過佟昭雅可是一點也聽不進去的,以他的精神狀態(tài),如果不找點事做以保持精神活躍,那他可能開著開著就睡著了。

在經過了將近六個小時的車程之后,佟昭雅終于抵達了距離目的地僅剩三十多公里的最后一個鎮(zhèn),他在鎮(zhèn)上找了一個看起來憨厚老實的年輕小伙子作為向導給他帶路,并且給了他一些錢。

小伙比佟昭雅小不了多少,通過聊天,他了解到小伙名叫勒賴赤,今年十九歲,藏族,目前在幫家里做些雜活,他們遇見的那個小商店就是他們家開的。

勒賴赤對于佟昭雅的求助表現出十分的熱情,他告訴佟昭雅他的老家就離達布塔不遠,于是佟昭雅便決定在勒賴赤家里隨便吃點東西,而后兩個人便踏上了最后的旅程。

“你去達布塔做什么呀?”

勒賴赤用十分勉強的普通話問佟昭雅。

“我去找個人,”佟昭雅淡淡地回答道,而后又補充說道:“一個漢族人,一個老師。”

勒賴赤愣了一下,然后問道:“你說的那個老師,叫什么名字?”

佟昭雅聽到勒賴赤這么一問,心里開始琢磨起來,難不成這個小兄弟認識李維忠?

為了印證這個猜想,佟昭雅將可能是李維忠故意改成的“李育國”的名字告訴了勒賴赤。

“噢!李老師!”

勒賴赤驚呼起來,然后換成一副興奮的表情,問佟昭雅:“你找他做什么呀?”

佟昭雅心里一驚,果然這個小兄弟認識那個自稱為李育國的人。

“我是他曾經的學生,”佟昭雅臉上也帶著些許的興奮,轉過頭望著勒賴赤,“你認識他?”

“認識,李老師是我弟弟的老師,他教我弟弟讀書,寫字,還教我說普通話。”勒賴赤不好意思地說著,“不過我學得不好。”說完露出一個慚愧的表情。

佟昭雅看著身旁的小兄弟,會心的露出一個笑容,安慰道:“你的普通話很棒,我完全能聽得明白。”

“真的嗎?”

勒賴赤聽到佟昭雅這么一說,心情大好,笑得兩只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

“嗯。”佟昭雅十分肯定地點點頭,然后又繼續(xù)說:“李老師是位非常偉大的老師。”

“哈哈……”勒賴赤聽完大笑起來,隨后說了一句藏語,并且用雙手豎起大拇指,同時用漢語向佟昭雅解釋剛才他說的那句藏語的意思就是贊同和更加肯定的意思。

而后兩個人像是相見恨晚一般的分享了一些各自與這位李育國老師之間的一些有趣的事情。

談笑間兩個人便來到了佟昭雅此行的最終目的地——達布塔。

隨著汽車緩緩駛入村子里,幾乎每家人都從屋子里跑到外面來看熱鬧,在這樣偏遠的小山村里,能有汽車進來仍然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事情。因為這個地方是一個位于道路盡頭的村子,只有進的路,沒有出的路,所以一般情況下外界的汽車是很少很少會開到這里來的。

這里是一個藏民村子,村里絕大多數都是老人和小孩子。這一點佟昭雅在來之前已經從那位記者那里得到了了解。

其實以他現在的能力,是完全可以通過記者的渠道直接找到這位自稱是李育國,但卻又不敢十分肯定是不是李維忠的老師的聯(lián)系方式的。完全不必像如此這般辛勞地親自跑一趟。

但對于佟昭雅來說,親自前來確認的意義遠遠大過單純地確認這件事。

車子只能開到剛進村子不遠的村辦公室,鮮艷的五星紅旗飛揚在風中,佟昭雅還在山腳下的時候就能遠遠地看到。

村里的小學還在更往山上走的地方,那里原本是一處寺廟,后來因為國家的扶持,考慮到村里多半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便將寺廟和信仰搬到了離村子更近的地方。而原本寺廟的地方便被改建成了小學。

佟昭雅雖然并不是一個靦腆和容易害羞的人,但是在面對村里人質樸的好奇圍觀下,還是顯得有些緊張和緊蹙。好在勒賴赤下車與大家溝通交流,才讓他的這種感覺得到了緩解。

“走吧,”勒賴赤朝佟昭雅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走,“學校在那里,我們只能走路上去。”說著他便將隱沒在半山上的一處黃白色的房子指給他看。

佟昭雅下車做了兩個深呼吸,他在極力調整著自己的狀態(tài),哪怕他在此之前已經無數次在心里構想著與這位自稱是李育國的男人見面時會是怎樣的一幅場景。但是真的要臨近見面的時候,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應該要如何去面對。

在幾乎全村人的注視下,佟昭雅隨勒賴赤走過了漫長的石臺階,石臺階是才鋪設不久的,從石料的磨損和色澤以及施工時對道路兩邊植被的破壞情況來看,這條石路鋪設應該不會超過三個月。

傳說中自稱是李育國——也可能就是李維忠的老師就在距離不足百米外的二層小樓內,此時正是上課的時間,孩子們的讀書聲從教室內傳出。

佟昭雅的心情變得有些激動起來,這是連他在最想跟善君敏表白的時候都不曾有過的緊張。

勒賴赤還在自說自話似的給他介紹學校的情況,但從一開始他就完全沒有心思聽進去。

寂靜地等待,這一段時間里,佟昭雅感覺這一段其實并不算長的時間簡直比任何考試的時間的都還要漫長,他不斷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以此來讓自己的心情得到有效的緩解。

而天真爛漫的勒賴赤卻踱步到弟弟的教室窗戶上去觀察上課的情形。

終于,叮叮當當的下課鈴聲響了起來,孩子們像是一群出巢的小蜜蜂一般沖出教室,佟昭雅這才開始數,這棟兩層教學樓攏共就只有六間教室,分別對應一到六年級。

在二樓的陽臺上,一位他已經在心里念了無數次的人出現在了那里,他身邊的孩子們圍著他打轉,而他則是面帶微笑地糾正他們的普通話發(fā)音。

佟昭雅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那哪里是什么李育國,那分明就是遭受了巨大磨難之后的李維忠。

師生兩人的見面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情緒失控,佟昭雅只是在樓下望著樓上喊了一聲“李維忠”。就像很多年前一樣,就像高三那年,在大家即將參加高考的前夕,佟昭雅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陽臺上,望著教學樓下獨自遠去的李維忠大喊一樣,他從來都是直呼他的名字,他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相反,他們都覺得這是對對方認可和肯定的最直接表現。他們之間友誼的關系遠遠超過了師生情。

隨著李育國老師納悶兒地往樓下看去,佟昭雅這許多年的癥結終于得到了解脫,他朝著這個已經十分肯定就是李維忠的人大喊出了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約定暗語:“百分百保證!”

這是他曾經與李維忠每次打賭時所用的口頭禪,也成了他們師生二人每次賭考試排名的約定。

很多年前,每當有大考試的時候,李維忠就會與佟昭雅打賭,提出要佟昭雅在年級考試上考到多少名,不然就要怎樣。佟昭雅則會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做一些商量,而后師生二人便做出約定,然后佟昭雅每次都會十分自信地向李維忠許下承諾,那便是他常說的:“百分百保證。”

師生二人相見之后,只是簡單地互相擁抱了一下對方,盡管李維忠已經無法從形象上認出佟昭雅了,但是憑著那句刻在腦海深處的“百分百保證”是不會認錯人的。而后他便略顯冷淡地讓佟昭雅自己一個人待會兒,自己還得繼續(xù)上課,這倒是讓佟昭雅感覺自己像是不應該來找他一般。

不過佟昭雅可不是那種小氣的人,他已經了解到了這所小學就只有六位老師,這也就意味著每個老師一整天的時間都在上課,上午三節(jié)課,下午兩節(jié)課,除了語文數學,還有思想品德、美術、體育和藏文課。

不過對于佟昭雅來說,李維忠的冷淡他是完全理解和接受的,他能從他的疲憊感受得到這位曾經意氣風發(fā)的老師在這些年所遭受的苦難。

于是懂事的佟昭雅便和勒賴赤開始在學校周圍閑逛,當然,他也拿出手機讓勒賴赤給他指明當時從記者那里得來的那張照片的拍攝場景地。勒賴赤告訴他那個地方在翻過學校所在的這座大山后面的那座大山,如果走路的話,要走近五個小時。

聽到勒賴赤的介紹,佟昭雅的內心深處得到了很大的震撼,同時一個他前所未有的念頭也在他的腦中冒了出來。

而后兩人在學校附近逛了逛,佟昭雅也大概了解了這所學校的周圍環(huán)境。

好不容易等到李維忠放了學,興致勃勃的佟昭雅準備跟多年不見的李維忠好好嘮嘮嗑,了解了解彼此這些年的情況,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李維忠還得去一些困難學生家里幫著做一些事情,以此來緩解那些學生家里的勞動壓力,學校的每個老師都是如此。佟昭雅自然也只好跟著去了,等到他們終于忙活完,回到當地政府給他們安排的住處,都已經是晚上八點過近九點的時間了。

這一路上佟昭雅都盡量保持少說話,除了李維忠偶爾問起個別同學之外,他們之間交流都很少,他一開始想不明白,但是后來他又想明白了。在這樣艱苦的環(huán)境下,任誰都不想跟外面繁華世界來的人多說話,因為這樣的交談只會顯得尷尬,而且這個人還是自己曾經的故人,雖然是學生,但仍舊是故人。更何況已經連續(xù)上了一天課的李維忠已經沒有多少精力和心思去聊起過往了。

教師宿舍與學生宿舍緊鄰,因為考慮到一些住得實在太遠的孩子上下學不方便,政府為此特意出資修建了學生宿舍。

佟昭雅隨李維忠回到學校的時候,留守的老師和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孩子們已經做好了晚飯。

高海拔地區(qū)和山地的夜晚在秋冬季節(jié)降溫十分明顯,沒有做好準備的佟昭雅被冷得打起了哆嗦。

細心的李維忠看到了發(fā)抖的佟昭雅,便悄悄地回自己的房間拿出一件還算新的大衣給他披上。

這一小小的舉動讓原本心里就有些感性的佟昭雅十分感動。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李老師,這些年您過得還好嗎?”

但這句話一出口,佟昭雅便后悔起來,因為是個懂事理的人都清楚在這種環(huán)境下問出這個問題是十分不妥的。

但李維忠只是輕微地笑了一下,然后十分認真地反問道:“昭雅你是說生活上還是精神上?”

佟昭雅對李維忠的反應感到驚訝,他沒想到老師會這樣反問自己。但他還是猶豫著做出了答復;“如果您覺得可以的話,都可以講講。”

瑩黃的燈光照在李維忠焦黃黝黑的臉上,眼角的皺紋已經十分地明顯了,他咂巴著嚼著土豆的嘴唇,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讓他的眼睛看起來就像是一顆發(fā)亮的黑珍珠。似答非答地揮手用眼神掃視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

佟昭雅隨著李維忠的動作也再次審視了周圍的環(huán)境。

一群不同年齡的孩子,他們穿著具有十分明顯民族標識的服裝,雖然穿著看起來十分樸素,但是卻都被收拾得干干凈凈的,他們的形象與佟昭雅印象中從電視或者新聞上所看到的邋里邋遢渾身是泥的偏遠地區(qū)的小孩完全不同,但有一點卻沒有不一樣,那就是他們的小小的眼眸中都閃耀著純潔和希望的光芒,十分的耀眼。

此時他們都十分安靜地吃著手里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望著他。

而周圍的墻壁都是雪白的漆面,上面掛著藏族獨有的墻面裝飾,紅的、黃的、藍的、綠的。佟昭雅大概能叫得出那些裝飾的名字,但他能做到的也僅此而已。

整個食堂不算大,但卻是住校的孩子們以及老師們晚上就餐的地方,幾張小桌子,幾條長凳,雖然能看得出有些年頭,但卻十分干凈。并沒有那種偏遠地區(qū)未開化不講衛(wèi)生的邋遢感。

廚房用品和碗筷,包括鍋碗瓢盆和灶臺甚至連柴火都被歸置得井井有條。整個就餐的環(huán)境甚至比離城市不遠的頗有建設的農家樂看起來還要有格調一些。

佟昭雅也已經從李維忠的示意下得到了他的答案,在這里生活,對于李維忠來說,是一種滿足。

“老師,您有沒有想過回去?”

佟昭雅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維忠聽到這個問題,咧開嘴笑了起來,然后看了一眼身旁安安靜靜吃飯的同事們,他們對今天到來的這位訪客感到有一些拘謹,準確地說,除了李維忠,在場的所有人都對佟昭雅的到來感到十分的拘謹。

“昭雅,你覺得生命的意義是什么?人生的意義又是什么?”

李維忠十分平靜地問道,對青年的冒失并沒有表示出生氣。

佟昭雅是一個從小就十分優(yōu)秀的孩子,由于曾經的著名詩人,高知識分子的奶奶對他從小的培養(yǎng),所以他很早就明白自己這一輩子應該要做些什么,于是他回答道:“老師,每個人的人生是不一樣的,有的人追求物質,有的人追求精神,有的追求一種自由,也有的人純實,無畏,犧牲自我。當然,也有的人安于自我,不與世爭,追求平淡地過完這一生。”

李維忠聽到佟昭雅的話,眼神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神情。

“但,學生的故事您是知道的,我這一生所追求的是讓自己去實現身在這個世界上的價值。并且您也知道,我的父母,”佟昭雅很多年前跟李維忠講過他從爺爺奶奶那兒聽到的關于他父母的故事,“他們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是有著巨大價值和意義的,但是對于我來說,”佟昭雅略微停頓了一下,以整理自己的情緒,“您知道一個孤兒,從小所遭受的那種磨難并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李維忠慢慢地咀嚼著嘴里的食物,若有所思。在場的大人都對這位旁若無人大談敏感話題的青年表示驚愕,連一直陪在他身旁不曾離去的勒賴赤都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佟昭雅向來如此,我已經不止一次地向你說過他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很少會在意那些在常人看來十分需要注重的人情細節(jié),他總是習慣直抒己見,不會過多地在意周圍人的感受,這樣的直白若不是因為他身上所負有的才華,早就被那些注重形式主義的人冷在角落了。

李維忠倒是知道他的毛病,不過也并沒有開口責怪和阻攔,只是略微顯得有些無奈,他想避開與佟昭雅所找的話題之間的深入交流,于是便開口問道:“昭雅你覺得學校的環(huán)境怎么樣?”

當然,心思敏捷的佟昭雅自然也是聽懂了李維忠這么問的深層含義,意識到自己的談話有些稍微欠妥,于是十分配合地將話題轉移到了對整個學校的評價上來。

在佟昭雅給出的積極評價聲中,這一頓略顯拘謹的晚飯才算順利吃完。而后所有人都幫忙收拾打掃,年紀大一點的孩子洗碗、收拾灶臺、歸置廚具,年紀小的則擦桌子,放好板凳,處理垃圾。

佟昭雅看著這群小朋友有條不紊地忙碌,心里對李維忠的崇拜和要為這些孩子們做點什么的想法更加強烈了。

收拾完畢之后,李維忠也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安排了住宿,因為條件有限,四個男老師和兩個女老師只有兩間臥室,他們跟孩子們一樣睡的是上下鋪的單人床,但好在對于身形都比較瘦的男人們來講,擠一擠也是擠得下的。

來的時候佟昭雅原本是計劃在見到李維忠之后帶他到最近的街上吃一頓,然后就在街上找個地方住一晚上。但他從來未曾見過真正偏遠地區(qū)教育環(huán)境的無知使得他對于這種簡單的美好愿景沒有做好足夠的不可實現的準備。

不說離這里最近的街上除了一棟當地政府的辦公大樓之外只有幾戶零散的住戶,根本就沒有他想象中的可以算得上是“宴請”的吃飯的地方,更不可能有對外開放的算得上是旅館的地方之外。就李維忠的工作狀態(tài)和內容就不允許他離開學校。

佟昭雅也是在李維忠輔導完孩子們的作業(yè)并且照顧所有孩子睡下之后回到自己的寢室內,才有機會從聊天中得知了這所小學的具體情況。

整個學校有附近最偏遠地區(qū)四個村76個孩子在此讀書,人數最多的是三年級,有17個孩子,人數最少的是一年級,只有7個孩子,在校的六個老師之中,除了李維忠自己,另外的五個老師最高學歷都只有高中,他們都是來自周圍的知識分子,并且都是少數民族,他們愿意留在這樣艱苦的環(huán)境當中,一來是希望他們之后的一代又一代不要再繼續(xù)被困在這個地方,二來是因為他們對黨和國家的感謝,因為這五個老師都是曾經在黨和國家的扶持下才得以學習到知識,獲得了文化的人。他們最終都決定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為在這樣一個偏遠地區(qū)的基礎教育貢獻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

老師們每天的工作除了要教孩子們日常的課程,還要送年紀小、家住得遠、家里沒有勞動力的孩子們回家,輔導他們做作業(yè),順便幫家里的老人們做些家務,包括打水、劈柴、縫縫補補之類的活。

每天學校會留下一名老師作為值班老師,組織住校的孩子們生火做飯,等外出的老師們回來之后保證能吃到熱騰騰的晚飯,然后大家一起輔導孩子們做功課,再照顧他們上床睡覺。

做完這一切,老師們回到宿舍還要交流一天的工作,準備第二天的教案,偶爾有些年紀小的孩子會做噩夢被嚇哭醒來,還需要值班的老師去進行安撫。

往往一天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之后都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設置好早上七點半的鬧鐘,才能入睡。

佟昭雅對于李維忠的介紹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震驚,他在決定前往達布塔之前從各種渠道所認識的支教都是被美化了的,他們將那種形式化的支教美化得無與倫比,仿佛就是一次對靈魂的升華,藍天、白云、清冽的山風和最淳樸的自然氣息,個性鮮明的民族文化和樸實的民族同胞,與之對應的還有常人難以得見的自然風光,將這一場苦修修飾地無比令人心馳神往。

“很少有人能在這里待得過半個月。”李維忠的一位同事說,“在我來這里之后,有好多人都來過,能在這里待得過半個月的人我一雙手都能數得過來。”他的普通話帶著很重的民族口音。

“這位是巴丹老師,教孩子們體育、算術和藏文。”

李維忠一邊整理床鋪一邊向佟昭雅介紹。一直的忙碌使得他還沒來得及向佟昭雅介紹他的同事們。

佟昭雅十分恭敬地和巴丹老師握手。

“這是我的學生,”李維忠本想說佟昭雅是他在五中時候最得意的學生,但最終還是止住了,只是簡單地介紹道:“佟昭雅。”

而后李維忠又向佟昭雅依次介紹了余下的四位老師,“察穆剎老師、果勒林老師,長頭發(fā)的是陳裕老師,短頭發(fā)的是納金丹娃老師。”

佟昭雅跟著李維忠的介紹十分恭敬地向他們一一握手。

“李校長跟我們提起過你,佟昭雅?”納金丹娃老師十分欣喜地打量著佟昭雅,發(fā)出一聲贊嘆,“果然是一表人才!”

李維忠聽到后一愣,然后一種自豪感不由自主地爬上心頭,焦黃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

“聽說你是直接被BJ的學校招過去的?連高考都沒有參加?”果勒林老師也加入了對佟昭雅的夸贊之中,“真是了不起啊,李校長的學生真是了不起啊!”

眾人都露出了笑容,李維忠連忙說道:“這是因為昭雅自己勤奮努力,我只是按正常教育來教他而已。”

“李校長,您的教育方式是值得推廣的,十分的厲害,把孩子們的學習積極性都調動起來了。”果勒林老師繼續(xù)對李維忠進行夸贊。而后眾人也都對李維忠和佟昭雅進行了夸贊,倒是弄得佟昭雅在一旁十分的不好意思。

“昭雅,我們接下來要開會,你要不要一起聽聽?”

李維忠突然從大家的歡笑聲中湊到佟昭雅耳邊對他說。

“我想先給班長打個電話告訴她情況,到了您這里之后一直都還沒跟她聯(lián)系。”

佟昭雅小聲地回道。

“那行吧,你往操場邊上走,在旗桿那邊,那里的信號興許會好一點,如果不成,你就往來學校的大路上走幾步,在那兒等一會兒,總會有信號的。”

“嗯,謝謝。”

佟昭雅說著便與幾位老師打過招呼,帶上勒賴赤出了寢室門。

房間外的風冰涼,佟昭雅還裹著李維忠給他披上的那件大衣,這使他能感到絲絲暖意。他現在算是想明白為什么來了那么多人都沒有人能在這里待過半個月以上了,因為這里的手機信號根本就可以用微乎其微來形容,從他快要抵達村子時就注意到手機信號的不穩(wěn)定,盡管在來之前那位記者朋友曾經告訴過他這個情況,但面對這樣無法改變的事實的時候,他仍然還是會感到一絲煩躁。

勒賴赤出了房間門之后十分懂事地自己坐在水泥旗臺上,留給佟昭雅足夠的私人空間。

佟昭雅拿著手機四處尋找信號,終于在李維忠所說的進學校那條大路——也就是他來的時候走完的那些石臺階,快到學校之前那里被打理成了一個小平臺。

在嘗試了幾次撥通善君敏的電話之后,都沒有接通,就在佟昭雅準備放棄的時候,善君敏卻主動打了過來。

“你怎么一直都聯(lián)系不上?發(fā)消息沒人回,打電話也打不通?”

電話剛一接通,善君敏的埋怨便傳了過來。

“抱歉啊,這里信號實在是太差了,我還沒進村子信號就很不穩(wěn)定了,一直到現在我才找到一個有信號的地方,剛試著跟你打了幾個電話都打不出去,正好你就打過來了。”

佟昭雅面對善君敏的責怪,非但沒有感到生氣,反而心里十分地高興,因為善君敏的責怪已經清楚地表示了她對他的關心。

“好吧,那是我錯怪你了,”善君敏的態(tài)度一下子便轉變了過來,用一種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關切的語氣說:“一直聯(lián)系不上都快急死我了,我生怕你出點什么意外,也不提前說一聲,打個招呼,你要真出了點什么事,那我該怎么辦?”

佟昭雅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對于善君敏的話心領神會,于是他十分溫柔地說道:“請班長大人放心,我是不會把自己弄丟的,這次是我不好,下次我一定提前告訴你。”

善君敏似乎是意識到了這樣的對話有點不對,便不再繼續(xù)對這個話題進行深入交流,于是轉口道:“你到了沒有?下午的時候你就只說你快到了,那現在是到了還是沒有到?”

聽了這句話,佟昭雅倒是覺得心里突然之間不怎么愉快,但還是如實地回答了善君敏的問題:“到了,下午四點左右到的,一切順利。”

“那你見到,”善君敏的話都已經到嘴邊了,但她突然卻又不知道應該如何去稱呼那個人的名字,“你見到他了嗎?”于是只好用一個代詞來代替。

佟昭雅短暫的沉默了一下,然后十分肯定地回答了善君敏的問題,“見到了,就是他,就是李維忠。”

電話那頭傳來不怎么清楚的善君敏急切呼吸的聲音,而后便響起一聲啜泣,進而變成連續(xù)不斷地抽噎。

“好了,好了,善君敏,穩(wěn)住情緒,”佟昭雅嘗試從電話里去安慰,“一切都好,他只是曬黑了,不過還是那么高,那么壯,那么帥。”

“佟昭雅,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善君敏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他因為我才受了那么大的苦,才遭了那么大的罪。”

“跟你沒關系,善君敏,這不是你的錯,你們誰都沒有錯,這不怪你,”佟昭雅的情緒突然之間低落下來,小聲地說道:“怪我,如果當年我把這件事告訴你們,告訴大家,我們大家一起去為他上書,也許就不會像今天這樣。”

“佟昭雅,”善君敏沉默了一會兒,她對佟昭雅當年隱瞞不報的做法仍然感到有些氣憤,但她還是把這種情緒給壓了下去,“我無論如何都要來見他。”

“嗯,我知道。”

佟昭雅答應著,一邊暗自在心中開始計劃自己最新冒出來的念頭。

“謝謝你找到他。”

善君敏突然開口說道。

“不,善君敏,這不是因為你,而是我必須要這么做。我必須要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進行補救,善君敏,你明白的。”

“他現在還好嗎?你能現在讓我跟他通話嗎?”

善君敏在電話那頭小聲哭著訴求。

“現在還不行,他現在正在開會,他現在是校長了,”佟昭雅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充滿著自豪,“管著全校的孩子和老師呢,不過他其實挺累的,我今天也體驗了一下。”

“那等他開完會可以嗎?你就說是我,是班長善君敏。”

“行,那我們不掛電話,我看他什么時候開完會,然后讓他接電話。”

佟昭雅說著往教師寢室的地方望了一眼。

“好,我等你叫他。”

善君敏歡喜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嗯。”

佟昭雅輕聲地答應了一聲,他原本想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跟善君敏講一講這一路上的事,但突然之間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卻猛地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善君敏。”

他輕聲呼喚電話那頭正在等著與李維忠通話的那個人的名字,他現在想做一件他之前從來沒有勇氣去做的事情。

“嗯?”

善君敏溫柔地答應從電話那頭傳來。

“你……”

佟昭雅的心跳正在以他能清楚感覺到的速度加快,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已經知道了他將要說出的話,并且正在等他將她的猜想印證。

十一月的橫斷山區(qū),秋風遠比他們在南方平原的更凜冽,佟昭雅聽著山谷里呼嘯而過的風聲,一股莫名的燥熱在一瞬間游遍他的全身,這是由于高度緊張所引起的,冷風和披在身上的大衣以及他此刻身體里所蘊藏的能量正在相互地碰撞,使他感覺無比奇妙,原來心跳加速的感覺是這樣的。

在過去的所有的時間里,佟昭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緊張過,因為他決定在這一刻向善君敏表白,沒有計劃和來由的,僅憑他對這個女人那么多年的喜歡,沒有什么所謂的情感技巧和心理戰(zhàn)術,他在經歷了白天一整天刷新認知的事情之后,就突然想到要向這個自己喜歡了許多年的人表達出自己的心聲。

十分默契的沉默使得這場行動變得更加艱難,善君敏的抽噎似乎也因為這一場即將到來的告白而暫時停住了,就等著佟昭雅說出那句話。

“善君敏,我喜歡你,你能和我在一起嗎?”

在醞釀了許久之后,佟昭雅終于還是準確無誤地說出了這幾個簡單的字,沒有任何鋪墊,也沒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修辭,對于一個從來沒有向女生告白過的人來說,這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幾乎花掉了佟昭雅全身的力氣以及他所積攢了那么多年的勇氣。

電話那頭聽不到一點聲音,佟昭雅以為是信號不好,拿下手機看了看,確確實實顯示的是正在通話,他的心開始變得失落起來,他擔心這偏遠山區(qū)的信號會使這一場告白失敗,因為電話那頭的人或許好巧不巧地沒有聽到他剛才所說的那一句話,又或許她聽到了,并且給出了答復,但不管是肯定的還是否定的,都因為這糟糕的信號而無法傳達到他這邊。

沉默總是讓人想抓狂,尤其是在你急切地想要得到一個至關重要的答復的時候。此時此刻的佟昭雅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因為任憑他如何努力地將聽筒靠近耳朵,都聽不到善君敏那邊傳來的一點聲音。

良久,雖然事實上只過了不到兩分鐘,但對于佟昭雅來說,這兩分像是過去了一場高考考試的時間,他的內心已經對剛才的行動做出了無數個猜測,無論好的還是壞的,他都已經做了一個假想中的設定。

“那個……”終于,善君敏溫柔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佟昭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等待著她將這句話說完,“佟昭雅……我……對不起,我沒準備好……”

佟昭雅聽到這里,心情在一瞬間便跌落到了這橫斷山區(qū)綿延縱橫的山谷里,盡管他從未經歷過任何感情,但這樣簡單易懂的一句“對不起”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

“善君敏。”佟昭雅十分失落地想為剛才的事情做出解釋,也進行補充。

“不,佟昭雅,你聽我說。”電話那頭的聲音卻干脆利落地打斷了他將要進行的發(fā)言。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知道這些年你一直以來都喜歡我,我也能感受得到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你從來沒有提出過想要和我在一起,但你一直都在陪著我,幫助我,從……”

善君敏說著,突然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xù)說道:“從魏婷和魏武逸那件事,到我媽媽……再到洛書征,你一直都陪在我身邊,雖然你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你喜歡我,但我一直都知道,我很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也很喜歡你所做的一切,你讓我重新回到學校,完成高考,也是你讓我走出感情的泥沼,現在又是你找到了李維忠老師,你所做的一切比除了我爸爸媽媽之外的任何人都多,但是……”

“佟昭雅,我真的沒有做好準備,因為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歡我,但我卻從來沒有想過真的有一天和你在一起會是什么樣子,盡管我喜歡你的一切,喜歡我們在一起所經歷的每一段時光,每一分鐘,甚至每一秒鐘,我們可以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奔跑,一起大喊大叫,但我們不能牽手,不能擁抱,因為你是我這輩子都不想失去的人。如果我們成為了戀人,我們都不能保證會不會有一天會像我和洛書征那樣,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一個對我來說不愿意再失去的人,所以,我不能答應你,我不能答應和你在一起,我不想等有一天我們不得不分開的時候我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聽我說話的人,對不起,感謝你這許多年來對我的陪伴,我愛你的全世界,但我不能愛你,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愛情能比友情的保質期更長。”

明揚.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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