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君敏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當然,她也不曾想過有一天會和父親吵架,并且還吵得如此激烈。
“爸!我知道您是出于對我的擔心。但是爸,這件事情我已經決定了,我必須要去,我希望您能理解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價值,我不想再迷茫下去了,你也不希望我迷茫下去不是嗎?”
善君敏用了最誠懇的態度跟父親說著話,佟昭雅面無表情地坐在她對面,盡管他已經竭力在隱藏自己的情緒了,但空氣中仍然充斥著他的不開心。
短短的三天,善君敏與佟昭雅的達布塔之行便結束了。
但這短短的三天對于善君敏來說卻比之前所過的所有時間都有意義,因為正是這短短的三天,讓她找到了似乎是自己人生意義和價值的東西。
那天,在送佟昭雅和老師們離開之后,李維忠帶著她來到了達布塔小學。善君敏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那么不像學校的學校,她的第一反應是這兩棟小樓還比不上家鄉農村里那些有錢人在宅基地上修起來的小洋樓。
從小到大相對優越的成長環境使得善君敏的心靈在終于親眼見到那兩棟破破爛爛的小樓時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似乎也在那一刻明白了所謂“教育”的真正意義。
而隨后跟隨李維忠一起跋山涉水地去給那些困難家庭的孩子送關懷,更是讓善君敏一直以來的三觀得到了完完全全地刷新,于是她當即便做出了一個決定,也正是這個決定,使得她生命中最在乎她的兩個男人同時第一次不贊成她的舉動。
“爸,媽媽還在世的時候就常常跟我說,希望我以后能成為一個對國家和社會有用的人,后來您也常常告訴我,要我找到自己的人生價值,不要枉度一生。”
善君敏仍然在嘗試著說服父親。
達布塔之行的第二天,也就是元旦節的第二天,佟昭雅在完成了李維忠所托付的任務之后與他們在一個藏族孩子家里匯合了。
那是佟昭雅和善君敏都從未見過的環境。整個能夠被稱之為家的房子全都是用大小不一的木頭樁子搭起來的,屋頂上僅僅鋪著一層早已風化嚴重的枯草,旁邊的羊圈除了頂上堆放著一小堆柴火之外再無遮擋,祖孫兩人便擠在這樣一間看起來隨時都會倒塌的木屋子里。
由于交通不便,佟昭雅只得把車停在一條泥濘道路的盡頭,而后追隨著李維忠和善君敏步行兩公里的山路前往。
在去的路上,李維忠向他們介紹道:“這個孩子叫八貢乃玉,父母都在縣城打工,奶奶早些年因病去世,所以只能和爺爺生活在一起,雖然老人家身體倒還算得上是健康,不過眼睛出了問題,看不大清東西。所以家里很多重活都沒辦法干。平時生活上倒也還能靠周圍的鄰居幫襯著點,但我們學校的老師還是很關心他們的生活,一到周末就會輪流過來幫著劈點柴,維護一下房子。”
善君敏和佟昭雅兩人都一言不發地靜靜地聽著。隨后李維忠很是無奈地說:“由于路途確實太遠,我們實在是不能做到像稍微近一點的家庭一樣每天都過來,哎!”
走了不多久,一行師生三人便到了目的地,佟昭雅與善君敏面對那樣的環境都頗有一種悲憫的情感,但他們也無可奈何,以他們現在的能力根本無法改變這樣的現實。
不過那個叫八貢乃玉的小姑娘倒是挺招人喜歡,善君敏很喜歡她身上那種純真和質樸的原始善良氣息。
“你今年多大了呀?”
善君敏明知故問地問由于羞怯而滿臉通紅的小姑娘。在來的路上,李維忠已經跟她說過了八貢乃玉的年齡了。
“我今年十一歲了。”
小姑娘十分緊張地用很不標準的普通話回道。
善君敏十分憐惜地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小姑娘,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應該再說點什么好。她的衣服很單薄,而且很明顯是拼湊出來的。原本就紅撲撲的臉蛋由于害羞而變得更紅了,宛如一朵藏語中寓意著“陽光”和“希望”的紅艷艷的格桑花。
佟昭雅則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看到了善君敏臉上復雜的表情變化,也大概能清楚此時此刻她心里的感受。
天氣得到了一些好轉,上午的蒙蒙細雨已經在中午時分就停掉了。在上午的時間里,李維忠已經帶著善君敏走訪了六個學生的家里,每一個都讓善君敏的內心受到了不小的沖擊。而這一路走來,她似乎也像是在尋找著什么,她想告訴佟昭雅,但糾結了很久之后還是沒有說出口。
稍后的時間,李維忠安排善君敏跟八貢乃玉和她的爺爺一起聊聊天,而他則和佟昭雅一起檢查和修補小木屋,順便劈了些柴火。
盡管老人在面對這位遠道而來,穿著打扮靚麗高貴的年輕女孩兒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并且對她說的話也聽不太懂,但她還是安安靜靜地坐著,陪在孫女身旁,極力地想聽明白她們談話的內容。哪怕他的眼睛看不見,但從仍然可以從她的聲音中感覺得到,她是神女下凡。
一直到晚上天色黑了下來,李維忠才結束了一天的走訪,他們在一天的時間里也僅僅只走訪了十三個孩子的家庭,而另一位沒有選擇回家的老師也只走訪了十一家。
“在全校所有的孩子當中,有一半的孩子家里都是你們今天白天所見到的那樣。”
李維忠在回去的路上十分無奈地對兩個學生說。
但佟昭雅和善君敏都沒有搭話,他們的三觀在這一天的時間里被不斷地刷新著,也對自己生命的意義有著更深的思考。
晚上回到學校之后,佟昭雅和善君敏都沒有選擇繼續留宿在村長和支書家里,他們想要在學校陪一陪他們的恩師李維忠,因而都婉拒了他們的好意。
勒賴赤在早上的時候決定要回老家去看看,他與佟昭雅約定在三號的早上回到學校與他們碰面。
經過了一天的跋涉和忙碌,佟昭雅和善君敏兩人都感覺身心俱疲,在此之前他們可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么苦的差事。
回到學校之后便不由自主地癱坐在食堂凳子上,兩人都靠著墻,善君敏的腦袋靠在佟昭雅的肩頭上,兩個人便就這樣依偎在一起昏昏沉沉地睡去。
那位沒選擇回家的老師便是在佟昭雅第一次來達布塔那天晚上第一個跟他握手的巴丹老師。此時他正意味深長地看著兩個年輕人,把手里的土豆小心翼翼地倒進鍋里,示意李維忠看向餐桌凳子靠墻的位置。
李維忠照著巴丹老師的示意看向佟昭雅和善君敏所在的方向,而后又扭過頭看向巴丹,兩位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的男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這是一種宛如父母對子女般的愛,在四個人都各自跋涉忙碌了一天之后,回到那個他們小小的據點,還要自己生火做飯。這樣的勞累絕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和堅持下來的,但李維忠和這里的老師們已經在漫長的歲月中將這種勞累變成了習慣,他們默默地承受和堅持著這樣的生活。但從未經歷過這種苦的善君敏和佟昭雅卻難以抵擋這種歷練所帶來的身體的負荷。
在他們由于太過疲憊和勞累而沉沉睡去的時候,兩位如父親一般的男人卻還在小心翼翼地,盡量不發出聲響地為他們準備著晚餐。
達布塔之行的第三天,佟昭雅和善君敏便應該要踏上歸途了,他們必須在今晚上回到本市,為了不引起后面的連鎖反應,他們必須如此。
但他們的離開卻并不能影響到李維忠和巴丹還要繼續去幫助剩下的那些家里有困難的孩子們的計劃。
善君敏和佟昭雅仍然是屬于繁華和熱鬧的,而李維忠和巴丹也依然要去堅守自己心里的信念。
臨行前,兩位老師十分不舍地送兩個優秀的年輕人一直到出村很遠的距離,李維忠更是難掩心中的情感熱淚盈眶。
但送君千里,終有一別。
在善君敏不舍地呼喊聲中,心情復雜的佟昭雅一咬牙一狠心,猛踩了一腳油門,便只留下了在后視鏡中越來越遠的李維忠。
“昭雅,我想辭職。”
飛機上,善君敏終于還是忍不住將自己心里憋了很久的念頭給說了出來。
佟昭雅沒有搭話,他十分清楚善君敏接下來想要說什么,但他并不愿意她做出這個決定。
“我想為他做點什么,也為那些孩子們做點什么。”
善君敏繼續將自己心里的念頭表述出來。她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輕輕扭過頭想看一看佟昭雅的反應。但坐在她旁邊的男人緊閉著雙眼,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善君敏從佟昭雅的表現大概也猜出了他的意思,便也不再多嘴。只是,她心里的念頭無比強烈,似乎已經下死了決心,這輩子必須要去做成這件事。
而后,她便在復課的第一天晚上,將這個想法也同時告訴了父親。
不過令她沒想到的是,父親竟然破天荒地表示了堅決的反對,并且連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佟昭雅也用冷漠表示著自己的態度。
但她所珍重的兩個男人越是如此,反而越是堅定了善君敏內心的決定。
“敏敏,從小到大爸爸都尊重你的決定,那是因為你懂事,成熟,自己能夠去考慮每件事的全面,但這件事,爸爸堅決反對。你有沒有想過,你獨自一人去那么偏遠和未開化的地方,誰能保障你的人身安全?誰能在你遇到什么意外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而且那樣的環境下,你從來沒有經歷過那種生活環境……你只是一時興起,你冷靜一下,等這個周末回家來,跟爸爸好好商量一下。”
善君敏的父親也在嘗試著讓她放棄心里的念頭。
“爸,您的這些擔心都是多余的。達布塔有李老師在那里當校長,我相信我在那邊是不會遇到什么危險的,而且那邊的村民都很熱情很淳樸,你何必去擔心我在那里會遇到什么危險呢?而且,”善君敏咽了一口口水,繼續說道:“而且正是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沒有經歷過那種苦,所以我才想要去歷練一下自己啊,您不是常說‘艱苦的環境是最能鍛煉人的心性’嗎?我現在就需要這樣一場歷練啊。”
“不行!”父親在電話那頭語氣變得有些暴戾起來,“這件事情沒得商量,就算你媽媽還在,她也絕對不會同意你只身一人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去支教的。你要想清楚啊,敏敏!你現在的工作不是也一樣能去實現你的抱負和理想嗎?你又何必去冒這種風險呢?爸爸現在就只有你一個女兒,一個親人了,你要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去?交通也不好,通訊也不好,萬一你在那邊出了什么事?你讓爸爸怎么去面對?怎么跟你媽媽交代?你想過沒有啊?敏敏。”
“爸!”善君敏也咆哮起來,“您不明白!那不一樣!我想如果媽媽還在的話,她會理解我,會支持我的。”
但隨后她的眼淚便流了出來,倒不是因為父親有史以來第一次發脾氣嚇著她了,而是因為父親的不理解和決絕傷到了她的心,她那顆追逐崇高理想的心。
佟昭雅坐在善君敏面前臉色鐵青一言不發,他的內心也在進行著激烈的斗爭,雖然自從他第一次去過達布塔之后,他就已經在心里暗自計劃著要為那所困難的小學做點什么了,但他卻從來沒想過要親自去實現這一計劃,或者換句話說,他并沒有想過要親力親為地去達布塔小學教書或者做點別的什么事?
他的想法倒是很直接很現實,他想等后面給達布塔小學捐一筆錢,讓那里的孩子們能夠在更好的環境中接受教育,也讓李維忠慢慢地能夠放放心心地離開那里回到本市,因為他始終認為李維忠如果回到繁華中來的才能創造更大的價值,而不是隱沒在高山深谷中與世隔絕。
但在從達布塔回來的路上,善君敏第一次向他提出她心里的想法時,佟昭雅在面對這個計劃時卻有所動搖了。他在思考著自己的方式和善君敏所表達的方式到底哪一個更有價值,盡管這會兒他仍然對善君敏的想法表示反對,但他卻從來沒有在表面上主動承認過自己的態度——他對善君敏從來都是如此,他缺乏在她面前持反對意見的勇氣。
善君敏和父親的這通電話終究還是不歡而散,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和父親吵架,雖然她能夠理解父親對她的擔憂,但卻無法理解為什么父親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你也反對對不對?”
善君敏感到十分失落地問佟昭雅。
還是一樣的,佟昭雅并沒有直接表示自己的態度,只是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我不是因為李維忠,”善君敏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珠,“你知道的,我真的看到那些孩子好可憐,之前在你跟我說李老師在那里的時候我還不能理解為什么他會做出那樣的決定,拋棄了優渥的生活環境,甚至拋棄了家庭和妻兒,也要孤身跑到大山溝溝里去。但直到你帶我親眼去見到了那樣的場景和環境,我才明白了這是為什么?”
佟昭雅聽到善君敏的話,不自覺地吸了一下鼻子,因為他在內心里構想那個計劃的原因也跟善君敏所說的原因大致相同。
這一細微的動作并沒有逃過善君敏敏銳的眼睛,她似乎是已經抓住了佟昭雅內心的軟肋,于是又繼續說道:“佟昭雅,你也想為他們做點什么對不對?你的想法在我之前不是嗎?雖然你一直都沒有跟我提起過你內心的想法,但我看得出來,你也是想為那些孩子們做點什么的不是嗎?所以你是能理解我的對嗎?”
面對善君敏毫不客氣地揭開自己心里的念頭,佟昭雅也只能坦白,但他仍然沒有任何言語,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善君敏見到佟昭雅的動作一瞬間破涕為笑,她已經知道了佟昭雅的答案,雖然她并不知道他心里具體是怎么想的,但起碼他跟自己一樣,也是想要為那些孩子們做點什么的。
然后兩人都不再說話,善君敏已經得到了佟昭雅的認可,他們的想法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相同的,雖然她并不清楚他到底是支持自己還是反對自己的決定,但起碼他們有相同的念頭,那就已經足夠了。
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再談起這件事,直到終于吃過晚飯,佟昭雅送善君敏回學校的路上,他才終于開口道:“如果你已經決定好了,那我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我的擔心和你爸的擔心是一樣的,但你反駁我的話也跟你反駁你爸的話一樣。所以我就不再多嘴了,但我仍然覺得這件事還是不要太操之過急,至少你要先把你眼前的事情做好,而至于你爸……”
佟昭雅皺了皺眉頭,然后又很快舒展開來,“我覺得你們都需要花時間去理解和接受對方的想法,畢竟你們都是對方唯一的親人,我想,班長,你何不趁把目前眼前的事情好好的結束這段時間嘗試去讓他接受你的想法?”
聽完佟昭雅的話,善君敏心里的一個疙瘩被解開了,這是她第一次覺得有佟昭雅在身邊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盡管在已經過去的所有時間里他都總是支持著自己,但她現在的這個決定卻是遭到了從來不反對她的父親的反對的,而佟昭雅仍然在最后還是選擇了支持自己,雖然她并不清楚在這背后他經過了多少內心的掙扎。
但他最終不還是選擇了站在她這邊嗎?
“謝謝你,昭雅。”
善君敏眼中閃著光芒,盯著佟昭雅那仍然不太高興的臉,同時臉上露出一個幸福的微笑,這一刻她真正感受到了一種可能是來自于愛情的幸福。
“佟昭雅,我答應你,兩年,請給我兩年的時間,兩年之后我會從達布塔回來,到時候請麻煩你做好準備,請再向我告白一次,不過不要那么草率,請你花一點點時間精心準備一下,然后再向我告白,等那個時候,我要正式答應你,成為你的女朋友。”
善君敏鼓著十二分的勇氣向佟昭雅說出這段話,滿臉漲得通紅,說完便一溜煙似的打開車門逃進了學校。
佟昭雅此時此刻也是激動萬分,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在止不住地顫抖,心跳的速度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望著善君敏宛如十七八歲向自己心愛的男孩兒告白之后羞怯逃跑的背影。佟昭雅仿佛已經看到了他終于和善君敏牽手漫步在湖邊小路的景象,他們一起討論哲學,一起暢想未來,一起因為一個尚未論證的理論而爭執不下,一起攜手走進夕陽……
在這之后的時間里,善君敏瞞著父親向學校遞交了十多次辭職申請,盡管學校方面極不情愿放走這位優秀的老師,但到最后還是不得不被她的堅持和所描述的偉大理想所打動。
在拿到辭職批準的那天,善君敏第一時間跟佟昭雅打了電話,盡管已經臨近過年,但佟昭雅還是開車從奶奶身邊趕到了她面前。
“你看。”
善君敏十分開心地把被批準了的辭職書拿出來展示給佟昭雅看。
但男孩卻并不太高興,因為這也就意味著善君敏真的要去達布塔去實現自己的價值了。
“你是怎么讓他們同意的?”
佟昭雅有意無心地問。
“我每天都給領導打電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啊。”
善君敏十分得意地說道,仿佛在為自己的死皮賴臉取得成功而感到沾沾自喜。
“也難怪。”
佟昭雅倒是顯得有些失落。
“好啦!佟昭雅同學,”善君敏用一種帶著些許撒嬌的語氣拍了拍佟昭雅的肩膀,“你不要不高興啦~如果我不去達布塔的話,那我們的約定可就不存在了哦。”
這話倒是起到了很好的刺激效果,佟昭雅一下子就被提起了精神,他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有一天善君敏答應他和他在一起呢,不過他突然之間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對。
“那和這又有什么關系啊?”
他假裝不解地問道。
“佟昭雅!”善君敏假裝慍怒起來,“你答應我的事這么快就忘了是吧?”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佟昭雅意識到自己的無心之言似乎是觸怒了善君敏,他想趕緊找個借口以糊弄過去,“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不過他好像從來都不擅長這樣做。
“你的意思是什么?你說啊!”
善君敏假裝不依不饒起來。
“我……”佟昭雅依然沒有想出一個恰當的理由來當借口,所以他只能直面善君敏的問題,“我……我當然還記得。”
“哼!”
女孩假裝生氣地冷哼一聲,便把頭轉向別處。
佟昭雅拿善君敏這一招毫無辦法,手足無措地想要繞到善君敏面前,但卻又不知道應該說點什么。
看到男孩兒這副傻乎乎的模樣,善君敏樂得捂著嘴笑起來,隨后她突然猛地沖上前去一把抱住佟昭雅,語氣十分認真地說道:“佟昭雅,你會等我回來的對嗎?”
佟昭雅被善君敏這迅雷不及掩耳地動作弄得驚慌失措,只覺得一股燥熱從腳底板一瞬間便游遍了全身。
“原來被女孩兒抱住是這種感覺!好緊張!好忐忑!”佟昭雅沒有回答善君敏的問題,此時此刻他的腦子里就像是在放煙花一樣。
見佟昭雅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善君敏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靜靜地享受這一刻只屬于她和他的寧靜。
經過了這很多年,經過了這很多事,她終于認可了這個男孩兒。從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孩兒的名字那天起,她就對他充滿了好奇和期待,直到她終于見到他,他最開始的那副邋里邋遢的樣子,他冒冒失失地吃掉她那盒意義非凡的餅干;他在她因為魏武逸的事件而回家躲避風頭不在學校的那段時間里他拼命捍衛著她的名譽;他那么耐心和仔細地給她補習;他冒著大雨沖回寢室去為她拿傘;她在她最需要陪伴和慰藉的時候逃課翻墻跑到她家門口來見她;他送給母親的那些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母親最喜歡的那些書;他們在那天晚上的夜空下互相將自己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展示給對方看;哪怕是她已經跟別的男孩兒在一起了,他還是靜靜地守在她身后,在她任何一個需要的時間里準時出現;他去完成她的遺憾;他也支持她的任何決定……
善君敏緊緊地抱著佟昭雅,她靜靜地回想著在已經過去的時間里他為她所做的一切,盡管男孩兒的手由于緊張和羞怯遲遲不敢擁抱她,但她已經能透過厚厚的羽絨服感受到他的心跳和心意了。她突然之間覺得很對不起他,所以她只想給他一個擁抱,以此來感謝他曾經為她所做的一切。
也為自己決定去達布塔加油打氣。
寒冷的冬天,四下無人的街道上,這一對還沒有成為戀人的戀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無聲地向對方述說著這許多年來對于對方的愛意。
這一個冬天對于佟昭雅和善君敏來講,已經不再寒冷,因為他們彼此的心都被對方照得火熱。
無聲的告白總是最感人的。
善君敏的啟程時間定在元宵節過后,盡管父親對她膽大妄為的做法感到十分震驚,但卻已經無可奈何了,父女倆在彼此互相袒露了心聲之后,還是和往常一樣聊起了善君敏的母親還在世時那些美好的時光。
其實在下定決心之前,善君敏對于自己也沒有足夠的信心。她最先把這個決定告訴給李維忠的時候,李維忠也是十分地震驚,盡管她對善君敏的到訪感到很是欣慰,但他卻還是不希望這位年輕有為的姑娘就這樣放棄自己的前程像自己一樣把時間和青春浪費在大山里,所以他一開始也是極力反對的。
在她跟佟昭雅還達布塔的時候,在那天晚上吃完晚飯之后,善君敏找了個機會單獨將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訴給了李維忠。
不過這些事情佟昭雅并不知道,他也是在上了飛機之后,善君敏才將這個念頭告訴了他。
所以在臨別時,李維忠的眼淚當中也有幾分希望善君敏再仔細考慮,最好打消這個念頭的意思在里面。
而善君敏選擇在復課之后的第一天將這件事告訴給父親的時候,她的內心仍舊是欠缺堅決的勇氣的,所以她才那么渴望得到佟昭雅的肯定,這樣她才能夠有足夠的信心去做成這件事。不然,她自己也想過,或許真的是自己一時頭腦發熱罷了。
不過佟昭雅終究是不會在她面前持反對意見的,所以這一切看似都十分地順利。但只有善君敏自己才知道,不管是李維忠還是自己的父親,抑或是佟昭雅,他們反對的意見和問題她心里都是再清楚不過了,她去達布塔支教與她去看望和慰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那意味著她將要在那里生活,并且還要面對一切未知的困難甚至是危險。她自己心里始終都缺乏足夠多的勇氣,他們都不知道的是,其實這件事情善君敏最大的阻礙,是她自己。
所以哪怕是在不斷堅持向學校遞交辭職報告,善君敏的心里都還有著一種若有若無放棄的念頭,她一邊期待著學校批準她的辭職報告,一邊又害怕學校真的批準她的辭職報告。
直到學校真的批準了她的辭職報告,她才終于明白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此時已經由不得她不去做成這件事了。但就算到了那一刻,她的內心都還仍然不夠堅定,所以她還需要一個鼓勵,而這個鼓勵,便是佟昭雅。
那一天晚上在街道上的深擁,是善君敏對佟昭雅的心意,也是她對自己的鼓勵。同時也為以后的事情埋下一顆種子,等她去完成了那件事之后,她會回來收獲它的果實。
善君敏正式從繁華的城市前往近乎與世隔絕的達布塔那天,佟昭雅仍舊護送著她到了李維忠面前,師生三人卻都有著各自的心事而并沒有過多的交流。
李維忠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執意而來的善君敏,他覺得自己犯了一個大錯,他認為自己那天就不應該讓善君敏跟著自己去跑那一段旅程,不然這個大好的姑娘也不會產生這樣的念頭。她的這一舉動必然招致很多人的不滿和不理解,而這些人也將必然把這一切的原因都歸到他身上,這讓他在無形之中倍感壓力。
并且這樣一位年輕貌美,魅力十足的女孩兒只身前往這樣一個地方,他既不知道應該如何安置她,也不知道應該如何保護她,所以他便變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而佟昭雅心里想的則是自己應該為善君敏做點什么?自己是否也應該效法善君敏的做法,以此來陪伴在她身邊。又或者他可以向公司申請調到云南來,這樣他離她是不是就可以更近一些,在她有需要的時候可以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還有她的父親,肯定在為自己拐走了他的女兒而惱怒自己。
至于李維忠,佟昭雅倒是沒有什么不放心的,只不過他還惦記著讓李維忠回到本市去,哦!還有他與善君敏的約定,兩年。等她兩年之后回去就跟他在一起,那到時候李維忠是不是也會跟著她一起回去。
善君敏并不知道李維忠和佟昭雅心里正在琢磨著的事,她自己也在心里琢磨著其他的事情。在即將開始一段前所未有的生活的時候,她的心也難免會有忐忑與不安,這里脫離了繁華世界的喧囂,交通不再像以前那么方便,通訊也面臨著重重困難,不管是從生活,還是心理上都將開始面臨著巨大的挑戰,她并不清楚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應該如何跟這里的人相處,這里的老師們、孩子們,還有村民們,他們有著跟之前的生活里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方式,信仰或許也不相同,甚至連語言和文字都有著巨大的區別。
但她現在已經在這里了,在那些問題的答案還沒有完全找到的時候,她就已經在這里了,現在再去想這些問題又有什么意義呢?
善君敏突然之間覺得是自己錯了,是自己太魯莽。但當她看到那群孩子們像星星般閃亮的雙眼時,她又突然想通了,既然都來了,那往后的日子便順其自然吧。
時間就這樣一晃便過去了半年,在這半年的時間里,佟昭雅想盡一切辦法在為達布塔的改變而做著努力,他首先是說服公司上層領導以合作的形式和當地政府簽下了為達布塔修建公路的協議;而后又與三大運營商在蠅頭小利上的爭論中取得了勝利,迫使他們答應了在公路建設完成之后就立即加強達布塔通信基站的協議。
而掛念女兒的善存浩也聯系到了佟昭雅,請求他帶自己親自走了一趟達布塔,并且為學校和當地政府捐了20萬人民幣,以此來支持女兒善君敏的事業和理想。
盡管在見到善君敏那宛如一個操勞的農村婦女形象之后,身為父親的善存浩感到心痛不已,但在得知女兒在這里生活得很滿足很開心之后,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并且還在善君敏的帶領下參觀了學校,以及觀摩了她上課的情景。
在聽到那群天真爛漫的孩子們興高采烈地圍在他身旁歡呼雀躍地喊道:“謝謝師爺爺,謝謝師爺爺。”之后,善存浩也終于真正認可了女兒的決定。
并且他也與很多年不曾再見的昔日女兒善君敏的班主任李維忠老師互相傾訴了各自的心聲。
暑假,善君敏也回到了本市,她終究還是放不下家人的,宛如一次外地工作回到家,佟昭雅和父親善存浩一起為她隆重地接風洗塵,那一刻就像是她和自己最不可替代的家人待在一起一般。
但她心里還是有一點小小的惋惜,這是因為善君敏在啟程回本市的時候也試圖勸說李維忠跟自己一起回去。但那曾經所謂的“家”對于現在的李維忠來說已經沒有太多還值得掛念的東西了,盡管他在善君敏的勸說下也其實內心多多少少也有那么一點點觸動,但他終歸還是沒有選擇跟這位自己最優秀的學生一起回去。
回到繁華中的善君敏,換上了最好看的衣裳,重新化起了妝,盡管她的皮膚已經被曬黑了許多,但在達布塔的半年時間里,也為她增添了不少的成熟和內涵。
“你們都不知道最開始的那一段時間我是怎么熬過來的。”
善君敏向父親和佟昭雅述說起自己在達布塔的這一段辛酸。
“但那都已經過去了,我堅持下來了,哈哈,我堅持下來了!沒有什么困難能夠難倒我善君敏。”
她開心得哈哈大笑起來,就像小時候取得了一項別人都難以取得的成就一般。父親善存浩和佟昭雅也跟著傻笑起來。
暑假快過完了,善君敏也將再一次踏上回達布塔的旅程,盡管父親仍然還在嘗試讓她留下來,“你已經體驗過了,我覺得也差不多夠了。”他說。但善君敏可不這么認為,她心中的信念是要在達布塔待上兩年,少一天都不行。
見拗不過自己這位如此堅定的女兒,善存浩也就不再多話,只是再三叮囑她自己一定要萬事小心,常跟家里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