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期總得做一些別人口中的壞事,不然成年了,連個像樣的回憶都沒有。
1
從上官棠家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樹出發(fā),經(jīng)過門前的那座橋、靚仔理發(fā)店、街道辦、紅磚房,糧站,再往前直走兩百米,左拐,咖啡廳旁邊就是葉歆南家。兩層樓,紅磚沒有刷粉,除了挨著地面的那一圈。畢竟小鎮(zhèn)里有很多磚房都是這樣的。
一年前,夏素之來小鎮(zhèn),校長給她安排了職工宿舍,她沒有同意。
因為她長得好看,愛自由。于是往葉歆南家走五十米左拐,便是夏老師自己租的房子了。
她住在二樓,房間不算大,有廚房,還有單獨的衛(wèi)生間和洗澡的地方。
她很時髦,房間里還有CD,上官棠聽葉歆南說過,夏老師家有很多好聽的音樂。
上官棠想弄明白CD是個啥玩意,二〇〇五年十月二十八日,周六中午。
他叫上了歐睿才一起去探個究竟。
歐睿才看著比上官棠大個,卻被他打哭過兩次,一次是歐胖子搶了他的彈珠,第二次是在教室里歐胖子偷偷的脫了他的褲子。
自從這兩次過后,胖子算是徹底被上官棠征服了。
“上官,我打聽好了,每個星期六的現(xiàn)在,夏老師都會去焦糖咖啡廳喝咖啡,沒有一個小時出不來。”
兩人一前一后,偷偷摸摸的專挑小卡卡走。
胖子走在前面,他說:“上官,你不怕你媽打你?”
他在后邊朝胖子屁股踢了一腳,“小芳和我爸去省城了,臨走前還給我了兩塊錢,一會兒我請你吃冰棍。”
胖子聽到冰棍就樂了,估計哈喇子都流出來了,只是在后面的上官棠看不見而已。
好一會兒兩人才走到夏素之住的地方。
一樓的卷簾門是關著的,上面還貼著一張出租的紅色紙條,紙張明顯泛白,看樣子貼了很長時間。
旁邊是Z字型木樓梯,從一樓連接二樓。
兩人輕手細腳的摸了上去,屋里的電風扇吹得吱吱嘎嘎的。
上官棠說:“死胖子,你不是摸清楚了么,怎么會有電風扇的聲音?”
歐睿才像布袋和尚打水,摸不著頭腦。
他甩了一把腦門上的汗水,磕巴著說:“我也不知道啊?”
上官棠輕輕的轉(zhuǎn)到田字窗前,窗戶有四塊透明玻璃,里邊的窗簾沒有拉上。窗戶有點高,他根本看不著。
他朝胖子勾手,“過來墊一下。”
胖子也是老實,蹲下身抱著上官棠的雙腳就是往上蹭。
“再高點,再高點。”
“看到了沒有?”
“你再高一點啊!”
兩人一上一下,話都說在喉嚨處,也只有彼此才聽得見。
“里面有人嗎?”
“噓!”
上官棠比了個安靜的手勢,他走到門邊輕輕一推,門居然打開了。
兩人小心翼翼的摸了進去,上官棠拍了拍胸脯,說:“這夏老師,出門都不會鎖門,難道她不怕小偷來偷東西么?”
“她要是鎖門,我們怎么進來?”
“也是。”
兩人相覷一笑,開始鼓搗著房間里的東西。
開門進去是臥室,屋里掛著很多漂亮的衣服。還有一股香味,不像花露水,也不像雪花膏,更不像百雀羚。
他說不出是啥,就是比小芳的香。
床上隨意放著幾件她的小衣服,紅色、紫色、白色,都挺好看的。
他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定格在梳妝臺旁的書桌上。
“這就是能放音樂的CD?”
他走過去好奇了摸了摸。
這哪是什么CD,明明就是錄音機,因為旁邊放著幾盤磁帶,其中有林憶蓮的專輯,還有劉德華的,和梅艷芳的。
上官棠一通亂按,歌詞瞬間被唱了出來。
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輕松,
也不是無影蹤,
只是想你太濃,
怎么會無時無刻把你夢。
你對我那么好,
這次真的不同。
他心想,難道夏老師思春了?
上官棠陶醉在美妙的旋律當中,這首歌唱完,他才回過味來,扭頭一看,胖子居然在夏老師那香噴噴的床上睡著了。
那哈喇子流的,他走過去就是一腳。
歐睿才從夢中驚醒,“誰誰誰......”
上官棠說:“該走了,夏老師要是回來了,那就得嗝屁了。”
兩人彎著腰,一勾一勾的出了房間。
剛下樓往前走了十來米,就碰到了葉歆南和另外一個小女孩朝這個方向走來。
那個小女孩他們沒見過,眼睛也是大大的,眉清目秀,馬尾辮,穿著碎花裙,看上去像城里人。
不過沒葉歆南好看,這是上官棠的第一印象。
她的小嘴卻笑個不停,眼睛看著兩人,反正不知道是看誰。
為什么歐睿才總愛流哈喇子。
睡覺也流,看見稍微好看點的小美眉他也流。
上官棠直搖頭,“這病,治不好了。”
“上官,你看,你看,那小妮子對著我笑。”
歐睿才說著,然后把上官棠往身后拽。
他雙眼一綠,小心肝蹦蹦的亂躥著。
毫無疑問,那是心動的感覺。
2
她叫什么名字?
家里幾口人?
她愛吃啥?
有沒有定娃娃親?
這些都是胖子想知道的。
眨眼間,兩個小姑娘已經(jīng)來到兩人跟前。
葉歆南覺得他們怪怪的,她問:“你們倆來這里做什么?”
上官棠沒有發(fā)言,反倒是胖子,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那個小姑娘,說:“我們?nèi)ハ睦蠋熂伊恕!?/p>
此言一出,兩人算是不打自招了。
他一巴掌拍到歐睿才那西瓜腦后腦勺上,胖子這才從美好的畫面中回過神,“夏老師沒在家,我們就回了。”
葉歆南一臉的質(zhì)疑,壓根就不信兩人,伸手把上官棠揪到前面來。
“說,是不是去偷東西了。”
然后她在上官棠身上東摸摸西搜搜,弄得他渾身不自在。
葉歆南沒有搜到東西,然后用手戳他的胸口:“說,是不是去我小姨那里偷東西了?”
上官棠被葉歆南戳得連連后退,奮力組織語言:“我偷什么了,你這叫污蔑,我會把此事告訴夏老師,讓她來評評理。不對,她是你小姨,肯定偏袒你,我要告訴校長。”
歐睿才張大著嘴巴,憋了半天,他說:“我在夏老師的床上睡著了,啥也不知道。”說完,抱著頭就蹲了下來。
另一個小女孩見到歐睿才這憨憨的樣子,好笑極了。
她說:“歆南姐,你就放過他吧,他身上又沒什么東西。我媽媽說誤會別人不好。”
她走過去拉起上官棠的另一只手,說:“我叫丁芮,是歆南姐的表妹。”
她的聲音溫柔極了,像人間的四月天,像炙夏里的一縷風。
上官棠驚呆了,硬是愣了好久,才說:“Hello!我叫...”
還沒等他開口說,丁芮又開口說話了:“你這樣做是不對的,小孩子要誠實,不然會沒朋友的。”
上官棠內(nèi)心的火剛被撲滅,這一下子,又燃起來了。
他朝胖子使了個眼色。
“一二三,跑!”
胖子反應有點遲鈍,動作也不麻溜,沒跑幾步還摔了一跟斗。
片刻后,兩人跑到了糧站才停了下來。
歐睿才氣喘吁吁的問:“上官,我們?yōu)槭裁匆馨。譀]偷東西,這一跑不就證明我們不打自招了么?”
上官棠癱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你傻啊,那葉歆南是啥人,要是等夏老師回來,我們兩哪才叫完蛋。”
歐睿才不明白,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又說:“這個仇,我一定會報的!”
3
十二月十日,山里降溫很快,早晚溫差特別明顯。今天是星期五,拿成績單的日子。
上官棠遲遲不肯出門,于是柳芳就好奇的問:“你為什么還不去學校?”
他沉默了半天才說:“外面有點冷。”
柳芳二話不說就從屋里拿著一件媽媽牌毛衣給他套上:“老娘給你新買的。”
這時,上官宏義也從里屋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個鞋盒子。
他遞給上官棠,說:“兒子,老爸給你新買的鞋,聽隔壁毛毛蟲說今天你們拿成績單,穿著新鞋去拿個好成績回來。”
上官棠興奮的打開,居然是一雙大頭皮鞋。
他立馬將腳上的回力鞋換了下來,穿上大頭皮鞋,旋即在水泥地上蹦跶幾下。
“嗯,挺合腳的。”
撩起書包跑出了門。
有新鞋子穿,什么成績單不成績單的,都不重要了。
不過他還是做好回家挨揍的準備。
“小棠棠,穿新鞋子了。”
他剛走到陳奶奶家店前,腳上的大頭皮鞋就被陳奶奶注意到了。
上官棠得意的重重的走了兩步,他這是在向陳奶奶炫耀,你看,這是大頭皮鞋。
“陳奶奶,早上好!”
他的這聲問候比以往要大聲了許多,陳奶奶一開心,就送了他五顆大白兔奶糖。
這才活蹦亂跳朝校園走去。
今天他不要小芳送,因為成績單要十點才會發(fā),還有一個多小時呢。
可當他趕到班上時,夏老師正在發(fā)成績單。
巧的是恰好叫到他的名字。
夏老師看了一眼他的成績單,扭頭對著站在教室門邊的上官棠說:“上官棠,你看夏老師今天美嗎?”
上官棠露出尷尬的笑容,時不時的朝夏老師看一眼。
他說:“美。”
夏老師突然大聲說:“我說的是我的心情,美嗎?”
上官棠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被夏老師的聲音嚇了一跳。
越是好看的女人,就越會兇人。
這是他此刻的心得。
夏老師緩了緩那顆跌延起伏的心,念著:“數(shù)學5分,語文8分,美術30分,思想品德...”
她實在念不下去了,若是念完,肯定被氣得肺炸。
班上所有的同學都驚呆了。
所有分數(shù)加起來還沒葉歆南的語文分數(shù)高。
這下把歐睿才給樂壞了,他終于擺脫了倒數(shù)第一的頭銜。
“蒼天啊,大地啊,三年了,這個倒數(shù)第一黏了我整整三年了。”
歐睿才在座位上雙手合十的感謝蒼天大地,派來了救星。
上官棠慢悠悠的走到講臺把成績單拿了過來,他說:“夏老師,這不能怪我啊。每當我準備認真學習的時候,這個世界就變得非常有趣,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吸引我,特別是趕后來的丁芮,她老沖我笑。”
夏素之被氣得前凸后翹,伸手就是擰起他的耳朵。
他痛得直喊:“哎呀...哎呀...夏老師,換只耳朵。”
他不知道為什么,受傷的總是左耳朵。
被夏老師這一番修理,他火氣更大了。大掃除還沒結(jié)束,他和歐睿才扛著掃把早早的就在茶樹林旁蹲著了。
葉歆南比較乖巧,準時上學,準點回家,一會兒看見的準是她。
他給歐睿才說:“胖子,一會兒你拉葉歆南,她個子比我高,我怕拽不贏她,丁芮那小妮子交給我。”
歐睿才說:“是直接拽到這茶樹林里?”
他說:“不然你還拽她回家?”
兩人說著,葉歆南和丁芮就出現(xiàn)了。
兩人對視一眼,然后沖出去,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一個拽一個,簡單明了。
一點都不費勁,她們兩人便被拽到茶樹林深處。
歐睿才是第一次干這種缺德事,心里七上八下的。這要是被他那個虎媽發(fā)現(xiàn),估計的幾天都吃不上豬肉。
手突然一松,葉歆南掙脫了。
她從上官棠手里把丁芮拽了過來。
兩人想走,上官棠迅速邁到兩人前方,用掃把在地上畫了一個很大的圈圈。
他說:“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好家伙,語文考了8分,說起話來卻是一套一套的。
葉歆南往后退了兩步:“你們想干嘛?”
歐睿才躥到上官棠一旁,磕巴的說:“看...看不出來...嗎?打...打劫。”
上官棠一手叉著腰,一手伸出葉歆南:“這兩天沒錢用了,只好向你們借點零花錢。”
丁芮拉著葉歆南,她唯唯諾諾的說:“大家都是同樣的年紀,你沒錢,難道我們就有嗎?”
上官棠不屑:“那我不管,給錢,否則就別想回家。”
丁芮慌了,緊緊的拉著葉歆南的手。
葉歆南怎么也想不到,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男孩會干出這種事來。
她瞪了一眼:“沒有。”
然后拉起丁芮往他和胖子的中間沖去。
上官棠個子雖小,但力氣還是有的。他傾斜著身體用力往前靠,葉歆南兩人吃力不過,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牡乖谀谴笮『线m的茶林溝里。
呲的一聲,葉歆南右肩擦到了茶樹枝上,衣服被掛破,肩上也被掛傷了,一條三厘米的口子。
鮮血慢慢的滲透白色羽絨服,丁芮被嚇哭了。
葉歆南也哭了。
她蹲在地上,埋著腦袋,哭得稀里嘩啦。
上官棠和歐睿才互相覷視一眼,這下卻不知道怎么辦了。
他走過去蹲在葉歆南的身旁,拽了拽她,葉歆南沒有理會,一個勁的哭。
當他看到葉歆南肩上的被鮮血染紅的衣服時,他臉頰出現(xiàn)微弱的抽搐,單眼皮開始跳個不停。
他俯在葉歆南的耳邊說:“對不起,我也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
丁芮哭得眼淚是眼淚,鼻涕是鼻涕的,她含糊不清的說:“有你這么開玩笑的嗎?歆南姐從小就沒有爸爸,你還欺負她。”
歐睿才兩眼滾動:“上官,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上官棠錯得不知所措,葉歆南沒有爸爸,這點他一直不知道,還以為她爸爸是出去打工給她買新衣服了。
他伸出細短的手臂將葉歆南抱著,葉歆南像個雪人似的倒向他。
“上官棠,我恨你。”
上官棠將她抱得更緊了。
兩顆稚嫩心靈的相撞,擦出的不是友情就是愛情的火花。
4
葉歆南和丁芮兩人一路哭著回到家。
丁芮是她姨媽家的孩子,原本丁芮可以在城里無憂無慮,不曾想她家里發(fā)生了一些變故,她媽媽便把她送到葉歆南家暫住一些時日。
葉歆南是單親家庭,自打她記事起就沒見過父親,這些年來都是夏梅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拉扯大。
這間兩層的磚房是她爸爸唯一留下來的東西。
夏梅也很年輕,三十歲,五官與柳芳不相上下,就是瘦了些。性格溫和,待人和善,念過小學。平日里穿得很樸素,勤儉持家的她卻不曾虧待過葉歆南。
家里有片茶林,茶葉也就成了她家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
葉歆南剛進屋就被夏梅發(fā)現(xiàn)了她那哭腫的眼睛:“南南,怎么了,誰欺負了?”
她就像受了傷的小貓,撲進夏梅的溫暖懷抱:“媽媽,上官棠欺負我和表妹。”
丁芮在一旁愣愣的點著頭:“姨娘,他壞得很。”
上官棠?他是誰,鎮(zhèn)里什么時候有姓上官的了?
夏梅一下捧著葉歆南的小臉,一下又捧著丁芮的小臉,她說:“上官棠是誰呀,他怎么欺負你們的?”
想起剛才的事,葉歆南覺得更委屈了:“他要搶我的錢。”
她說完就哇哇大哭起來。
她脫下衣服,傷口不大,卻有點深。
夏梅說:“以后離他遠一點。”
夏梅給她擦了點紅花油,沒多久,她和丁芮便在門外玩起了拋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