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村?!碧粕缶o了拳頭??磥?,他和上官清猜的沒錯,民國三十二年,1943年,日本兵果然來過墨村,進行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
此時的潘雯一陣哆嗦,臉色更加蒼白。
在周阿九旁邊的陳小京倒比她冷靜了許多,“日本人在村里進行大屠殺,為什么我的爸媽沒跟我說過?”
“你父母一輩的不知道,老輩的就算知道,也不會跟小輩說的。”
陳小京皺緊了眉頭,“為什么不說呢?這是國仇家恨?。 ?/p>
“這是國仇家恨,但當時的事實太過于殘忍痛苦,后來活著的村民決定不再提起這件事,而是跟小輩們說,民國那會兒村里發生了瘟疫,很多人都染病死了,死后被全部葬在了清覺寺后面的那片樹林?!?/p>
“原來是這樣。。。”陳小京又喃喃自語起來,“原來那林子里的老輩先祖不是得瘟疫去世的,竟然都是被日本鬼子殘殺致死的!”
周阿九又喘了幾口氣,陳小京趕緊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才慢慢平靜下來,幽幽地說道,“我的母親早死,父親又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手里,家里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那把刀,我當時從尸體堆里撿了回來,從小收著,一直到現在?!?/p>
唐生也想起了那把刀。周阿九的父親鑄刀于1943年,日軍屠村時,他父親拿著這把刀曾砍殺過敵人。刀不僅是歷史見證,也是周阿九的父親給他留下的生死物件。怪不得,第一次發現它時,唐生總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身后的潘雯這時候也睜大了眼睛,她的腦子里忽然閃過這幾天一些事情的畫面,好像有些明白了。
“屠殺這事雖然沒跟小輩說,不過當時活下來的村民都給子孫后代們留了幾句話,這輩子不買日本人的東西,不接觸親日的國人或者日本人。這話一代代傳下來,加上日本侵略中國的歷史本就人人皆知,所以大家一直記在心里,從來沒忘記過?!敝馨⒕耪f這些話時,眼睛一直盯著潘雯。
潘雯低著頭并沒有發現,她的手在抖,心里邊也在抖。
她終于明白了村里人為什么對她有種排斥的態度。一個愛好日漫,去過日本旅游又穿過和服在神社前拍過照,還把它設置成了手機壁紙,手機鈴聲又是日文歌曲的人,在村里住著,可想而知發現這些細節后的墨村人有多討厭她。
原來如此。
“所以你常常在寺里默念地藏經,是為了超度那些亡靈。”唐生在心里感嘆著。
“我父親,還有其他人,能聽見就好。”周阿九似乎有點累了,他閉上了眼睛,坐在那,再也沒有說下去。
唐生知道他累了,沒再問,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剛開始他聽晴空說過周阿九念地藏經是為了什么,沒想到不僅僅是為了親人,更是為了村子里所有逝去的生命。108遍,每天都念,這需要很強的定力和信念。
“阿九爺,您上樓休息吧?!标愋【┐蚱屏虽佔永锏募澎o,想挽起周阿九的手臂,帶他上樓。
周阿九擺了擺手,意思是坐著。
陳小京有點心疼地看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唐生這時候告訴陳小京,在鋪子里照顧好周阿九,又看了眼潘雯。
潘雯挨著陳小京,坐在長桌邊上,對唐生搖搖頭,“我哪都不去,我和小京呆著?!彼吹街馨⒕胚@會兒閉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一樣,她松了口氣,接著坐著。
唐生一個人走出了鋪子。
他出門后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到周阿九已經睜開了眼睛,正看著陳小京,而陳小京也盯著對方。
兩個人的眼神中有某種奇怪的神色。
旁邊的潘雯則低著頭,似乎在考慮什么事情。
…………………………………
清晨,涼爽的風從山中吹來,依然帶著草木特有的味道。
古街兩邊的房子里,有村民打開窗戶在望著遠處,也有幾個村民坐在二樓的窗邊,好像在聊著什么。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是被村委會和劉家的人告知暫時呆在這座城里,并且他們也發現村委會和劉家已經派人在各個城門口和城里幾個點上值守,不讓人出去。
唐生走在街上,心里有些疑慮。半夜三更,村民們不知道什么原因要留下來,可他們好像沒人出來主動詢問,像一個個聽話的孩子,乖乖呆在城里住的房子內,只是在竊竊私語。
看得出,墨村人很聽從村委會,尤其劉家人的話。
唐生想,要在別的地方,早就有人出來質問甚至因為不明原因的不解和奇怪而鬧事了。
他邊想邊走,不一會兒,總覺得身后跟著個人。
他回頭。
是潘雯,正戴著紗帽往前走,看他轉過了臉,于是走到唐生邊上。
“你不是說哪也不去嗎?”
潘雯的臉色透出一些蒼白,支支吾吾地說著,“本,本來是想接著呆在鋪子里,但,但阿九爺后來一直盯著我看,我就出來了。”
她的聲音輕柔又緊張,見唐生接著往前,立刻跟緊了他,“唐警官,你要去哪?”
“陳小京和劉家人都說過,這座古城里每個墨村人都有住的地方,我問過劉家人,蔣志堂家的祖輩是開飯館的,名字叫蔣氏飯館,在城東一座石橋邊上,也是他和林新蓮在這里的住處。我去看看?!?/p>
“嗯。。。周阿九的祖上是鐵匠鋪,所以這里有周記鐵鋪,蔣志堂祖上經營飯館,所以這里有蔣氏飯館,那錢都呢,他家會在哪,做什么的?“潘雯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問唐生。
唐生不知道,“我沒問?!?/p>
“他會想我嗎?”
“什么?”唐生看著潘雯。
“啊,沒什么?!迸琐┏聊耍宦犯粕搅顺菛|面。
這里有座石橋,拱形結構,和昨天走過的橋構造差不多,古樸,也陌生。
橋下河水沒有波瀾,似乎成了一潭死水,像沉睡千年的神秘女子,屬性溫柔,也冰冷。
橋一側有幾家店鋪,靠橋沿最近一家,門關著,門上有一木制匾額,寫著“蔣氏飯館“四個繁體字。
這就是蔣志堂和林新蓮在古城的家。
唐生走過去,旁邊一家半掩著門的店鋪里探出一個腦袋,是個中年婦女,穿著一件姜黃色衣裙。
“你們是。。。”
“是我。”唐生索性摘下了紗帽,他認得這個女人,就是一直認真讀書備戰高考的那個孩子的媽媽,好像姓王。
這幾天路過她家,她都會熱情地聊上幾句。
“唐警官啊,怪不得剛才聲音這么熟,怎么是你?你也能進來?”女人滿臉不敢相信的表情。
“嗯,村委會知道的?!碧粕粗?,“您兒子呢?”
“他啊,還在樓上睡覺呢,我是睡不著,村委會和劉家告訴我們說暫時不能回村里,為什么呀?”
“有點事情需要處理?!?/p>
“哦。。。那她是?”女人看了眼站在唐生旁邊帶著紗帽的潘雯。
還沒等唐生回答,女人“噢”了一聲,“是上官小姐吧?!?/p>
潘雯有點尷尬。她的身形倒確實和上官清差不多,不過仔細看,上官清應該比她高了一點點。
“唐警官,你們來這。。?!迸诉@會兒靠近了唐生,“難道是誰又不見了?”
“。。。這個以后再說。”
“哦。。。”女人沒有接著問下去,倒是微笑了一下,“唐警官,那我先回去了?!?/p>
說完,她關上了木門。
“奇怪,她怎么不詳細問問我們來這干什么。。?!迸琐┱砹讼旅媲暗暮诩啞?/p>
唐生沒有說話,他站在蔣氏飯館前,輕輕推了推門。
門沒關,“吱呀”一聲便開了。
他走了進去,潘雯跟在后面。
里面有點暗,像古裝電視劇里那些普通的館子一樣,里面擺著幾張整齊的木桌椅,一面墻上掛著不少木牌子,每個牌子上寫著一樣菜名,比如“清蒸雞”、“鮮蝦蹄子膾”、“南炒鱔”。。。木牌下是個柜臺,臺面上只有一把算盤,沒有其他東西。
這里地方雖小,但總體而言干凈、舒適,要是正常營業,估計不少食客會來吃飯吧。
劉家人說過這座古城是明清時候墨村先祖建造的,一直在這生活居住直到清朝末年,才搬去現在的地方。所以這里平時基本空著,只在中元節這幾天有人來,也就是說,平時這家飯館,還有城里其他鋪子、房子,都是空空如也,這么想多少有點詭異了。
唐生在里面轉了一圈,走到了柜臺靠西的角落,這里有扇門,門邊還有樓梯,通往二樓。
按照劉應恒的介紹,二樓就是蔣志堂和林新蓮平時休息的住處。
唐生先打開了那扇門,走了進去。
潘雯瞧著四周,縮了縮肩膀,緊跟著唐生進門。
里面是間廚房,刀、盆、碗、木頭砧板。。。這些廚房用具都有,還有一張長條木桌,上面擺著兩盤小瓷碟,一盤放著三個油餅,一盤放著三個團子。
食物看著都還新鮮。
這油餅薄而圓,上面撒著一層芝麻。
唐生在清覺寺里見到過。盂蘭盆節法會上,供奉菩薩的吃食中就有它,而且墨村人似乎都偏愛吃這種餅,尤其老人,早上在門口邊閑聊,邊喝著粥,粥里就放著這種餅,似乎是早飯的經典搭配。
另一盤瓷碟里的團子,他也見過,在古城劉宅的園子里,傭人給劉玉兒拿的便是這種樣子的團子,叫花團,紅黃白相間的顏色,劉玉兒說它是中元節必吃的東西。
唐生拿起了其中一個花團,估計很早就做好了,放的時間久了點,表皮已經發硬,但捏起來還是軟乎乎的。
他湊近聞了聞,一股清香鉆進了鼻子,在香味中,似乎還有一種味道。
“這個餅和團子是墨村人在中元節要吃的嗎?”見唐生一直盯著手中的團子,潘雯問道。
“你為什么這么問?”唐生又聞了聞花團,把它重新放回了桌上的瓷碟里。
“哦,只是想到我老家那邊的中元節習俗了,我們在中元節當天會吃一種涼餅,和這油餅差不多大小,有些人家還會做些米糕小團子來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