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起霧了,又要來了。”周阿九除了緊張,瞳孔中還透出一絲憤怒。
上官清問道,“起霧怎么了?”
“在那里,就在那里!”周阿九突然往前走,沿著后院通往樹林的路,不太利索的腿腳越走越快。
“什么情況啊?”李蕭完全不明白。
唐生見周阿九越來越靠近那片霧林,也走了過去。
“看看去!”
“哦。”
上官清和李蕭隨之跟上。
樹林依然被白茫茫的霧氣包圍著。
周阿九徑直往林子西側走,后面三個人也往西側走,邊走邊瞧林子,總感覺現(xiàn)在有了點變化。
李蕭揉了揉眼睛,“那邊,怎么好像有影子,什么東西?”
唐生和上官清也發(fā)現(xiàn)了。
前面的周阿九已經站在林子邊上,三個人過去時,看得更清晰了。
幾個黑影出現(xiàn)在西側的林子里,手上似乎拿著什么。
周阿九這時睜大了眼睛,眼眶里有些濕潤,血絲又增了不少。
“來了。”
“來什么啊?”李蕭問他。
站他旁邊的唐生豎起中指在嘴邊“噓”了一聲,有點驚訝地看著林子。
四個人一動不動,像是被困住了手腳。
林中的確有幾個黑影站著,是人的身影,每個人手上都拿著刀,黑影旁邊很快又出現(xiàn)了幾個人影,緊接著這些人開始打斗起來,其中一個人影想奪刀,可惜沒成功,被黑影踹了一腳,胸口中了一刀,霧氣中似乎有種液體在噴濺。
“殺人?”唐生、李蕭和上官清同時想到了這兩個字。
上官清大著膽子往前走近幾步,李蕭在后面拉住她的手,一個勁地往回拽,“姑奶奶,危險!”
話音剛落,林中的另外幾個黑影還在攻擊著已占下風的其他人影,那些人先后倒在了地上,有個倒地的人突然站起來,撲向一個黑影,兩個人扭打在一起,最后黑影狠狠地踢了一腳,乘機用刀刺中了那個人的脖子。
第一次見到這種情形,作為法醫(yī)的李蕭愣住了,手還不忘緊緊拽著他表姐。
“不太對啊,怎么看不清楚那些人,只有黑乎乎的影子在林子里?”
“不是人。”上官清仔細瞧著,忽然說了一句。
“姑奶奶,你說什么?”
“不是人,單單就是影子。”
“影子?我們產生幻覺了嗎?”李蕭看了看他旁邊的唐生和周阿九。
周阿九的表情有點復雜,兩只眼睛都紅了。
唐生和他表姐一樣,好像淡定了許多。
他又看向樹林。
拿刀的幾個黑影這時往林子東邊走了過去,不過影子已經開始變得模模糊糊。
沒幾秒的時間,這些影子消失了,倒在地上的影子也很快沒了。
霧氣仍然包裹著樹林,好像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
“感覺像無聲電影一樣。”影子散去后,李蕭提高了點嗓門,“到底怎么回事?”
上官清已經明白了,她回頭看了眼唐生,他的表情告訴她,他也明白了。
“這是過去的一段影像。”唐生的心里有些難過,他見周阿九垂在身邊兩側的手在抖,他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阿九爺,您以前也見過吧?”
周阿九緩緩地轉過頭,在三個年輕人面前,他清醒了,他知道時代已經變了,可有些事,必須得記住。
“有過幾次,起霧了,就會發(fā)生。”
“別難過,阿九爺,我們現(xiàn)在變強了,任何人都欺負不了我們。”上官清咬了咬牙,她心里也難受。
“對,欺負不了。”周阿九眼中有淚光,他抬起手,揉了揉眼角。
李蕭也算懂了,可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這是過去殺人的場面,然后被特殊的自然環(huán)境記錄下來,就是這霧氣,每次起霧殺人的場面就會出現(xiàn)。過去的一段影像?”
唐生點了點頭,“仔細看,黑影的裝扮和刀的形狀是當年侵華日軍正在屠殺墨村的村民,其中一小段場景被當時的特殊自然環(huán)境保存了下來,只要條件符合,這個場景就會重復出現(xiàn)。1943年的某一天,日軍在村子里屠殺村民,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
“可惡!”李蕭后知后覺了點,想起剛才的情形,他心里也有團火在燃燒。
唐生望了眼埋葬村民的那個方向,心里沉沉的。
“那天,清覺寺這邊也起霧了。”周阿九回憶著。當時躲在米缸里的他已經跳了出來,和村子里的其他村民奮起反抗,他沒想到這邊的林子里一部分日軍正在屠殺剛開始被抓住的一批村民。一晃幾十年過去,每次林中起霧,屠殺的場景就會出現(xiàn),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時,整個人像通了電一樣的僵住了。每一次見到,他都會想起那年,1943年。
有些事可以如浮云,有些事卻要記得。
他濕潤著眼睛,慢慢轉過身子,往后院方向走了回去。
“還記得錢都說的嗎?”唐生見周阿九離開,接著說道,“前幾天晚上,孫正在樹林里和他打電話,林子里也起霧了,然后孫正發(fā)現(xiàn)蔣志堂靠近了自己,他以為對方聽到了什么,起了殺心,一刀割喉殺了他,為什么半夜蔣志堂會靠近這片林子甚至走進去?”
“因為起霧了,蔣志堂在林子外面見到了剛才一樣的場面。”上官清接過話頭,“當時他是喝醉的,但應該沒有完全醉,他也被震驚到了,或許心里好奇勝過了恐懼,他想進林子再瞧一瞧,然后就遇到了正在和錢都打電話的孫正。”
李蕭有個點弄不明白,“孫正當時也在林子里,他沒見到這場景?”
“他在樹下打電話,估計位置和角度的原因,他沒看到或者沒注意吧。”
“真該讓他看看!”李蕭有點火大。
三個人站了會兒,霧氣漸漸散去時,他們回到了寺里。
雨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著,三個人經過周阿九的房間,他正坐在門檻上發(fā)呆。
看三個人回來了,他慢慢站起來,“要走了嗎?”
“是的,阿九爺,您保重身體。”唐生和他道別。
“好,好。”周阿九回道。
三個人離開了后堂。
周阿九又坐回了原來的地方,想起了什么,轉過頭,瞧了一眼放在柜頂上的那把被黃布包著的刀。
周記鐵鋪(民國三十二年)。
有些東西,永遠定格在了那個時刻。
在前面的大雄寶殿里,劉應恒和晴空仍然在聊著,三個人過去時,劉應恒便知道他們要走了。
晴空也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各位,空閑時可來墨村,阿彌陀佛。”
“好,再見了,晴空師父。”
三個人也雙手合十回禮,又朝殿中的觀音菩薩拜了三拜,和劉應恒一起出了清覺寺,回到了劉宅。
劉玉兒還沒回來。
劉常仁和黃淑瑾之間的關系似乎緩和了些,見三個人拿著行李再次出門,這對夫妻站在一起說了聲再見。
臨行前,劉應恒給唐生和李蕭每人一個小錦盒。打開盒子,是兩塊瑩潤透亮的小巧玉石。
“昨天忘了給你們二人,還好回來了一趟,不然只能寄過去了。”劉應恒有點慚愧。
“好看。”李蕭拿起了美玉端詳著。
上官清對他解釋了下,“這是正宗的和田玉,很貴重的。”
唐生不太懂玉石,一聽上官清的話,看著自己這塊同樣瑩白透潤的玉石,感覺確實是份厚禮了,“您太客氣了,我們不能收。”
“收下,不然我可要生氣了。”劉應恒很直接地說道。
唐生和李蕭推脫不掉,只好收下了這份厚禮。
“清兒,前幾天給你的玉你收好就可以了,回去跟你父親說,這次別回禮了啊。”
上官清聽見劉應恒這么說,點點頭,“好的,我知道了。”劉老果然了解她老爸,有人送禮他必回禮,每次回禮都要千挑萬選,花很長時間,唉。
三個人和劉應恒他們道別,離開了劉宅。
上官清還回頭看了眼劉常仁和黃淑瑾。這倆好像是談好了,看來雙方都理智下來了。
回去的路上,唐生打了個電話給同行小左,對方告訴他潘雯和劉玉兒還在村委會接受問詢,錢都的父母目前還算好,有村民照顧著,讓三個人放心。
唐生掛斷了電話,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墨村的事,算結束了。
三個人經過陳小京的雜貨鋪,陳小京他父母不在,他一個人在門口,擼貓管店。
見三個人過來,他露出訝異的神情。
上官清跟他講昨晚忘了點事又回了村子,他也不多問,點點頭,摸了摸正在地上吃貓糧的貓,圓圓。
上官清也擼了擼貓,“圓圓,再見哦!”
貓略微抬起腦袋,朝她“喵”了一聲,接著干飯。
“哥哥姐姐,再見。”陳小京站在店門口,再一次乖乖地說了一句。
“再見,小京。”唐生說道。
三個人從雜貨鋪離開,路過村口的小河,林蔭小道,走到寫著“墨村”的牌坊前,三個人抬起頭,都看了看這兩個字。
幾天來的山村之旅,估計這輩子也不會忘記了。
“回家!”李蕭伸了伸手臂,抖擻了下精神氣,很快又想到回去后的一大堆工作在等著他,他頓時感覺人又廢了。
“再見,墨村。”唐生和上官清在心里默默說道。
一路返回,三個人沒怎么聊天。這幾天神經緊繃又沒好好休息,大家都有些疲累,在回程的大巴上唐生瞇著眼,歪頭靠在了座椅上,頭暈暈乎乎的。
李蕭一上車便睡著了,嘴巴微張著,還好沒打呼嚕,見鄰座的他這副模樣,上官清搖著她那把好幾天沒拿的檀香扇,笑了笑。她望著車窗外的美景,本來想睡,又沒有這念頭了。
有一種清甜的味道混在空氣中,隨風飄進了車內。
她聞了聞,疲累消散了些。她的手機這時候響了。
一條微信。
她一看,眼睛一亮。來活了。
“哦靠,表姐,你竟然有陳小京的微信!”
耳朵邊傳來一句話,上官清被嚇了一跳,回頭發(fā)現(xiàn)李蕭這貨竟然醒了,湊得很近,兩只眼睛正盯著她的手機屏幕。
“姐姐,我想訂做圓圓的羊毛氈,仿真那種,圓圓近照發(fā)你了。可以嗎?”
李蕭一字不差讀了出來。
“你小子!”上官清用手指把他的額頭彈開。
“下手也忒重了點吧,我剛醒!”李蕭摸著額頭往旁邊縮回身子,“你倆什么時候加的微信啊?”
“從古城出來的時候就加了,對了,我還有劉玉兒的微信,今早加的,你要不要,她可是個大美女。”上官清朝他挑了挑一側的眉毛。
“那倒不用不用,我對這位心機大小姐不感興趣。”李蕭干笑的時候,瞄到坐他前面的唐生正在看他,好像是看戲的眼神。。。
“你小子不也睡著了么,聽到她有陳小京這個小帥哥的微信,你不困啦!”
唐生給了他一個讓他立馬閉嘴的眼神。
上官清有點哭笑不得,“陳小京這孩子只想做一只和圓圓長得一摸一樣的小羊毛氈貓貓,我又擅長唄。”
“嘖。”李蕭輕輕一聲。
“李蕭,你對這個世界是沒有什么眷戀了嗎?”上官清搬出了模仿版“司藤”。
這部劇李蕭也追過,他立刻扭過頭,裝模做樣地盯著其他地方了。
唐生這時候看了看上官清,“他訂做,你收錢嗎?”
“收啊,按照標準價,最多打個九折。”
“狠啊,你們姐弟兩個這幾天處的挺好,你竟然還收錢?”李蕭忍不住說了一句。
上官清一邊回陳小京的微信,一邊點頭,“做這種東西費時費力好嘛,而且最后的作品絕對精致逼真,自然得收錢啊,你訂做,我也收錢。”
李蕭服了。
唐生也服了,回過頭,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閉上眼睛,接著養(yǎng)神。
李蕭又好奇起來,“這么一只,你收他多少錢?”
“這個數(shù)。”
“什么,這么貴!”
“你有意見?”
“不不不,但的確貴了點,他一個小屁孩,你打個折唄!”
“你皮癢了嗎?”上官清搖著扇子,朝她表弟笑了笑。
李蕭難看地笑了笑,“沒有沒有。。。表姐,你能溫柔點嗎?”
“這樣吧,我要么送你回墨村,和那幾頭狼住段時間。”
“不不,你別掐我啊呀!”
聽著姐弟倆的日常斗嘴,唐生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墨村。狼。白袍人。
他望向窗外,又想起了古城中暗道連著的那片山林。
山林深處藏在一座山中的墨王家族祠堂。
祠堂里擺在靠近墨王牌位附近的某盞燭燈。
托著這盞燭燈的蓮花盞。
幽幽的光,一樣的外表,不同的是,這盞燭臺有一片蓮葉相較其他燭臺的蓮葉,干凈了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