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錚在圖書館等了一晚上謝子麟的拷問,什么都沒等來。她開始著手畫系統分析課設的原型圖,每每做點東西出來,她就忍不住往手機屏幕處掃一眼。
“姐姐,”孟書妤拿筆扣了扣薛錚的電腦,壓低聲音,“你這個月好不容易來一次,來了就給我專心點,聽見沒?”
作為法語專業綜排第一名,孟書妤不允許自己帶來自習的人做出如此褻瀆圖書館的行為。薛錚左右飄忽的視線,也吵到了她看文獻的眼睛。
薛錚扣下手機,看向她,抿起嘴唇笑了笑。孟書妤圓臉,長了一雙漂亮的杏眼,身材微胖豐滿,不管看起來還是摸起來都很舒服,像雪堆,像蓮藕,薛錚閑著,總想去抓一抓她的胳膊。
她也很想碰一碰孟書妤的胸,碰一碰那一團自己這輩子不太會有的東西,大二兩個人熟悉了,薛錚很容易就到了手,她直白地表達了自己的羨慕,孟書妤卻說那并不是什么好事,有男生的閑言碎語,也很耽誤她的體育,很快,她反過來羨慕薛錚的穿搭。
兩人一比較,互相都有點平衡了,得不到的還是略占上風。關于這件事的討論很快過去。
專心了沒半個小時,倒扣在一旁的手機屏幕亮了一條縫,桌面右下方的小綠圖也瘋狂跳動起來。林嘉木回復道:【沒事,砍就砍了吧。等謝回來,我和他說】
晚上十點圖書館閉館。
江宇澤在的時候,總會叫上薛錚去操場上轉轉,江宇澤不在,薛錚這個養了半年加一個月的習慣也不在了。最近幾天江宇澤頻繁出現,給了薛錚一種他很快就要回來的強烈預感,時隔多日,薛錚再次踏進操場。
她戴著耳機在跑道上走了兩圈,一首十分歡快的歌隨機切了進來,這就是——“到時候了”——薛錚開始跑步。
不管累不累,薛錚跑著跑著就會慢下來,自己卻毫無察覺。
江宇澤跟在她身邊,倏而瞟到薛錚視線呆滯,也是——“到時候了”,他會一把抓起薛錚的手,帶她沖刺一段。
“快點。”
熟悉的聲音穿透快節奏的鼓點,忽地在耳畔響起,薛錚下意識往前邁了一大步,又一大步,第三步沒邁出去,她一個急停。
“宇澤?”
薛錚一下子轉頭,卻并沒有看到男朋友今天下午穿的灰色衛衣。
周圍的同學一個個追上她,超到了前面去,薛錚站在四號與五跑道中間的白線上,四面環顧,尋找江宇澤的身影。
然后一無所獲。
回到宿舍,薛錚正打算洗漱,孟書妤忽地轉頭過來,“薛錚,還有肚子嗎?喝不喝奶茶?”
收拾東西的薛錚動作一頓,睜圓了眼睛望向她:“奶茶?現在十點半了哎,你要點宵夜嗎?”
“別人送的,”孟書妤道,“我一個人喝不了,扔了又浪費。思筠刷了牙,佳佳生理期,然后奶茶是涼的,怎么辦!寶貝,我只有你了。”
“那個誰——送的?”
孟書妤鄭重地點了點頭。
徐佳一插話道:“小馬。”
薛錚道:“那個小馬。”
“那個小馬。”孟書妤笑道,“我倆又和好了,他神經病,半夜給我點奶茶。”
受薛錚和江宇澤影響,寢室其他三人指代與自己或自己朋友有糾葛的男生,通常會在姓氏前加一個“小”字。
薛錚斷然搖頭:“我不喝小馬的奶茶。今天——十一月二十二日,我被他趕出了主席團,我要狠狠報復他。”
“算我一個。”朱思筠在床簾里懶懶回應。
徐佳一道:“暴打主席,我也去。”
“說好了。”
“好了。”
“我也沒問題。”
“好啦!”孟書妤打斷,“別開玩笑了,薛錚,你杯子呢?”
“我不說了,我去洗頭,快來不及了。”薛錚拿起洗漱用品,轉身出門,逃走一般。
徐佳一栽床上遠程指導孟書妤:“左邊,第二層。看見了嗎?你先看看她杯子洗沒洗。”
薛錚洗澡回來,倒是正好有點渴,她默不作聲地喝掉了杯子里的豆乳玉麒麟,喝掉馬博軒的好處,喝掉尚未開始已被扼殺的革命。
下午的主席團會議中,武嘉鈺代表活動組,和薛錚瘋狂作對,侯令然全程說了不超過三句話,只一個勁地喝咖啡,馬博軒混跡其中,給兩個女生做說客。
薛錚這邊不掌握真理也不掌握話語權,角落靜靜堆著的幾箱冰紅茶,叫徐丹陽聽不進薛錚說的每一句話。
“已經到這個地步,你還想怎么辦?”徐丹陽道,“節目這么多,辦兩場,誰給你的時間辦兩場,學校沒有其他活動了嗎?你先問問后勤的同學愿不愿意麻煩兩次。以前是,動不動一天過去了,這次情況特殊,現在敲定,就是這些了!咱們拿了錢,就要保質保量,給人家最好的效果。其他的不演就不演了,多大點事啊?他們說起來這不滿意那不滿意,真正想上臺的沒幾個,別以為我不知道。趕緊弄完了,別找麻煩。”
徐丹陽批評了薛錚,說了這次活動的重要性,然后叫武嘉鈺定下方案,馬博軒負責全面的指揮協調,薛錚監督管理部工作,何令然對接各個社團。
沒準是桃園車協的節目“質量尚可”,沒準是出于對林嘉木精神狀態的暗中照顧,也沒準是馬博軒想給薛錚她們這一次露臉機會,桃園車協的節目被留下了,不過“劇情走得太松散,必須得改”,徐丹陽說就那一點臺詞,他們怎么能那么拖沓!
薛錚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林嘉木想要的效果,什么虛靜的境界啦,什么情緒的淤積,辯論失敗,總之得改。
周日彩排,下周四演出,可供對節目進行調整的時間并不多,任務緊迫。十分鐘走完的劇情需要壓進五分鐘以內,也屬實困難。薛錚委婉提議林嘉木“換一種表現方式”,林嘉木至今沒回復。
“還不睡?”
寢室另一側燈已熄了,薛錚爬上自己這一邊的梯子,孟書妤依舊在讀書查詞。
聽見薛錚的話,她抬頭答道:“我明天上午沒課,熬一會沒關系,我把這一篇看完。你先睡吧!晚安寶貝。”
薛錚道:“晚安。”
“晚安,小薛。”
薛錚失聲道:“啊?”
孟書妤道:“什么?”
薛錚一把掀開床簾,看向室友:“剛剛你說話了?”
“沒有啊。”
“噢,好。”薛錚道,“沒事。”
她重新躺好,朝著墻壁,悄悄答了一句:“晚安寶寶,晚安小江。”
當薛錚真正準備好了睡覺,她開始失眠。凌晨一點二十分孟書妤關了臺燈,上床睡覺,凌晨兩點零五,薛錚重重翻了一個身。她或許不該喝那半杯奶茶,馬博軒的便宜自己果然消受不起。
閉眼腦袋太亂,在這不算太黑的黑夜,她睜著眼睛,在枕頭邊狐貍玩偶的腦袋上畫了一個又一個十字,她把淺色的毛翻成深色,再把深色的毛翻回淺色。
凌晨兩點十五,她動了下床去把最后一點原型圖做完的心思,不過翻了一個身的功夫,這心思又被悄然放下了。
“還不睡么?”
熟悉的聲音不期而至,薛錚全身上下驟然繃緊。她一動也不敢動,深色床簾似乎輕輕飄動著,那上面映著的大菠蘿形狀,看起來越來越像人的腦袋。江宇澤起床的時候,頭頂有時候就會炸毛。
“別亂想。”那聲音道,“我去不了你們宿舍,我也不會去。我今天不過是測試一下。”
“測試什么?”
江宇澤輕笑一聲:“客戶端一切正常。”
“什么東西?”薛錚愣了愣,悄聲發問。
“聽到我聲音,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的話里透出一種淡淡的自豪,“我在你手機上裝了一個自動運行的程序。以后我能聽到你,你也能聽到我。你戴上耳機方便點,也不會吵到其他人。”
他話語剛落,薛錚耳機里的歌曲背景聲也隨之驟停。她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我以為我聽錯了。”
“真的是你?”
“是我。”
“什么時候裝的?”
“不告訴你,”江宇澤道,“為了給你講題,我這一年學了不少東西。不過是個監聽程序,一點也不難。”
“不,不行。”薛錚喃喃道。她摁亮了手機,想要把那個什么程序找出來,“你太冒犯我了,這不行的。聽到我罵人,你也不會喜歡我了。”
江宇澤道:“沒什么不行的,我得保護你。”
“什么沒什么不行……我告訴你,不行!”薛錚的動作一停,長按了關機鍵,又一把扯下耳機。氣到頭昏腦漲之際,她又想到有新聞說過,手機處于關機狀態依然能夠監聽。自己無論如何都沒了隱私,這怎么行?
江宇澤聽她,她也聽江宇澤才公平。薛錚原本恨不得把手機從床上推下去。推到床邊了,開始不忍心。她重新開機,又戴上了耳機,那邊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說話,等了好久,她忍不住低聲道:“小江。”
“江宇澤。”
“江宇澤。”
那邊再也沒有回應了。
薛錚眼睛一下子變得有些模糊。她重重靠向墻壁,隨手把手機從床上扔了下去。
啪地一聲,動靜巨大,床頭的孟書妤翻了個身,帶動床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黑暗中清晰可聞。
薛錚沒想到有一天她的愛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江宇澤也變得越來越陌生了。
她輕手輕腳爬下了床,撿起手機,屏幕裂了好大一條縫隙,所幸內屏沒事。她走到衛生間,擰開水龍頭,那里面卻只流了幾滴水出來。
停水了。
薛錚扶著洗手池的兩邊,望著鏡子里眼眶微微發紅的自己。她拍了拍臉頰,又調整了一下耳機的位置。
“你不是什么臥底吧?”薛錚平靜發問,“你就是犯事了,對不對?人家封鎖消息,你趁機就來騙我。你躲什么啊?你到底在躲誰?你怕誰來找你啊?”
“我沒躲誰,”江宇澤道,“我該說的都和你說了。我——”
“成天往學校跑,你到底是膽子大還是膽子小?我不干預你,我也不會對別人說什么,你最好自己想清楚。你——”
“你在這里教訓我嗎?”江宇澤語氣也重,“我又哪里做錯了,你不滿意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現在什么情況?你以為我度假嗎?”
“我不知道。你告訴我啊?”
“我不能告訴你,寶寶,”江宇澤放低聲音,“我身份特殊,告訴你就什么都完了。”
“你不是已經告訴我那么多了嗎?我不明白,”薛錚語氣越來越急,“你到底什么意思,臥底不是你這樣做的吧?大禹治水都不進家門,你當我沒看過無間道嗎?”
“我后悔告訴你了,”江宇澤道,“我不過是不想在你那里當壞人。你叫我告訴你,你叫我有什么事別憋著,我以為你會信我,你會保密,我以為我能和你說,我以為——”
“你以為我,你這么以為,你倒是繼續說啊!你說一半還不如給我講個故事,你這樣回來還不如不回來!你憑什么監聽我?”
“我得這樣保護你,我說了!”江宇澤聲音很大,聽起來已經到了生氣的邊緣,“我現在朝不保夕,我都不知道我有沒有明天。我希望你考慮一下我。”
“你為什么不能有明天?”薛錚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怎樣,你說話!到處裝監控,是正常人做出來的事嗎?我不要你保護!你有什么事,你告訴我,你告訴個人啊?你該調查調查,該報警報警,我求你做點什么,你別忙活保護我,你別來學校了!你別來找我!”
“是你讓我來找你的。”江宇澤道。
“我讓你來找我的……”薛錚一下子泄氣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就讓你來找我。我不知道你做的哪門子臥底。你現在……”
“現在學校里的人都知道你是什么人,”薛錚流了眼淚,“就我不知道。你又知不知道?我都不愿意在路上走,我走到哪兒都能聽見人家在說你,他們說江宇澤就是個通緝犯,他們說,江宇澤怎么還敢露面!每個人和我說話都奇奇怪怪的,也不和我玩。他們都知道你,就我不知道。”
那邊江宇澤呼吸聲輕輕的,卻不說話。
“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她道,“你也別騙我了,挺沒意思的。我當初——眼瞎了才會喜歡你。你以后再也別來找我了,你走吧。”
江宇澤還是不說話,沒幾分鐘,連呼吸聲也聽不見了。他像是走了。薛錚脫口叫道:“宇澤。”
“江宇澤。”她又叫了一聲,“你回來。”
他像是真的走了。薛錚感到一陣恐慌,她果真不信江宇澤么?江宇澤真做了臥底,他豈不是太委屈了?他從沒這么冒犯、這么招人討厭過,這次會不會是故意的?
“你說話。”
“江宇澤!”
有人輕輕敲了敲衛生間的門,薛錚手忙腳亂地擦了擦眼淚。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穿著粉色睡裙的孟書妤走了進來,手里拿了一包抽紙。
“怎么了?”孟書妤皺著眉頭,悄聲問道。
“我睡不著,”薛錚接過她遞來的紙巾,按向眼睛,說話語速飛快,“我喝奶茶睡不著覺,我有早八。我一開始忘了,我該和你說的。”
這話不是薛錚會說出來的,她從不在意早八,對考勤也沒太多執念,她的功夫用在期末。
孟書妤感到抱歉,卻不是因為奶茶,她抱怨道:“都怪馬博軒,他非得選今天點……他是不是刺激你了?我有褪黑素,你要不要來一點?”
薛錚大半夜不睡覺,不知對著什么瘋狂輸出,孟書妤有些生氣,生氣到想要錘床。等她好容易聽清薛錚說出一個三字的詞語,這份氣消失了。
薛錚忙道:“不用。我已經——”
“我聽到你說話了。”
“你想江宇澤了,對不對?”孟書妤一下子把薛錚抱在了懷里,“沒事的。他……他也會想你。”
“我不想他。”薛錚道。
驟然聽到朋友安慰,她本就不堅實的心理防線徹底崩塌,聲音頓時哽咽起來。
“……我想誰也不要想他了。我好想回去,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他成什么樣子了,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是這樣的人……他討厭死了,他一直騙我,還竊聽我,我從來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他怎么會是這樣的人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兩個月了,書妤。”薛錚抱著孟書妤哭道,“兩個月了。他最開始斷聯的意思就是把我甩了,我和他一年半了,我一直知道的,他之前不是沒有過,我又不要臉地把他找回來。我不知道怎么辦。我好討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