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書妤羨慕謝薛錚。
羨慕死了。這時候，是羨慕薛錚睡覺。她羨慕薛錚，也對薛錚很放心。留下來的還好是薛錚，薛錚讓她覺得很舒適，薛錚在一邊玩，很吵，徐佳一打游戲也可以忍受，她們都比朱思筠在旁邊一個勁地安靜學習要好出不少。朱思筠留下，她會瘋掉。
想到這里，她給朱思筠發了消息。
孟書妤：【在干嘛？】
孟書妤：【我玩了一天】
朱思筠沒回復。她向來不怎么看手機的，她提過一嘴寒假要學第二外語，當時孟書妤隨口道：“那你學法語吧！正好我和佳佳都學，我倆輔導你。”她真就同意了？她怎么好意思？自己是發了瘋才會把朱思筠勾引到她的賽道上來。朱思筠還是理工科背景。還是信息類。還個子高。還長得好看。不過朱思筠性格不太開朗。不過這算什么？
朱思筠：【我也玩了一天】
為了更可信點，她還發來了圖片。孟書妤在一張燈展上的合照里看到了她衣服里沒藏好的工牌，孟書妤挑出另一張來，夸她漂亮，然后回復道：【哈哈哈哈哈】
孟書妤：【放假就是沒效率】
她在樓道里瘋狂散步，走了幾大圈好像平息了一點，回到宿舍，薛錚從床上探頭出來，“你想的話不用關燈，我有眼罩。”
“沒事。”孟書妤還是啪嗒一聲關了燈，“早點睡。晚上我不在，你吃藥了嗎？”
薛錚道：“吃了。”
“棒。”孟書妤也不多計較，流于形式地沖她比了個大拇指。薛錚說好要睡卻并沒有睡，她躺在床上看手機，不知道刷到什么新奇有趣的東西，笑得床都有點抖。孟書妤的床鋪和她相連，很快，孟書妤感覺到自己的桌子也有點抖。
直到她關了臺燈上床睡覺，薛錚床簾里還亮著微弱的光。她來回翻了幾個身沒睡著，自己先找出眼罩耳塞來戴上了。她努力屏蔽掉薛錚，腦袋里亂亂想著明天的安排，薛錚的動靜卻一點不落地鉆進她的耳朵里，狠狠把她的心緒挑撥起來。薛錚呼吸輕了重了，薛錚把被子踢了，薛錚翻了個身，不知道手還是頭砰地一下撞上床欄，然后薛錚醒了。
她醒了。她那邊又開始亮，孟書妤狠狠翻了個身，把摘掉的眼罩重新戴上。
孟書妤來姨媽了，有點疲倦，不是很痛，卻足夠叫她懶散拖延，她先定了明天七點的鬧鐘，過了幾分鐘，又推遲到七點四十。她每每計劃好做什么事情，減肥，運動，多吃水果，緊接著，一次突如其來的例假把一切打亂。
謝子麟嚇唬她說不吃藥的薛錚很危險，干脆叫薛錚一刀殺了她好了。
第二天薛錚十點多起的床。孟書妤喜歡也討厭她身上那股懶洋洋放假的氣味，孟書妤道：“今天記得吃藥哦。”
“噢，好。”她頭發很亂，抓了抓，更亂了，她沒有梳頭，看著動畫片，吃了兩個小蛋糕，喝了一盒牛奶。
牛奶。
她絞盡腦汁地想牛奶這個單詞，腦海里卻噼里啪啦地蹦出日文來。
牛奶。
孟書妤一上午只泛泛看了兩篇文獻，薛錚翻箱倒柜地開始收拾東西，孟書妤知道她盡力克制了，不過聲音該大還是很大，突突突地敲打自己有些衰弱的神經。
收拾到一半，薛錚望著半空的行李箱發呆，像是在考慮怎么才能裝下一整個江宇澤。坐在地上的薛錚看起來很乖，溫和安然，一點都不像什么危險人物。
孟書妤問：“他跟你回去嗎？”
“誰？”
“江宇澤。”
薛錚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啊。”
“別回了，留下吧，”孟書妤隨口道，“江宇澤不一定能跟那么遠。”
薛錚一本正經：“這涉及到他的起源問題了。等你有空，我好好給你講。”
“你別。“孟書妤一口拒絕。
薛錚問：“十四號考試嗎？”
“是啊。”孟書妤道，“笑死了，買的書我還一眼沒看，年前我得交論文初稿。老師要求實證，我一點不會，我還得從頭開始學。”
“加油。”她說不上什么有用的話了，她也幫不上孟書妤什么忙。
自己和徐佳一熏陶她這么久，她從來都不聽一聽的，她只會三個法語單詞，分別是“你好，再見”、“寶貝”和一句臟話，她一門心思都在談戀愛上。她不像朱思筠。
說著，朱思筠發來了消息：【教材是這本嗎？】
孟書妤：【我們用的就是這本】
孟書妤：【你進度好快，我們那時候學了一個學期初級】
朱思筠：【沒事就隨便看看了】
她好隨便。
晚上孟書妤照常提醒吃藥，薛錚照常打了馬虎。
孟書妤罵自己太閑，閑得注意起室友的日常瑣事，可孟書妤實在是太忙了，忙得沒精力應付薛錚，更沒心情和她聊江宇澤的來源。她戴著耳機聽錄音，同時用余光看完薛錚糊弄自己的全程。音頻質量很差，不說還以為是在戰壕里錄的。孟書妤清楚自己不存在法律上的“確保吃藥”義務，提醒已經仁至義盡了，想到這里，她記起自己的另一樁義務，給馬博軒發了：【早】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馬博軒：【晚安】
這戀愛也談得沒勁透頂，馬博軒提供不了任何一點情緒價值。
第二天薛錚不到八點就起來了。寢室里拉著窗簾，她打開床頭的小燈。
她起來，孟書妤也順水推舟醒過來。今天周末，她原本打算多睡一會。
“……今天怎么起這么早？”孟書妤道。
“我說江宇澤叫我起來的，你信嗎？”薛錚掀開床簾，長睫毛下染上沒睡好的鴉青色。
“他叫你干嘛？”
“他不舒服。”薛錚道，“他難受得厲害。”
孟書妤隱隱知道江宇澤生病了，詳情如何卻不清楚，她建議道，“叫他多休息，吃點藥。”
薛錚笑了笑，“謝謝。”
“等等，他在宿舍？”孟書妤一下子覺得有點瘆人。
“當然不在！”薛錚回答得十分干脆，孟書妤卻覺得有點假。
薛錚飛速爬下床，穿著睡衣就跑出了門，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剛把門帶上，門外傳來丁琳咣當的一聲亂響，緊接著是一道不那么熟悉的女聲，“薛錚？你沒事吧？”
“靠。”孟書妤也趕緊下了床。
門外薛錚好像摔了一跤，她說：“沒事……我低血糖。”
孟書妤推門出去，薛錚剛好被一個老師模樣的女人扶了起來，孟書妤認出她是薛錚學院的輔導員。保潔阿姨的工具原本靠在她們這一側的墻壁上，這時倒得七零八落。
“她是我們宿舍的，”孟書妤沖上去，“她沒事吧？”
吃了巧克力，薛錚好了不少。老師坐一邊和她談心，孟書妤斷斷續續聽了一段，學卻學不進去。
過了大約十分鐘，老師走了，薛錚道：“你說她不會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孟書妤按了按眼睛，“知道你精神分裂？不可能。她就是來慰問一下寒假留校的同學，我們學院也有通知。你剛剛不會發病了吧？”
薛錚道：“沒有。我就是起床太急了。外面地也巨滑。”
“不是低血糖？”孟書妤感覺受到欺騙。
“是啊！是低血糖。低血糖……然后起床急了。”
下午薛錚收拾完行李箱，又坐在了陽臺的沙發椅上。佳佳抽獎抽來的椅子是宿舍團寵，這幾天都是薛錚霸占著。
陽臺門沒關，夕陽投在墻角，像一條條逐漸溜走的金色的魚。薛錚把平板留在椅子上，靠在陽臺的欄桿上往下看，窗戶大開，微風吹著她的頭發輕輕飄揚。
孟書妤望著她的背影，一時之間有些發呆，想起她之前隨口開的一句，跳樓保研的玩笑。
“你跳下去吧！”
孟書妤聽見自己開口，聲音冷靜克制，沒有一絲起伏：“你跳下去就什么都好了。你不是想見他么？他在不遠處等著你呢。”
薛錚沒有回頭，她的頭發剪短了，只到肩膀，淺淺的咖啡色，很柔軟。
“你想見他，你跳下去就真正見他了。”
“你不是想做好事么？你跳下去也給我多點機會，你這樣活著，你為什么不去死啊！你為什么不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你沒自己要做的事嗎？江宇澤給你什么了？誰談戀愛能把自己談成精神病啊？”
薛錚還是沒有回頭。孟書妤大喊，“你跳啊！”
薛錚依舊不動。
沒關系的。來日方長，她需要一點潛移默化的刺激，孟書妤看著她的背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一下子，孟書妤什么都看不見了，她飛快地眨眨眼睛，薛錚再次出現。
她怎樣才能跳……
“下面有兩只貓打架。”薛錚忽道。
“什么？”
“一只黃的和一只黑的，打超級兇。”薛錚扭頭找手機，“等我給你錄一段。”
孟書妤嚇得一怔，她聽見了什么嗎？或者說，自己真的說什么了嗎？
難不成，自己也幻聽了？
“不用，我自己看。”她起身，走到了陽臺上。
夕陽暖暖的，橘子色，照在兩個肩并肩探頭往下看的女孩身上，魚兒在她們的臉頰游動。樓下黃黑二貓打得正兇。
“我去，”薛錚道，“黃的好強。”
“一地毛了。”
“不會給咬死吧？”
“要不下去把它倆弄開？”
“那邊有人過來了。”
二貓打架，這時候來了一個男生調解斡旋。兩人靜靜看了一會，薛錚轉頭，看到孟書妤眼角微微泛著光芒。孟書妤裝模作樣伸了個懶腰，望向天空，又揉了揉眼睛。
“不是，”薛錚似笑非笑，“你沒必要啊！它們肯定沒事。你想下去，咱們現在就下去。”
“我不下去。”孟書妤轉頭要走，迎面撞上寢室干枯陰冷的空氣。太舍不得那片陽光，她走出一步就掉頭回來。
“我就是太累了，寶貝。”她埋頭在薛錚肩上，薛錚撫著她的頭發，從上到下。
“你摸我。你把我頭發都摸油了。”她悶悶道。
“我摸貓呢！”薛錚手不停，同時也在往下看，“完蛋，那大哥回去得打疫苗。”
“你明天走么？”
“明天早上四點。”
她走吧！走了也好。孟書妤有點愧疚，一下子對薛錚充滿了愛。
薛錚問：“你吃薯片嗎？”
“我不吃，”孟書妤搖搖頭，“你閑了也找點自己感興趣的事做，江宇澤……反正，哎……反正別把你自己耽誤了。”
“我知道，”薛錚點點頭，“我最近——”
“不是看綜藝，”孟書妤道，“你找點高級趣味。你會很充實，你也會變好的。”
“我等下就找。”看著那舍身給貓拉架的男生有些熟悉的背影，薛錚松了欄桿，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凝重，“靠，我把他給忘了。”
“江宇澤？”
“不是他，”薛錚道，“關越，你認識嗎？戲劇節主持人。”
“開廣播罵武嘉鈺那個？”
“對。我答應請他吃飯。”
孟書妤覺得她沒救了，她滿腦子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孟書妤也慶幸她要走，她走了寢室環境就不會那樣向下墮落，自己也不用每天辛苦跑去圖書館，等生理期過去，她每天會結余出來一點時間，她可以用這點時間邊聽英語單詞邊拍貓。
孟書妤沒辦法和薛錚交流，不過她還是喜歡薛錚的，薛錚平平淡淡，也很知足，她巴不得天底下都是薛錚這樣的人。
薛錚點進冷冷清清只有一條驗證消息的聊天框，表達了歉意以及未來一定補償他的決心，話術流程還沒走完，關越回復：【我在學校】
緊接著是：【現在出來吧，不用拖了】
然后：【我不挑，吃什么都行】
最后一句：【出門了】
他到底是摸什么意思？薛錚又明白又糊涂。
“他對你有意思。”江宇澤道。
“哎喲！”薛錚按著電梯門，叫江宇澤走了進來，“小江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江宇澤靠在電梯一角，抱著手臂，“我不吃醋。”
薛錚湊過去，他躲，薛錚又湊，他又躲，最后薛錚伸手朝他比了一個愛心。
“我是你的哦！”
“我也是你的。”他朝薛錚眨眨眼睛。
電梯到了。
薛錚就近請關越吃了學校北門小吃店里的烤冷面全家福，里面加了烤腸雙蛋，雞柳培根。關越不吃香菜。
他穿了件花襯衫，頭發亂蓬蓬的，右手拿著兩根簽子，挑挑揀揀，先翻出一塊烤腸來吃了。他擼起半截袖子，右手腕上戴了塊表。那表看起來灰頭土臉，細品一品，卻能覺出一絲超凡脫俗。
“吃飯，”關越看向她，“看什么呢？”
“沒看什么。”薛錚趕緊道。
眼前這家伙倒真是來吃飯的。他今天安靜不少，沒發表什么高見，一下子變得冷清平和。關越說不想陪管理部玩下去了，主動提交了轉社員資格的申請，今后他將做為普通社員而不是干事留在啟明新聞社。
他說起新聞社的很多事情，薛錚有類似經歷，聽得快樂，清清嗓子，打算講點自己當初的傳奇，講之前的新聞社明面上一團和氣，暗地里拳打三位老師腳踢四位主席，江宇澤出賣色相都毫無還手之力。
江宇澤忽然開口：“回去吧。”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來到薛錚身后。他說好不來的，他又來了。他說他身體不舒服，不想到外面吹風，現在他在薛錚身后。
薛錚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竹子護手霜的氣味。江宇澤病了，身體有些熱。薛錚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說什么。她伸手往后拍了拍，拍了拍江宇澤的腿，安撫他，同時心里道：“我都出來了，你叫我吃完這頓飯好不好？在旁邊待一會，別鬧。”
“你把我的手搓紅了，寶貝，你看。”江宇澤沒聽見似的，撞了撞薛錚。
他的溫度降不下去，薛錚實在沒有良策，上網沖浪找來幾個揉搓穴位的偏方，不小心折騰了他一通。
薛錚指了指關越的胳膊：“……你沒事吧？我看那貓抓你了。”
“沒用，”江宇澤道，“這些辦法太玄幻了，我還是頭疼。”
關越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沒事，我上次打疫苗的保質期還沒過。”
“別搭理他。”江宇澤捏了一把薛錚后頸，“快回去。”
薛錚被嚇了一跳，全身輕抖了一下，還是想把話說完：“你不回家嗎？”
“快回去。”江宇澤道。
薛錚起身，從老板手里接回來剛剛做好的章魚燒，把紙盒放在了關越那邊，關越又推回中間：“我明天回家，這幾天有比賽。你也可以先吃。”
“回去！”江宇澤壓低聲音，吼了她一句。
“你別說話！”
面前關越顯而易見地一怔，默默收回了去拿章魚燒簽子的手。
薛錚道：“你吃你的，別管他。”
“別管誰？”
江宇澤轉頭就走，薛錚把一側耳后的頭發撥了下來，起身離席：“不是說你……我帶著耳機，這里面有個人，你稍等。”
她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