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錚敲響了東海小區302室的門。很快,門開了,開門的人是關越。關越還沒說話,身后傳來一聲遲到的“別開!”桑柘從臥室里沖了出來。三個人面面相覷。
關越先回了神,“我在他這兒住一晚上,他是我表哥。你怎么來了?”
“我走錯了,不好意思。”薛錚轉頭就走,關越喊道,“回來!”
“你沒走錯吧?我上次就看見你了。”他看了身后的桑柘一眼,微露探詢神色。
你們倆?他朝桑柘眨眨眼睛。
桑柘移開視線,還沒說話,薛錚道:“你看見我了。”
她神色冰冷,平白透出一種殺人滅口的意圖,關越一愣,“看見了……啊。”
“看見就看見吧。”薛錚一把推開了桑柘,走進了客廳。
兩人跟了進來,關越帶上門,桑柘生出逃跑沖動,擔心薛錚鬧事,又放棄了。
“姐,”關越在薛錚旁邊坐下,“我和你說個事。”
“你也想教育我嗎?”薛錚抬眸,目光倔強銳利,“你上次藏哪兒了?我不該報復,我打人不對,是吧?不對就不能做了嗎?他該死他怎么沒死呢?你看見就看見了,你愛做什么做什么,別和我講道理,”她扣了扣自己的腦袋,“我聽不懂。”
關越越發茫然了,他抬頭看向桑柘,后者靠在門邊的鞋柜上,這時候嘆了一口氣。
“別和她說話了,她想干嘛你叫她干吧。”
他走了過來,微微彎腰,把茶幾推到了沙發對面稍遠一點的地方,在薛錚面前蹲了下來。薛錚右手一揚,一個巴掌就要打下去,桑柘閉眼,關越一驚,“臥槽。”
他伸手擋開薛錚,“姐!你什么意思?你冷靜。”他把桑柘往旁邊一拉,插到了兩人正中間。
剛把架拉開,他又覺得有點不合適,他坐回了自己原來的位置上,“你們干嘛?你們玩什么……呢。”
薛錚不說話,桑柘簡短解釋,“江宇澤的事。少說幾句。”
“那不都過去半年了嗎?你們冰紅茶不是還一起唱歌嗎?”關越更驚,“你倆那會不是好好的嗎?她想起來就打你一巴掌?你也愿意?搞什么?姐——薛錚!你別走,咱們把話說清楚。”
關越極其強硬,說不許走就不許走,薛錚只好又坐了下來。她垂眸盯著地面,“我就是,糾纏他啊?我不叫他好過,有問題嗎?”
一句話云淡風輕。關越求助般望向桑柘,后者靠著茶幾坐著,伸手按了按眼睛,“沒問題。”
兩句話風輕云淡。關越大開眼界,他反思了一下還是覺得自己沒什么問題,那么問題就出在他們兩個人身上了。他道,“等等,別下結論,咱們再捋一遍。”
薛錚坐在沙發上,桑柘坐在她對面的茶幾下,關越席地而坐,坐在兩人中線的旁邊,“我哥快被車撞了,對吧?”
薛錚道:“嗯。”
“江——宇澤,見義勇為。”
“然后司機發神經,打方向盤又踩油門,江宇澤死了。”
“嗯。”
“這不是怪司機嗎?司機死了,江宇澤在天上,自己不會報仇嗎?他是要救我哥的呀,他不是讓你去折磨他的呀?”
“你把他撇的也太干凈了吧?”薛錚冷冷道。
“他為什么不死呢?”她從沙發上滑了下來,“為什么?江宇澤是路過的,是去救他的,江宇澤沒要自己替他死啊?他從頭到尾打他的電話,江宇澤被撞了他還在打他的電話,人人跑過去幫江宇澤,他在人群外晃了一會自己跑了,他怎么就那么干凈呢?”
“他——”關越又看了桑柘一眼。桑柘垂著頭,眼神也垂著。
“他——逃——逸。”薛錚一個字一個字道,“那條路上人很少,大家都是聽到聲音過去的,就他走了。要不是路上有監控,他就真的干凈了,誰也找不見他,江宇澤做了什么也沒人知道。該死的是他啊?他憑什么那么干凈?我和江宇澤是兩個人,不過你們看我和他能算一個人,他眼瞎救錯了人,我就給他改正,不行嗎?”說到最后,她聲音發顫,眼眶也是一紅。
桑柘道:“你改吧!你改。你想怎么改怎么改。”
“沒有誰該死,”關越往她那邊移了移,“也沒有救錯不救錯。江哥很好,我哥也不是壞人。”
薛錚反問:“你知道什么是壞人嗎?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嗎?江宇澤救了他,他沒有一點幫幫江宇澤的想法。他哪怕走過去看看呢?他哪怕站在那兒呆一會,他嚇傻了,至少——別再打那個破電話!他——”
“那是我姨夫的電話,”關越抓上女生劇烈震顫的手腕,“同一天,我哥,桑柘他爸死了。”
桑柘閉了閉眼睛,拳頭猛地攥緊,泛出青筋。
“關我什么事!”薛錚甩開了關越,流了淚,望向桑柘,“江宇澤沒死嗎?你爸爸死了,你就也不救江宇澤了!你報復誰啊?”
“他——”
“你閉嘴。”薛錚轉向桑柘,“你說。你不會說話嗎?你說啊!”
關越沒攔住,薛錚往前一伸手,抓起桑柘的衣領,“你說。”
她死死盯著桑柘顫抖的睫毛,淚珠滑下來,“你說話!”
“那天,我爸不是死了,是快死了。”桑柘開口,“別人拿著我爸手機給我打電話,說方言,我沒聽懂。等我反應過來,江宇澤那邊已經圍了人。我去也沒用。我就走了。”
“我——”桑柘深吸了一口氣,將她攘開,眼中也現出一絲血紅,“你以為,誰都能和你一樣發瘋嗎?”薛錚撞在沙發墊子上,整個人都一抖。
“你沒必要啊!我不讓你了。你精神病也該做夠了。那天,我爸快死了,那天晚上,我把我爸殺死了!四十八小時認定工傷,我沒救他,不拿這筆錢,我怕我賠不起你男朋友。人人都能和你一樣發瘋嗎?那全世界都是精神病了!謝子麟他們把你慣壞了,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我也懶得管,今天——”
“哥!”關越現在真得拉架了,卻插不進手,桑柘抓著薛錚的肩膀,大力一晃,吼道:“還瘋不瘋?”薛錚扭頭,不去看他,卻被他扳過了臉。
桑柘滿手是淚,又有新的源源不斷地滴上來。
“你夠了。”他松開薛錚,起身,薛錚手機一下子震動起來。
桑柘拿起沙發上的手機,扔在了薛錚懷里,“你爸。”
他砰地一聲把自己關進臥室,薛錚哭得再也停不下來。關越拿來一整抽紙,一張一張遞給她,“都是誤會,姐,沒事了。”
“怎么就是誤會了?”薛錚道,“怎么就沒事了?他該做的都做了,他該不理不理,該不救不救,他就是多了個狗屁理由!我管他的理由!”
薛一宏的電話閃了幾下消失了,三分鐘后,何卓韜的打了進來。
薛錚抓起手機,沖出了房間。關越沒追上,被她摔門關在了屋子里。他打開門,薛錚已經跑下了樓。
關越正要出門,身后也一陣開門聲響,“跟上啊!”桑柘大步走了出來,冷著臉喝問,“能讓她一個人亂走?”
“不是,我本來——”來不及解釋,關越追下樓。
“薛錚?”何卓韜聲音一秒嚴肅,“怎么了?”
“我也有理由的呀!”薛錚哭道,“我不是故意要惹別人,我不是故意要做精神病的呀!他能接受,我不能接受啊?為什么?可是他爸也死了!可是江宇澤也死了啊!我得怎么接受?你告訴我吧!”
“你不需要push自己,你現在很難受,你喜歡小江,所以你很難受。”
“我特別難受。”
“我知道。”
“我真的,特別,難受。”
“你難不難受,我都愛你,”何卓韜道,“江宇澤又說話了嗎?”
“江宇澤早就不說話了,哥。我打人了。”
何卓韜呆了一呆,很快集中了注意力,“嚴重嗎?你現在在哪兒?”
“我打不過他,”薛錚抹了把眼淚,“我真打出什么事,他說不定又把我送回去了。我不知道怎么辦,我恨死他了,我討厭他。”
“桑柘。”
“嗯。”
“別打出什么事來就好。”何卓韜安慰道,“你報個班吧,練練。不過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千萬別擴大化了……暑假我陪你練也行。最近心情好不好?吃藥還好嗎?”
薛錚微微一驚,“……好。”
何卓韜有事,兩人沒聊幾句,通話不到五分鐘就結束了。
涼風習習,薛錚也冷靜下來。她抱著膝蓋坐在花池冬青球后面,閉著眼睛。全身都是疼的,思緒沖撞大腦,呼吸灼燒鼻腔,心跳下一秒就停,什么都不要緊。這么痛,這么痛,這么痛,她渾身上下卻沒有一道傷口。沒有一道傷口,她哭就顯得矯情。
她到底算不算痛苦,痛苦到什么程度才算痛苦?桑柘為什么沒她這么痛苦?她這點痛苦,會不會完全不算回事?沒人重視她的痛苦,她怎樣才能展現出她的痛苦?
她靜靜地想江宇澤的呼吸。風吹過頭頂身后的樹葉,嘩嘩作響。沒過一會,桑柘他們找了來。
關越道,“你還好吧?”
“恭喜你,”薛錚抬頭,一雙眸子亮晶晶的,是月光下的兩汪深潭,“你是咱們學校第八個知道我的人。回頭我請你吃飯。”
“你快算了。”關越笑了笑,“上次你把我扔飯店,一個人跑出去,是不是也是今天這樣?”
“不是,”薛錚搖搖頭,“但差不多。”
桑柘沒聽幾句,轉頭就要走,薛錚叫住了他,“桑柘。”
她笑了笑,只有一側酒窩浮了上來,不對稱,顯得扭曲。
“我繼續恨你好不好。”
“我還是討厭你。”
“江宇澤死了,我總要找點有意思的事做。”她扶著綠化球站起來,朝桑柘伸出微微顫抖的右手。
桑柘停在原地,他本可以走掉,很快,他發現他永遠走不掉,他有些絕望,最后一絲甩脫薛錚的想法消散在風中。天使江宇澤給他帶來一只惡魔,這是他要付的價格。
桑柘有種被強買強賣的惡心,怎樣反抗到頭來都只能配合。現在薛錚要和他交朋友,以后她再來,她會提前預約。她說好的。
他還不動,薛錚上前幾步,一把抓起了他的手。桑柘的右手開始和薛錚同頻震動。
薛錚緊緊抓著他的手,大力握了握,“薛錚,江宇澤是我男朋友。”
“桑柘。”桑柘低低吐出兩個字,握了回去。
他用了更大的力氣,薛錚的手說不定下一秒會斷在他手心。
兩人望進對方的眼睛。
請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