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麟去醫院復查，結果是用不著做手術，不過他依然瘸著，下不了地。打球自然不行了，他現在也很少上課，白天黑夜地待在宿舍里，學習的時間倒比之前多。

很久沒和薛錚說話，謝子麟不知道薛錚怎么想，只覺得自己一日日地討厭她。

五一查寢過去之后，他連著翹了兩節計網課，這周終于打算去了。一個人悶太久，他想去和薛錚對線。為了趕上下午三點五十的計算機網絡，他兩點就收拾好準備出發，還是踏著鈴聲進了教室。

他身殘志堅，計網老師董華相當熱情把他請了進來，他一瘸一拐地往最后一排走過去，在薛錚正后端然落座，放拐杖的時候也有意無意碰了薛錚的肩膀，薛錚原本靠著椅背，這時猛地坐正。

牛逼。

謝子麟哼了一聲，又清了清嗓子。

下了課，薛錚收拾東西要走，謝子麟見狀，拐杖一邊一個，架在兩排桌子上，把她圍在了當中。

他搞出不少動靜，不少同學側目，薛錚眉梢微挑，往桌子上一坐，把自己轉到了更前面的一排，跳了下去。

牛逼。

謝子麟是來吵架的，話沒說一句，薛錚已經消失在了門口。

“謝，怎么走？”賀航問了一句，“回宿舍的話我和你一塊。”

謝子麟收起拐杖，“我要妹妹背我回。”

“滾吧，”賀航一笑，“那么多妹妹，你搞人家……遺孀。”

謝子麟嗤笑一聲：“她算個屁遺孀。”

回到寢室，林嘉木正對著屏幕做仿真，見他回來，隨口問：“說上話了？”

謝子麟道：“我不想和她說話。”

林嘉木道：“有種。”

謝子麟坐下，休息片刻，道：“我放歌了。”

“放吧。”林嘉木向來沒關系。

聽著歌，謝子麟道：“她一直用江哥賬號，她自己的徹底不用了。”

“江哥有會員吧？”

“沒，她后來才開的。她還天天用江哥號給人家評論。”

“你不是正好走入人家內心世界，”林嘉木轉過頭，“她評論什么了？”

“她評論，她就是裝逼呢，人家做歌的都懶得回她，她說她在烈火中受煎熬。”

“歌手一般都不回吧？”

“這個比較糊，粉絲才二十二個。”謝子麟道，“人家回江哥了，人家沒回她。”

“操，”謝子麟又道，“都別回她。”

林嘉木道：“你打算選主席啊？”

“是啊。”謝子麟牛逼哄哄地道，“你不是也選嗎？你等著，我把你擠下來。”

林嘉木輕輕罵了一句，不再說話。

和謝子麟比，林嘉木搶得過獎學金，主席任職倒真不一定。

有心思競選主席的人不少，自從謝子麟表達了自己這方面意圖，一下子飛升成大熱門。話里話外，不少人已經把謝子麟當成社聯主席了，雖然他——有傷在身，十天半月沒出宿舍門，管理部工作更是一點沒接觸過。

林嘉木清楚，謝子麟有這個人緣也有這個能力。雖然平時偷懶耍滑、推卸責任樣樣拿手，他會靜悄悄地幫人解決問題。

他給謝子麟潑了涼水，“馬博軒那里也有推薦。得票高，也得看他們的意思。”

“我不管他的意思，”謝子麟道，“我打算把馬博軒和薛錚拉下去，然后去和徐丹陽談判。”

“什么意思？”林嘉木停下鼠標。

“我說他們把社聯污染了。”

“你還是先上去再和徐丹陽剛吧，”林嘉木道，“你成績現在巨邊緣，到時候徐丹陽調一下資格，你選都別想選了。”

“你看不起我是吧？喂！”

謝子麟拿拐杖一捅林嘉木的椅子，道：“等我把事辦完，我主席都不用當，我精神主席，你名譽主席。咱倆組個團隊，快，嘉木，想個口號出來。”

“別扯上我。”林嘉木把他拐杖移到一邊。

謝子麟繼續問：“到時候你跟我還是跟她？”

“我跟瑞士。”林嘉木道，“我絕對中立。”

“太慫了你。”謝子麟收回拐杖。

“我他媽——”林嘉木伸了個懶腰，道，“我沒有自由意志。我是薛錚奴隸。”

“你謝哥不是帶你反抗嗎？”

“你是自愿！我真欠了錢。更何況，”林嘉木嘆了一口氣，把鼠標丟在了一邊，“她也沒壓迫我。”

“她怎么沒有，她卡你脖子，不讓你好過，她憑什么無視你？那事怪不怪你難說，好吧？她——拒絕交流，她就會冷暴力。”

林嘉木叮囑：“別沖薛錚，別太難看。”

“我知道，我不是沒辦法嗎？”謝子麟道，“誰叫他們弄成這個樣子？我是能選上再剛，問題是，學校里不少人以為我倆在一塊呢！別跟去年一樣，搞個什么皇位繼承出來，不好看，搞得像我吃軟飯一樣……也別給她再刺激了。”

這一年，薛錚確實和他們走得太近，拉拉扯扯也有，謝子麟靠他大張旗鼓的存在，已經給薛錚畫個樟腦丸氣味的圈圈，一些男生自發地繞道而走。

不太了解情況的人看——盡管兩個人都否認，薛錚和謝子麟沒理由不是男女朋友，薛錚的競選之路有污點，謝子麟自然不會干凈。

林嘉木道：“薛錚不一定和馬博軒一邊。”

“她都去馬博軒公司干活了，她跟她老板對著干啊？”謝子麟笑了一聲，“他們之前是鬧過，后來不也好的跟什么似的。你看朋友圈沒？武嘉鈺發的，武嘉鈺給她喂芒果吃，她倆搞基呢。”

林嘉木想起這樣一張圖。這學期以來，四個主席之間感情驀地上去了，薛錚不和他們玩了，轉頭就去找了武嘉鈺，她們一起吃了三頓飯，友誼重新滿格。

馬博軒紆尊降貴給薛錚朋友圈一張相當單調的風景照片發了評論，兩人之間看上去也完全沒有了隔膜。

“哎。”林嘉木嘆了一口氣。

“寶貝。”

薛錚推門進了宿舍，孟書妤當即開口，“人已經定下來了，是田思穎。”

薛錚一驚：“不是還不到六月嗎？”

“本來就沒多少人，她很厲害。”

薛錚道：“寶貝我覺得你郵件語氣太軟了，不夠強硬。”

“可是再硬我就沒禮貌啦！”孟書妤大喊，朝薛錚伸手，薛錚抱了抱她。

“委員會說感謝我的開誠布公，”孟書妤流利背誦，“但橫向比較我和其他人確實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差距……這是他給認真努力的同學在能力范圍內最好的評定……他考察大學期間綜合能力的提升……而不是客觀知識的積累。我去他媽的。”

薛錚罵了一句很難聽的話，接著，孟書妤重復了一遍。

兩個人一起抱怨，心情一下子會變好。有人說抱怨不好且沒用，薛錚覺得那是成功者和自我剝削意識深入骨髓者的偏見，他們連一點牢騷都不想聽，就言之鑿鑿地叫人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

“現在打算怎么辦？”

“另外一個學校能上，”孟書妤朝她眨眨眼睛，“全獎，和她距離不到十公里，檔次差一點，不過校園更大，環境也好。今年肯定走不了了，得到大四畢業。怎么這么浪費時間呢……你腿上怎么那么多蚊子包？咱們宿舍有蚊子嗎？”

“沒有，”薛錚道，“是我前兩天去了個濕地公園，快被咬死了。”

孟書妤一提醒，她又覺得癢，拿起花露水對著十來個大包來回噴了幾遍。

“思筠不在嗎？”

“思筠在上面。”孟書妤忽然想起來朱思筠也在，說話聲一下子變小。

她抬頭望了望朱思筠灰白格子的床簾，那里已經好久沒有動靜了。傍晚的風吹過，稍顯厚重的布料紋絲不動，定格了一般。

她死了。這個念頭猛地轉過孟書妤的腦海，下一秒，她聽到了朱思筠緩緩的呼吸聲。

她沒死。

朱思筠死了活了，似乎和她一點關系沒有，孟書妤生出這個可怕的念頭，很快發現其實自己是太無聊了。她的生活乏味到爆，她需要一點沖擊，一點意外，她需要被打擾，打擾的程度又不能太過分了，室友的死剛剛好……想來想去，她覺得這條思維的路徑似曾相識，沒準已經有人在她的想象中死過了，誰死了？

薛錚正說話，這時候被孟書妤一把從后面抱住。

她抱得很緊，薛錚卻沒什么奇異反應，只頓了一下，繼續道：“大四太閑，你可以去馬博軒那兒兼職。你去的話，就是霸道總裁逃跑的情人到總裁公司上班，你去給他做翻譯，做秘書，你——”

孟書妤掐了一把薛錚的腰，薛錚一躲，笑著道：“我可想欺負你了。我就把文件一砸，推你一把，再潑你一臉茶，馬博軒聽說以后，撂下三十萬的會議——我不說了！不說了。”

“我還挺想聽的，”朱思筠忽然開口，她的聲音慵慵渙散，顯然是剛醒，“然后呢？”

孟書妤道：“三十萬太少了，不符合馬總身價。”

“三個億。我沒見識，三個億，”薛錚拍板，“馬博軒撂下三個億的會議，輕輕把你從地上抱起來，說，‘寶貝，你受委屈了……’”

“惡心死了。”孟書妤眉毛一擰。

朱思筠在床上笑得不住咳嗽，道：“大二那會，馬博軒剛和書妤在一塊的時候，特別霸總，江宇澤有沒有？”

薛錚道：“江宇澤開始也有點。后來就傻乎乎的。”

“他那時候特別討厭。”說著，孟書妤想起自己和馬博軒的兩年戀愛，又想起兩年里的四次分手，感慨萬千，“我昨天晚上夢見馬博軒死了。”

薛錚脫口而出：“哇。”

朱思筠道：“怎么死的？”

“我和他去體育場看演出，我倆坐在看臺上，大草坪中間飛著黑色大鳥，可能是老鷹。”

“哇，老鷹。”

孟書妤補充道：“假的老鷹，全息投影。”

“一個穿白衣服的人忽然跑進了草坪里，很危險，馬博軒也從臺階上走下去了，他說他要去救人，”孟書妤頓了一下，“救你。”她拍拍懷里的薛錚。

“我拒絕，”薛錚扭動著從她腿上掙扎起來，“我不要。我還是死吧。我——”

“然后，”孟書妤忽然笑了，笑得她說不出來話，“馬博軒剛走到草地里，那個鳥一下子變成真的了！那個老鷹，飛到他身邊，一翅膀把他頭蓋骨拍碎了……”

“好兇殘。”朱思筠咯咯一笑。

“可能是我白天咒他吧。”孟書妤道，“他太渣了。”

孟書妤開始以為自己對前男友怨念太深，這時忽地想到馬博軒在夢里拿的好像是江宇澤的劇本。孟書妤一直對馬博軒有些愧疚，也許是因為她主動提的分手。

現在馬博軒配她綽綽有余了，她呢？她折騰一通，不過是申到了一個退而求其次的學校。這個學校課程很水，市場含金量和田思穎的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點，田思穎學成歸來，好像能直接推薦就業，而她則不得不一邊讀研一邊抓緊機會實習，只為了讓將來的面試官高看一眼。

繼續往單一語種方向鉆研是沒有出路的，她得盡快把未來的方向確定下來，走復語，或者結合經濟，具體的權衡取舍她還是想參考一下田佳穎，不過目前田思穎選擇保密——田思穎前幾天倒是把教語文的教師資格證考下來了，五十個人點贊了她的朋友圈，孟書妤越來越看不懂她了。

一步錯步步錯，留學計劃一年后才開始，孟書妤已經感受到三年青春浪費的恐慌，馬博軒天天在朋友圈發工作和飯局的照片，越發叫她自卑起來。她幾次路過學校創業中心，卻從來沒進去過。那天很晚了，書雅101還亮著燈，像是在開會，孟書妤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停下腳步，里面有人大喊：“馬哥！”

這一瞬間，孟書妤感覺自己和馬博軒明明是能繼續下去的，哪一對情侶不需要磨合？他跑生意的，當然需要維護關系，和異性正常交往，注意分寸就好，孟書妤后悔甩掉他。

孟書妤不知道該盼他什么。如果他還喜歡自己，孟書妤希望他越來越好。如果他不喜歡了，那么他最好明天也出個車禍。

她把馬博軒刪了，過了五分鐘，又重新把馬博軒加了回來，加得很暢快，不小心帶上了默認驗證消息，馬博軒識點相會發現的。

做完這些，她也意識到自己必須更加努力了。

“靠，”薛錚靠在梯子旁看手機，忽道，“來活了。”

孟書妤回神：“馬老板的活？”

“不是，我家那邊一個哥哥。”薛錚相當熟練地在通訊錄里翻出了一個人。她到陽臺上打電話，隨手拉住了門。

何卓韜秒接，“最近怎么樣啊？”

“還行。”薛錚道，“不過，我懷疑我長了一個乳腺結節。”

何卓韜呆了一呆，“看過了嗎？”

“百度看過了。”

“……有空去醫院看看吧。”何卓韜道，“按著疼不疼？”

“不疼。”

“沒事，”他道，“一般不要緊的。晚上千萬早點睡啊！最近不高興嗎？”

“還行吧。”薛錚攏了攏頭發。問診結束。

薛錚道：“我以為你要留國外呢。”

“畢竟家人不在這邊。”

“也不在這邊啊？”

“好歹是同一塊土地，”何卓韜哈哈一笑，“當年我也差點就去臨大了。我對那里有執念。”

“那說好了，”薛錚一邊打電話，一邊扣欄桿上的乳膠漆，“我找房子，你找醫院。到時候你拎包入住，第二天就能上班。你先給我個價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