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錚:【你委婉拒絕了我,晚上我還去不去了】
何卓韜:【為什么不來?】
薛錚:【我得有點自知之明】
何卓韜:【來吧,一起吃晚飯】
何卓韜:【卓韞晚上就到了,還有我爸媽】
何卓韜:【不用來那么早】
薛錚又給何卓韜帶了一束花,這次是滿天星。
踏著下班時間進了大廳,等了半個小時沒等到人出來,她溜溜達達走到了住院區后院樓下,正好碰上何卓韜穿過院子去另一頭交單子。
何卓韜知道自己遲了,朝薛錚揮了揮手,他和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擦肩而過,男孩忽然從他母親手臂里掙脫出來,揮起拳頭就往何卓韜臉上打,轉瞬間,空氣中只剩一聲母親飄蕩的驚呼:“小雨!”
男孩人高馬大,力氣也不小,整個人撲在了何卓韜身上,蒙頭就打,他媽媽拉不開勸不住,薛錚站在不遠處,尖叫了一聲,男孩被嚇到,動作一頓。
她拿起地上花盆就往男孩身上砸,何卓韜抽空脫身,把她攔腰抱了回去,花盆砸上男孩的背,碎在地上,男孩被趕來的保安和護工制服。
不少人圍了過來,有人問何卓韜情況,何卓韜松開薛錚:“沒事……我管的病人。”
男孩母親望了薛錚一眼,看向兒子:“是不是砸到了?”
男孩嗚嗚地哭了,整個人不停扭動,何卓韜檢查過他的后背,沒發現什么問題,還是道:“去拍個片子吧?!?/p>
“我剛剛沒有注意到你,對不起?!焙巫宽w繼續安撫,他自己的傷卻無疑更重,他的眼角,顴骨處泛起一大塊紅腫。
護工帶走男孩,何卓韜撿起散在地上的單子,對薛錚說:“對不起,今天得遲一會,你可以先回去。”
對不起,對不起。他對不起個什么勁頭。他急匆匆地走了,過了一會又急匆匆地回來。薛錚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著夜幕一點點落下,看著他來去身影。
路燈亮起,白暈下繞著各種小蟲。天黑很久了,終于終于,何卓韜踏進燈光下。
他走到薛錚身前,被薛錚一下子抱在了懷里。
“好了,”何卓韜摸了摸她的頭發,“今天謝謝你?!?/p>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觸發了薛錚非常糟糕的情感體驗,失控,打人,被控制,這一系列流程她自己同樣走過,她對那男孩反應激烈,說不定就是一種自我懲罰。
他剛想安慰一番,懷里薛錚忽道:“你對他也特別好?!?/p>
“我是他的醫生,”何卓韜話語一頓,輕輕道,“……我曾經也是你的醫生?!?/p>
“你早就不是了。”薛錚松開他。
薛錚拿起放在旁邊凳子上的花,遞給了何卓韜。何卓韜坐在她旁邊,照例聞聞花香:“這是什么?這個很漂亮。”
“滿天星,”薛錚道,“我能摸摸你的臉嗎?”
何卓韜把烏青的一邊側過來,薛錚伸手,卻沒碰下去:“看著好疼?!?/p>
“早就不疼了?!焙巫宽w道,“走吧?咱們去吃點東西。我媽她們已經到酒店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見?!?/p>
薛錚從凳子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何卓韜也起來,把她往門口的方向一帶,兩人與何卓韜的家人正打了個照面。
“爸,媽?”
羅錦笑道:“薛錚也在??!暑假沒回去,你媽媽可想你了!”
“阿姨好阿姨好!”薛錚趕緊打了招呼,“何叔叔好?!?/p>
看著母親攬著薛錚的肩膀走遠,何卓韜走到父親和妹妹旁邊。
何卓韞朝他擠擠眼睛:“你女朋友?薛錚姐姐?她不是——”
“走吧,”何卓韜道,“還不是?!?/p>
“她抱你了!你還拍她頭!你還拿著花!爸,”她拉了拉父親的衣袖,“是吧?”
何勇“嗯”了一聲,點點頭。
“你怎么送滿天星???”何卓韞道,“好土,你就沒有點品味。給我看看你的花。你們多長時間了?”
“我們沒在一塊?!焙巫宽w把花遞給她。
“不可能,”何卓韞咬定,“你倆不可能沒談戀愛,就是沒談也臨門一腳了。姐姐不是能看見她死掉的男朋友嗎?她現在沒事了?她不是對你移情吧?你小心著點??!你……”
何卓韜道:“你別學一個詞就亂用。寒假那會,我就是替媽多照顧了她幾次。”
“你照顧啊?媽媽說你造反!反正就是你給我小心著點?!?/p>
何卓韜問何勇:“你們待幾天?”
“送了她就走,”何勇道,“過幾天注冊,你叫郭老師她女兒多幫幫忙?!彼挚椿厝ヅ畠?,“你有事都可以找她?!?/p>
“我不找她,”何卓韞道,“人家學校里都有志愿者,有什么忙可幫的。我和她也不是一個學院?!?/p>
何勇道:“你什么學院來著?”
“法律!我學什么你都不記得啊?姐姐好像學信息的。”
“信息管理與信息系統。”
何勇道:“……什么?”
何卓韜又說了一遍:“信息管理,與,信息系統。”
“聽起來就不簡單。哪個分數線高???”
“法律?!焙巫宽w道,“臨大工科總體強一些,法律也很厲害。”
吃了飯,把薛錚送回去,一家人順道在校園里轉了一圈,何卓韞很新鮮,坐在大草地一個攤開的石頭書本上,叫何卓韜給她拍照。
“好了?!睕]一會,何卓韜道。
“你臉怎么了?”看照片的時候,借著月光,何卓韞一下子看見哥哥臉上的淤青。
“被病人打了一拳?!焙巫宽w道。
“我看看?!绷_錦湊過來。
“不是薛錚姐姐打的吧?”
“不是!別亂說話,一個男孩。我明天給他換藥?!?/p>
羅錦放開壓著何卓韜后頸的手,“你就是和病人走的太近。”
何卓韜道:“我送你們回酒店。明天還要上班。”
出了學校,羅錦問:“你真的和薛錚談對象了?”
“嗯哼?!焙巫宽w踢開了盲道上的一塊石頭,沒有正面回答。
“說話!談了還是沒談。”
何卓韜道:“你摟著她走了一公里,你倆都聊的什么?”
“你管我們聊的什么……就說了說學校生活,還有她暑假安排?!?/p>
“她是病人,你可要想清楚??!”羅錦一把拉他停下,嚴肅道,“一輩子的事,可不是說著玩的。她之前不是沒有嚴重過,復發起來真的是要命的。她還小,你不小了,你得考慮清楚?!?/p>
“要誰的命……哪有那么嚴重,你不覺得我合適嗎?我好歹有點專業經驗。”何卓韜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
羅錦道:“你真當開玩笑呢!精神病什么樣你還沒見夠?白天對著一病區,晚上回去又對著一個,這日子是人過的嗎?將來生個孩子,再遺傳,你負擔得起嗎?”
“那誰負擔得起?”
“沒人負擔得起!不是我說,她們就是不應該結婚的,為了另一半考慮也為了后代考慮。你現在剛進醫院,就是太天真了,患者只對你上拳頭啊?你小馮阿姨她老公,你不記得了嗎?他帶的假眼珠子,你小時候吵著要他拿下來給你看,那會病區封閉條件不完善,他被人砍成那個樣子?!?/p>
“趁早收啊,我告訴你,以后就來不及了,”羅錦警告,“你,還有你妹妹,郭老師幫了咱們很多忙,別搞得太難看?!?/p>
“那她怎么辦?”
“她怎么辦是她自己的事,咱們能幫盡量幫,不至于把自己搭進去……這幾年你學了點什么東西回來?以后患者就找你這種人鬧的,誰管你?”
她越說越生氣,看著那一塊斑駁淤青,讓兒子立馬辭職的心都有了,無奈已經在這條道路上投注太多,實在沒辦法抽身,只好旁敲側擊地告誡他,保護他:“你真把她帶回家,我就去找郭老師。”
“你找郭老師干什么?”
“我管不了我兒子,我讓她看好她女兒。”
這一句話無比冷酷,何卓韜渾身上下都是一涼,他道:“你說這話好像一點也不認識她?!?/p>
“不認識誰?”
“薛錚。”
送了父母妹妹,回到出租屋,桑柘已經在里面了,小學期結課考試結束,他又有了兩天半的假期,下午他叫維修工來修了衛生間洗手池的水管。何卓韜問:“洗衣機用修一下嗎?”
桑柘道:“昨天應該是洗衣液放多了。”
何卓韜想起來自己又忘記買洗衣液了。他洗了澡,把臟衣服收進簍里,躺下沒兩分鐘就睡著了,第二天早上起來,床頭插著的向日葵依然堅挺,滿天星一粒一粒綴在周圍,托出一片藍紫色的暈。
下午三點左右,薛錚給他發了消息:【我今天晚上去找你嗎?】
何卓韜心煩意亂,也正忙,好半天沒管。下午五點四十五,他終于回復:【今天算了】
何卓韜:【晚上會診】
何卓韜:【晚上一定記得吃飯】
薛錚:【嗯嗯】
薛錚:【我把花放護士臺了】
薛錚:【辛苦啦】
何卓韜原本在寫病歷,這時候從科室奪步而出,他飛快下了樓,正好看見女生淡黃的色身影在玻璃正門一閃而過。他緩緩往前走了兩步,目光卻不管不顧跟著出門,去追那消失的影子,身旁一個人忽道:“小何醫生下來啦!”
一個小護士從護士臺后面抽出來一束花:“妹妹給你的。今天這是什么呀?”
“謝謝,何卓韜接過了花,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也不認識。”
“這是玫瑰吧?”路過一人道。
“玫瑰啊……”
塑料紙包裝,里面只有兩支,淺橘黃色——后來被人糾正叫香檳色,開的飽滿,明朗,肆意。
六點多下班,何卓韜把花帶回了家。桑柘屋子里傳出很大的音樂聲,在他踏進門的第三秒瞬間消失。過了片刻,桑柘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哥?!鄙h系?。
何卓韜愣了愣:“哎。我回來了?!?/p>
桑柘今天很開放,何卓韜卻不太好接話,桑柘目光一落,看到了何卓韜手里的玫瑰:“薛錚送的嗎?那個……花?!?/p>
“對,”何卓韜道,“薛錚送的,待會再找個瓶子。”
他把花放在餐桌上,脫了鞋脫了外套,上了廁所出來,桑柘靠著門框站著沒動。
他收了衣服,把臥室里枯萎的花清出來扔掉,扔完洗手的同時順便洗了兩個蘋果,桑柘還是沒動,守株待兔十分鐘,桑柘逮到一個洗好的蘋果。
“薛錚,”何卓韜念叨著,“薛錚薛錚薛錚……”
他咬了一口蘋果,快步往陽臺走,想起來自己還沒給花找個歸宿,又折回來。
“她也挺好的?!鄙h系馈?/p>
何卓韜站在餐桌邊,擰開一瓶礦泉水,一口氣喝了一半:“她怎么好?”
“好看,”桑柘道,“她們學校男的,喜歡她的不少?!?/p>
聽到這里,何卓韜抬眼看過去,桑柘一臉平淡,好像在說完全與自己無關的事。臨安大學男生喜不喜歡薛錚不知道,桑柘大概是有點喜歡。
大男生小男生,一窩蜂地跑去喜歡一個人。到哪里都是這樣,小學中學大學,什么時候都是這樣。大男生嘆了一口氣,邀請小男生吃個包子,小男生搖搖頭說吃飽了。小男生扶著門框站著,大男生把玫瑰養在水里,走遠了,小男生逛來逛去半天,走過去,摸了摸花骨朵。
花瓣柔軟細膩,像女人的嘴唇,不小心給薅掉下來一片,被他虛虛握在了手心。軟綿綿的觸感時有時無,手掌微微發癢,漸漸地有些燙。
“哥,”桑柘忽然問道,“你喜歡她么?”
“喜歡?”何卓韜漫不經心道,“我愛她吧?!?/p>
桑柘得到了答案,卻沒滿意,他道:“愛不是這么隨便可以說的?!?/p>
“那怎樣可以說?”何卓韜扎開一杯豆漿,“你爸媽嗎?或者,薛錚和江宇澤?還是哪個愛情故事,哪對夫妻?”
“我不知道?!鄙h系?。
“什么都是愛?!焙巫宽w從左到右拉了一個隱形的滑條,“愛從動物進化來的,變成地下的,天上的,丑的,美的,道德的,不道德的,幻想的,實在的,缺乏的,還有擁有的……多多少少的,能評判不能評判的……所有對子,所有詞語。”
桑柘心里咚咚響了一下。
“你把它們團成一團,”何卓韜在空氣中抓了一把,“再散開,散在水里。”
“然后等水變最混濁的時候,從里面舀出一勺,”他輕快道,“那就是一場愛情了?!?/p>
桑柘插話:“就是個垃圾堆?!?/p>
“是個可以創作的垃圾堆。”何卓韜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