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薛錚變得懶洋洋的，一天睡十五個小時，在每個有陽光的下午三四點鐘都騎車出去逛逛，快進九月的時候，她去松溪看了風景，順手在附近地鐵站的鮮花售賣機上充了一個288的包月vip，那天以后，她每天都去地鐵站領一束花回來。

她騎車去了很多地方，看過不少山水花草，有時候在公園椅子上一坐就是一下午，看鴿子閑庭信步，看貓叼走大價錢養的錦鯉，看另一邊，小孩和小狗隔空對罵。

她在草地上不小心看完了《人鬼情未了》，很刻意地接著看完了《廣島之戀》，她也看了不少愛情小說，看到她想入非非，眼睛也有點疼，滴眼藥水的時候她意識到了自己定位不準，她的故事里，誰說過江宇澤是男主角？江宇澤不到一章就結束了，最多算個前情提要。

薛錚還沒追到何卓韜，不過已經叫他習慣了自己，可能由于何卓韜工作很忙的緣故，兩人發展著，莫名有點過日子的意思。除了每日鮮花，沒什么浪漫的，何卓韜始終沒松口，不過休息日常常會跑來學校。工作日薛錚經常找他，和護士也已經混熟。

“謝子麟！”

薛錚還了自行車，剛好看見下課的謝子麟，朝他打了個大大的招呼。這學期，謝子麟幾乎不和薛錚講話，他絕不是在忙，薛錚了解他，他和自己一個德行。

也許他真的在忙。

薛錚等在原地，看謝子麟朝自己走過來：“你……男朋友沒來啊？”

“啊？”

薛錚呆了呆，謝子麟先笑了。他不知道在開什么玩笑，現在一下子覺得不太好笑了，于是笑道：“我開玩笑，就那個醫生大哥，我看見他好幾回。”

薛錚道：“他今天值班。”

“噢，”謝子麟揚了揚眉毛，道，“那我——”

“走，吃飯去，”薛錚道，“我好久沒見著你了，桃園今年招新怎么樣？”

“還有事”三個字被謝子麟生生咽進肚子里，他跟著薛錚往食堂走，道：“桃園挺好啊！今年那哥們也不勤快，不過我天天push他。你放心吧，社團還轉。”

“你考研嗎？”謝子麟道，“朱思筠呢？”

“考。”薛錚一笑，“思筠直接保了，明年我不在了，她還是你學姐。最近忙什么呢？”

“我——”謝子麟話語一頓，一下笑了，“咱倆擱這推什么流程呢。”

薛錚掃了他一眼：“你帶的頭。”

“放狗屁，”謝子麟道，“你去哪兒了？”

“去CBD吃了個冰激凌。”薛錚一笑。

“不錯呀！”謝子麟笑道，“你知道我剛剛上的什么課？”

“什么課？”

“徐丹陽的數字信號，我服了。”謝子麟邊走邊道，“她第一節課走錯教室，第二節又走錯了，今天好容易按時來了，PPT死活放不出來。我說她U盤有問題，她不信。”

“她是臨大第一笨蛋美女，”薛錚笑了笑，“你上她課，還好吧？”

“好著呢，我還當她課代表。一樓二樓？”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求真餐廳門口，薛錚道：“二樓吧。去吃魚粉。”

“你怎么老吃一家啊？”謝子麟走上電梯。

薛錚隨口道：“老板給我打錢了。”

“打多少錢收買你？”

“五百萬。”

“那馬老板還得辛苦兩年半。”

“他攢錢娶媳婦吧！不用收買我，我早就叛變了。”

“哎呦！好巧。”謝子麟笑道，“我也是。”

“下了下了。”薛錚提醒他。

謝子麟扭回頭，往前邁出一大步。兩人排隊買了飯，找了空桌子，他放下盤子：“李鶴翀和崔昌睿分手了，你知道嗎？”

“他倆怎么了？”薛錚在他對面放了餐盤。

“我去拿筷子，你別動了。”謝子麟走遠，沒過一會又回來，“他喜歡過朱思筠那事，你知道吧？在他對象面前暴露了。”

“我什么都沒說啊！”薛錚警惕道，“我這學期還沒見過妹妹呢，思筠也一點不知道，真要透露，那怪江宇澤……江哥給昌睿托夢了。”

“什么呀！”謝子麟道，“我不小心說出去的。崔昌睿聽到就跑了，李哥沒追回來。”

“李哥現在什么想法？”

“當然是想追回來。”謝子麟壓下碗里的生菜，“之前暗戀都過去了，這回李哥真的真心。可人家崔昌睿不信。”

他們好久沒說話了，一下子碰見，話如泉涌。兩人在食堂門口分別，謝子麟說好去操場，卻不知不覺走回了宿舍。

回宿舍就回宿舍。他在桌子旁坐下，開始放《數字信號處理》網課，十分鐘過去，他發現自己除了開場音樂什么都沒聽進去，又手動拖回了進度條。

開場音樂放完了，他又不知不覺陷進了對剛才對話的咀嚼回味里。薛錚和那個男的，到底在沒在一起？她還是很漂亮，還是十分熱情，還是……

想多了。謝子麟告誡自己，再怎么樣，她還是對自己沒意思。

他發覺自己又沒在聽的時候，有點遲。再重頭再來很不好，他往前移了五分鐘，終于聽見一個微微熟悉的詞語。四十分鐘網課結束，他好像已經全身心變成了男小三，接著他開始自責。

他狠狠批評了自己十五分鐘，漸漸地又覺得，這有什么？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操，”門開了，沒看是誰，謝子麟直接道，“一晚上又沒學進去。我服了。”

李鶴翀“嗯”了一聲，謝子麟自發地閉嘴。

第二天周六，薛錚如約敲響了東海小區302的門，開門的人是桑柘。

“他不在嗎？”

桑柘道：“他一回來就睡著了。你進來吧。”

薛錚沒去叫何卓韜，靜靜在沙發上坐了一會。桑柘回了臥室，沒過一會又出來。薛錚來已經是傍晚了，現在天一點一點黑下來。

國慶節快到了，這周末只有周六算休息日。薛錚發現陽臺一角放了一個淡黃臉盆，走近一看，桑柘不知道什么時候養了一只烏龜。

薛錚蹲下來，敲了敲烏龜殼，桑柘道：“它咬人。”

薛錚收手。

沒人談起那次燕子湖邊發生的事，桑柘以為薛錚還會找他，薛錚轉頭給自己找了一個男朋友回來，就住他隔壁。劇情狗血又離譜，桑柘覺得薛錚還是想見他。桑柘從來琢磨不透薛錚的想法，對她卻更細心溫和了，他努力控制又控制不住地覺得自己虧欠她。

薛錚后悔卻沒有后悔藥吃，不過自那之后，她的幻聽好了很多。

八點半左右何卓韜掙扎起來，睜眼天黑，嚇了一跳，他飛快下了床，來到客廳，看到薛錚還在。

“嗨，”他抓了抓頭發，和兩人同時打了招呼，“吃點什么？”

火鍋。

什么都是現買的，包括鍋。薛錚和何卓韜洗了菜，桑柘倒騰好那個被何卓韜一眼看中的還算便宜的多功能鍋，已經快十點了。

薛錚道：“卓韞最近怎樣啊？”

新生報道的日子一過，薛錚和何卓韞再沒來往過，何卓韞借走的書也沒還，薛錚不大想主動和她接觸，也沒開口去要。

為了敲開馬博軒也是另一種被薛錚刻意忽略的江宇澤特質的心門，薛錚讀過了孟書妤書架上的版本。

里面馬博軒寫道：“我們經歷過很艱難的日子，那是夜夜失眠，焦頭爛額，幾欲放棄的一段時光，所幸有同學朋友們不辭辛苦地為清河前后奔忙，我在大家的關心和支持下，熬過了所有批評和質疑，踏上眼前這條明亮坦途。”

孟書妤道：“瞧瞧小馬文采。”

薛錚豎起一個大拇指，道：“真不錯。”

當時沒什么感覺，這段話像是有什么魔力，薛錚常常反復咀嚼到深夜，最后干脆把這一段一字不落地背了下來。

在發現自己能背下來的那天，她感到很挫敗，馬博軒好像就這樣戰勝她了似的，馬博軒戰勝了她，江宇澤就又打了結。不甘下風，她提筆也想給自己寫一段，沒寫一個字，她已經把紙揉成了一團。

“卓韞不知道在忙什么呢，”何卓韜道，“我本來想叫她來著，她說她有事。她說忙死了忙死了，周末也沒空著過，一星期跟一群人，玩什么……劇本。”

做哥哥的有怨念，薛錚安慰道：“剛加了社團都是這樣的。”

何卓韜道：“她和馬博軒一起玩呢！前幾天發的照片，你看見了嗎？給學長餞行……那次結束，她被拉進了一個他們的內部小群，高興老半天。”

紅湯翻滾，冒出陣陣白氣，兩個男生推推讓讓，叫薛錚先下筷子。于是薛錚夾了一大筷子肉出來，放在了何卓韜的盤子里。何卓韜笑道：“你叫人家看著多不好意思？”

“來來來，”薛錚站起來，又夾了一塊肉，給了桑柘，笑著說，“誰說不好意思？嗯？誰說的？”

桑柘哪里敢說不好意思，這一頓火鍋吃著算得上快樂和平。

薛錚把碗往旁邊一推：“哥，你給我調個油碟，就上次那種的。我現在特想吃。”

何卓韜道：“上次？”

“忘了是哪一次。火鍋咱倆暑假也出來吃了七八頓了，其中一次，你給我調了個油碟。”

“我不記得啊！”何卓韜略微茫然，“有過嗎？”

薛錚詫異：“當然有過啊！我還奇怪來著，咱們北方的愛吃芝麻醬，你怎么這么不一樣？你說是你同學帶你吃的。”

“我同學？”

何卓韜還在糊涂，桑柘說：“我知道。我來吧。”

他站起來，拿過薛錚的碗，走進廚房，沒過一會又出來。

“棒。”薛錚朝他豎起一個大拇指，“你擁有卓韜哥失去的記憶。”

“你教我吧，”何卓韜笑道，“這回我肯定記住。我上班以后記性就不好了，這個歲數，還是得注意。”

薛錚一笑：“你才多大！”

何卓韜認真觀察了半天薛錚的口味，道：“你吃蒜啊！你和你羅阿姨挺像的……我們家就她吃蒜。”

“還好吧，”她撓撓耳朵，“小時候不喜歡，長大了感覺還不錯……可能我媽念叨太多了。”

他們喝了點酒，太晚了，薛錚沒回。她把今天的花剪了剪，插在何卓韜床頭的礦泉水瓶里，看著何卓韜把房間簡單收拾，兩手一撐，坐在床邊，玩笑道：“陪我睡啊？”

“看你準沒準備好。”薛錚笑了笑，坐在何卓韜旁邊，伸手拉他的手。

何卓韜反手握回來，摩挲了一下她的指關節，問：“喜歡我？”

薛錚不假思索：“喜歡。”

聽到這個答復，何卓韜還是不太快樂的樣子。自從薛錚追他，他看起來一直不太快樂。

有過一段男朋友經驗，薛錚自我感覺是進化好了的，她有義務去照顧她的伴侶。

“我哪里不對嗎？”薛錚捏捏他的手，“我想你開心。你是不是要我先離你遠一點？”

“不要。”何卓韜果斷拒絕。

他倒在床上，把薛錚也攬了下來，兩人腦袋挨著腦袋。

何卓韜道：“我想說——你不需要那么著急，小薛同學，我一直在的，我不會走。七月以后，你再沒和我聊起過江宇澤了，你現在心里是怎樣想他的？”

“我想甩了他，”薛錚咕噥了一句，“我倆挺夠的了。我不想自我感動下去。”

“你覺得你們之間的愛是你的自我感動？”

“我覺得——”薛錚忽然警惕，“你說話不對了啊？我不想和你這樣聊天。”

“你不想我和你聊江宇澤。你之前有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你——”

薛錚堵住他的嘴巴。

“哥，哥哥！”薛錚看著他的眼睛，懇切道，“咱們不說他了啊！我現在挺快樂的，你別強行覺得我有病。過去了。”

“過去了。”她摸上何卓韜的腦袋，叫何卓韜點了點頭，“翻篇了，不談了。我還過日子呢。”

何卓韜被捂著嘴巴也發出“嗯”的一聲。

薛錚松了手，重新倒下，何卓韜一下子轉頭過來，相當嚴肅地道：“我就說一件事。”

“我發誓，我真的不會調什么油碟，”他道，“今天晚上吃火鍋的時候……你可能把我和他記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