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來是秦濤!這是她未來的丈夫!
妙妙驚呆了,她不可置信地盯著弟弟看,幼兒長大后怎么會變化那么大!這么嫩嫩的小蘋果一般的臉蛋,竟然后面會成滄桑大叔!人到底是怎么變老的?歲月怎么會這么無情?秦濤去年剛剛拔掉了兩顆齲齒,而此刻弟弟第一輪乳牙還沒有換齊,門牙的邊緣還有鋸齒形的小花邊,著實稚嫩可愛!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并不像成年人那么開始渾濁。天哪,他可知道他青春期會開始冒痘?妙妙記得大學時秦濤的青春痘還在一直冒,到現在臉上還有好幾處坑坑洼洼的痘印。實在難以想象他會是眼前的這個小可愛!
而方姐,也就是她還在年輕狀態的婆婆,她是怎么變成后來那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的?妙妙盯著她還算姣好的臉,雖然眼角有些皺紋,皮膚也粗黑了些,但是不失端正秀氣。而后來的歲月,她帶著弟弟,到底是經歷過了哪些事情?開心,失落,炎夏烈日,深冬寒風,都如刀斧一般深深淺淺地鑿刻著她的容貌。難怪她開始并沒有認出這竟是她婆婆。再美的女人,也經不住生活的無情相逼。
她記得曾問過婆婆,據說秦濤小時候家里日子很貧苦,后來是怎么慢慢好起來的?
“我只要有活干,都會去做。我們過得又省。”
就這樣兩句話,把母子倆小半生的心酸都交代了。是啊,語文課不是一直這樣學,有什么樣的長篇文章不能三言兩語交代中心思想的?那些苦痛糾纏的細節,講得再多,外人哪能體會?再說,誰想要聽悲慘的往事?還不如短短數語,草草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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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下午,天變得陰沉沉的,不一會兒竟飄起了小雪花。突然,一陣緊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小方,下雪了!二里橋那里不能讓露天的菜凍了,肯定缺人手搬呢!我們快去吧!臨時的急活肯定比卸菜工錢多,”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在門外急急催著。
方姐躊躇了一下,“今天就不去擺攤了,妹妹你帶著弟弟歇歇吧。”她打開門,和那個女人走了。
看她們的日子過得這么辛苦,妙妙真心想幫忙做點什么。她決定自己去替方姐賣菜,當然也要把弟弟帶上。
為了省那一點點攤位費,方姐總是在菜場外的路邊擺攤。今天頂著飄舞的雪花,他們倆的頭頂很快就沾上了白白的一小層。
妙妙的同事們經常抱怨,昆城已經好幾年沒下雪了,她們想拍個好看的雪景寫真都做不到。然而,還有一些人依舊要頂著風雪勞作,被踩踏后的白雪只是更臟更冷,窮人的日子從來都不好過。
買菜的人并不多。他們的菜已經用稻草扎成小捆,并不需稱重。
一個戴著黑邊眼鏡,干部模樣穿著的中年男人經過了菜攤。
“怎么賣啊這菜?”他大聲地問。
“五分錢一把,”妙妙回答。
大概確實比菜場里面便宜些,那個男人蹲下身來,挑揀起菜來。他撥弄翻看著幾捆菜,似乎是無意間,把幾個捆好的草繩給弄散了。只見他拿出來其中一些成色較好的,自作主張捆了一大捆,然后扔下了三個硬幣,揚長而去。有兩個硬幣落在了菜攤上,一個最小的硬幣竟然滾開了去。弟弟急忙起身追過去,不知是路滑還是被絆了一下,根本沒來得及攔住,他砰的一下撲在了路牙上。
妙妙急忙跑過去抱起弟弟。只見他小嘴角向下撇著,眼里已經汪滿了淚水,直到妙妙驚呼“哎呀,都流血了!”他才哇的一聲哭喊出來。妙妙心如刀絞,也跟著哭了起來。這該死的冷天,這難熬的年代!
路邊一家賣饅頭的店里,一個大嬸走了出來。她好心地撕下了一點原本要墊在蒸籠里的紗布,還拿來了自己用來纏指頭裂口的膠布,把弟弟的傷口貼了起來。妙妙一邊哭著一邊感謝,她和弟弟相擁抽泣著。
她后悔為什么要執著于贈送秦濤生日禮物?在秦濤心中,后來的生活根本是什么都有了。一個什么都擁有的人怎么還想要多余的東西?妙妙發誓,她會記得今天的苦,她要珍惜和他們后面的每分每秒。
“弟弟,我們將來會有很多錢的。”
“真的嗎?那我要天天吃咸肉,媽說有錢了就可以天天吃肉。”
“這個愿望一定會滿足!”妙妙親著他的小臉蛋,眼淚又流了下來。
二
吃過晚飯好久,方姐還是沒有回來。妙妙帶著弟弟上床捂在被子里聊天。弟弟還沒有那么想睡覺,他的腦門貼著紗布,一雙大眼睛專注地盯著妙妙的臉,像是要牢牢記住她的樣子。難道她快回去了?難道弟弟有分別的預感?
“弟弟,阿姨的老家不在這里,阿姨家里有一個小寶寶,他等著我回去照顧。。。。。。”妙妙躊躇了,她該如何向他解釋,人生離別才是常態?他這么小,后面無情的人生還等著他自己一點點去體會。
“不過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弟弟你乖一點,好好吃飯,長大了我們就能又在一起了!”
“長大要多久?”他睜著大眼睛,惶恐地看著妙妙,似乎在懷疑妙妙這句話的可信程度。
“很快很快,快到你不想長大都不行呢。你會說,‘咦~我竟然長大了,我是個男子漢,我要娶媳婦呢!’”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媽也一起嗎?”他的大眼睛眨著,似乎想要和阿姨在一起,也想和媽媽在一起。
“當然啦,阿姨,弟弟,還有媽媽,我們會生活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妙妙親著弟弟,憐愛地輕輕拍著他的背。
仿佛得到了許諾,弟弟歪著小腦袋想了想,似乎安心了些。他抓住妙妙的手,撥弄著她手上的那枚戒指。
“這個留給弟弟玩好不好?”她摘下了戒指,用一根紅繩子穿起來,把它掛在了弟弟脖子上。
原來就是這時,那個漂亮的阿姨贈與了秦濤這枚戒指。從此后,他隨身戴著,形影不離,直到將它獻給了心愛的女人。他說對妙妙一見鐘情,他說肯定在夢里見過她,這些并非花言巧語,這是他幼小時心靈深處的約定。
妙妙想起真心曾分享過的一本書,里面說過,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很微妙。所有你身邊的人,愛人,親人,朋友甚至是擦肩而過的人,也許都是前世和你有關系的人,正是因為未了的因果,下輩子才會再續前緣。她竟然就是那個好溫柔好漂亮的阿姨,感謝她曾出現在他的身邊,她溫暖的愛意將陪伴他直至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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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在懷里睡著了。外面寒風呼呼吹得緊,雪還在簌簌下著。
方姐也不知怎么樣了?妙妙擔心起來。應該會沒事吧?弟弟還等著她照顧長大呢。想到這里,妙妙的心里忐忑了。
她輕輕地放好弟弟,坐起來穿上衣服。她要去看看方姐怎么樣了,實在不行,幫忙干一會兒活也好。
打開門,一陣冷風夾著雪花撲在臉上。外面雖然沒有燈光,但是大地早已鋪滿了積雪,幽幽地發著銀光。二里橋應該就在西南幾里路的地方,憑著依稀的記憶,妙妙深深淺淺地踩著雪走著。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的模樣,她真的來到了二里橋。這個大批發市場的格局倒是和后來的一模一樣,只是圍繞著大大的場地建了許多簡陋的儲藏大棚,并沒什么像樣的樓房。幾根高高的電線桿矗立場地中央,上面的大燈照下來,再加上積雪的反光,簡直亮得如同白晝。遠遠地,妙妙看到了有一個身影依稀像是方姐,她彎著腰,正吃力地搬起一個大筐。心里一急,妙妙想跑過去幫忙。可是腳下被人踩過的雪實在是太滑,她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頭痛欲裂,爬也爬不起來。。。。。。
三
“媽媽,媽媽!”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她。怎么這么像小寶?小寶他在哪里?
睜開眼,小寶正拉著她的手。秦濤和婆婆就在床邊,焦急地盯著她看。尤其是秦濤,胡子都沒有刮,一臉的憔悴。他只恨跌倒的不是他,他恨不能替了她所有的痛苦。
怎么回事?原來是個夢?還是她真的從三十年前回到了現在?
“媽媽,秦濤小時候是不是叫弟弟?”這竟然是妙妙醒來的第一句話。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當然了,每個小男孩都叫弟弟啊!”婆婆摸著她的腦袋。她早已把妙妙當成了親閨女,她這兩天一直發燒囈語,真是讓人心焦。
“不不不,他小時候有沒有叫過王濤?”妙妙焦急地追問。
“我好像沒有跟你說過啊,你怎么知道的?”婆婆一臉詫異,“他六歲的時候我終于才下了決心改回本家的秦姓。”
眼淚實在止不住,妙妙哭了出來。
秦濤嚇得手足無措,“我和媽媽商量過了,我們換到三居室的房子去,實在不行就賣掉了換套更大一點的。”
“不不不,這樣就很好!我們在一起就很好!”妙妙摸著他額角淺淺的疤痕,淚流止不住一直流,“謝謝你秦濤!”
“謝我什么?”他摸一摸她的頭,好像不怎么燒了。
“謝謝你平安地長大了,”妙妙忍不住抱緊了秦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