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夕再次緩緩醒來，看到一輪寒月掛在上空，環顧四周，只見自己仍然躺在老宅庭院中央，頭隱隱作痛，晨霧裹著寒意滲入骨髓。自己怎么明明離開老宅了怎么又回到了這里？難道自己之前的片段只是大夢一場？

他立刻起身警惕四周，彎腰撿起地上的照片，那個陌生男人陰冷的笑容在陽光下顯得愈發刺眼。突然，手機在褲兜里震動起來，是晽之杳的來電。

“你在哪里？”，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電流的雜音，“照片上的人查到了，他名叫周煥，是當年火災案的消防員，但是檔案顯示······”，晽之杳的聲音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他二十年前就死了。”

“你說他死在了那場火災里？”白林夕大驚問道。

“是的。”肯定的回復從電流的雜音中傳來。

瞬間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白林夕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花瓣石頭的紋路。余光瞥見西側的回廊突然閃過半片衣角，暗紅色的布料像凝固的血漬。

“小心！”，尖銳的女聲炸響在耳畔。

白林夕猛地側頭，銹蝕的銅燭臺險險地擦著耳際飛過，砸在身后的石階上，剎那間迸出火星。

轉身的瞬間，他看見二樓窗邊站立著一個穿著紅色嫁衣的女人，一張慘白的臉，貼在玻璃上，貼著玻璃擠壓變形，十指抓撓著，留下一道道蜿蜒的血痕，令人毛骨悚然。

“叮鈴······”

懷表墜地的聲響從三樓傳來。循聲望去，白林夕瞳孔驟縮，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是外婆臨終前留給他的鎏金懷表，二十年前逃生路中丟失，應該早已葬身火海了！

白林夕想要趕緊逃離這危險之地，但腳卻不受控制地走向老宅內部，白林夕奮力捶打雙腿，卻仍然阻止不了腳步，如傀儡般機械地走向樓梯，樓梯在腳下發出朽木的呻吟，白林夕見狀當即摸出隨身防備的小刀防身，刀刃映出走廊兩側密密麻麻的抓痕，這些痕跡卻很新，與他記憶之中焦黑的墻面截然不同。

推開閣樓門的剎那，霉味混著血腥味撲面襲來。月光透過天窗斜照在梳妝臺上，鎏金懷表靜靜地躺在胭脂盒旁，表面凝結著暗紅色的血珠。鬼使神差地想要伸手去夠時，鏡中突然浮現出重疊的人影，白林夕震驚地看到一幕：十七歲的自己正被黑衣男人按在梳妝臺上，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處。

“終于找到你了。”，沙啞的男聲從背后傳來。

白林夕出其不意一個旋身揮刀，但卻劈了個空。周煥的殘像如煙霧般漸漸消散，鏡中的場景卻愈發清晰：年輕的白林夕掙扎間扯破了對方的衣服，露出了鎖骨處花瓣狀的胎記，竟與他的一模一樣！

“這是······我的記憶？！”，冷汗浸透了衣衫，桌上的懷表突然開始瘋狂轉動，泛黃的照片從夾層飄落下來，畫面中是外婆抱著襁褓中的自己站在老宅門前，背后站著個穿著長衫的老者，他的右手戴著一個刻著“攝”字的青銅扳指。

忽然，閣樓的地板轟然塌陷，白林夕毫無防備地墜入了地下室。腐肉的氣息和血腥味嗆得白林夕忍不住干嘔，打開隨身攜帶的手電筒，光線掃過墻壁時，映出了上百個血手印組成的詭異圖騰，白林夕心底泛起不祥之感，顫抖著伸出手摸向血手印，倒吸一口涼氣，一個，兩個，三個······每個掌紋都與他完全吻合！白林夕不禁跌倒在地。

“歡迎回家！”，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在黑暗的走廊中回蕩，應急燈依次亮起。

白林夕終于看清了些許四周，看著玻璃柜里陳列的東西幾乎要窒息：自己小學的作文本、中學的校徽、婚禮請柬……最末端的格子鎖著個琉璃瓶，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赫然是半塊人類的大腦組織。

來不及多想，這時鐵鏈拖曳聲從走廊深處慢慢逼近，白林夕屏住呼吸，嚇得連連后退，退無可退，到了角落，后背突然撞上了一個冰涼的軀體，寒毛瞬間炸起，一瞬間呼吸都停滯了。反應過來，想躲避開。

這時，晽之杳突然從陰影中出現，舉著DV機走向他，鏡頭的紅燈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從你踏入老宅那一刻開始，所有的出口早已消失了！”，清冷的聲音傳來，她將手機屏幕轉向他，定位的地圖上代表老宅的區域正在扭曲擴張，“這不是物理空間，而是記憶構筑的牢籠！”

晽之杳將DV回放畫面投放在墻上，畫面讓白林夕血液凝固：三小時前他走進玄關時，有個半透明的“影子”始終如影隨形，那人的面容，正是報紙上報道的“失蹤妻子”。

“但是你從來就沒有結過婚！”晽之杳調出戶籍檔案，“所謂的妻子，只是攝魂怪根據你童年的創傷制造出誘餌。你看這個······”

視頻正好定格在梳妝臺鏡面，倒影里握刀的手，分明是一雙布滿老年斑的老者的手。當白林夕觸碰懷表時，鏡中浮現的卻是青年與老者交替閃爍的殘影。

地下室的燈突然全部熄滅。腥風掠過耳際，白林夕感到有冰冷的手指撫上自己的后頸，耳邊響起一聲聲老者的嘆息：“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白林夕頭疼欲裂，痛苦地抱頭蜷縮在地。

當應急燈重新亮起的瞬間，白林夕的瞳孔驟然收縮，玻璃柜中的福爾馬林液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浸泡其中的半塊大腦皮層上組織，密密麻麻烙著字跡。那是他小說手稿里的句子：“記憶是鎖鏈，而鑰匙藏在謊言中。”

“你還沒發現嗎？”，晽之杳的DV鏡頭突然轉向自己，畫面里的她嘴唇未動，聲音卻從機器里傳出：“從三年前你簽下契約那刻開始，我們就困在這局棋里了！你一次次的交易，輕而易舉的忘記了這些痛苦的記憶，但是只有我受著折磨，一刻都沒忘記！”，情緒激動地說道，說著她扯開了衣領，鎖骨處的花瓣胎記慢慢滲出血珠。

白林夕不敢置信地望著晽之杳。這時，地下室的墻壁開始蠕動，墻皮剝落后露出無數個鏡面。每個鏡中都映著不同年齡的白林夕：二十歲的大學生抱著燃燒的論文、三十歲的新郎攥著不存在的婚戒、七十歲的老者蜷縮在時間的縫隙······他們同時轉頭看過來，數百道目光如針刺來。

”叮鈴······”

懷表突然彈開表蓋，時針逆時針飛轉。白林夕感到顱骨劇痛，記憶如碎玻璃般扎入神經：十七歲那年外婆并非病逝，而是被穿長衫的老者帶走；婚禮當天根本沒有新娘，紅毯盡頭是面刻滿符咒的青銅鏡；所謂出版社退稿信，全是他自己用左手寫的······

地面塌陷成血肉組成的甬道，白林夕瞬間墜入粘稠的腔體。四周肉壁上嵌著人臉，正是那些“死去”的自己。

晽之杳焦急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這個老宅是攝魂怪的胃囊，它在消化你的時間記憶！”

白林夕掙扎著尋找出路，前方豁然開朗，他跌進了一個圓形祭壇。

祭壇上有九具石棺一字排列，每個棺蓋上都刻著甲骨文的“囚”字。當當白林夕的手指觸碰到中央到石棺時，棺蓋轟然開啟。里面躺著一個穿紅嫁衣的“妻子”，嫁衣下擺連著臍帶般的肉管，而另一端沒入地底！

“這是記憶子宮。”老者的虛影浮現在石棺上方。

“每個被你拯救的'自己'，都成了孕育新怪物的溫床。”，他指向石棺底部，泛黃霉變的報紙殘頁上赫然寫著：1899年，消防員周煥為救被困男孩葬身火海，而那男孩的臉正是幼年的白林夕。

白林夕震驚之余，余光掃到，女尸的嫁衣突然收緊，肉管如巨蟒突然襲擊過來，閃避不及，纏上了白林夕的腰腹。

棺中女子睜開沒有瞳孔的眼睛，嘴角裂至耳根：“夫君，來陪妾身永世······”，她的腹腔裂開，涌出成千上萬只刻著“攝”字的青銅扳指。

白林夕拿起防身的小刀砍在肉管上，濺起濃黑色的血汁，刀刃卻開始慢慢融化。

慌亂間，白林夕摸向掛在心口的花瓣石頭，發現它已與皮肉長在一起！劇痛中，老者的聲音在腦海炸響：“用真相當武器！你忘了嗎？外婆的遺言！”

童年記憶如洪水決堤：打碗碗花叢中，彌留之際的外婆突然攥緊他的手：“幺兒，要記住，打破碗的不是花······”后半句被咳嗽淹沒，但現在他終于聽清了！“是捧碗的手在發抖！”

肉壁突然劇烈痙攣，白林夕咬咬牙，抓住肩頸處的印記狠狠撕下。”啊！”劇烈的刺痛和血腥味蔓延，皮膚開裂的劇痛中，帶血的印記流向鎏金懷表，表盤背面赫然刻著當年契約的漏洞：“典當者若親手殺死某個時空的自我，交易即刻作廢！”

“啊啊啊啊！······”

與此同時，嫁衣女尸發出尖嘯，所有石棺同時爆開。九個“白林夕”的尸骸爬出，腐爛的手指想要抓向本體。白林夕一把舉起懷表砸向中央的石棺，表針迸發出刺眼的強光。在光芒吞沒意識的最后一刻，白林夕看見七十歲的自己站在光暈盡頭，手中握著把沾滿腦漿的消防斧。

黎明前的抉擇似乎將要來臨······

晨霧被鮮血染成了淡粉色。

白林夕在庭院噴泉邊再次醒來，掌心躺著碎裂的鎏金懷表。而老宅正在他眼前崩塌，磚瓦化作灰白的腦組織，窗欞扭曲成神經纖維。

晽之杳從殘垣中爬了出來，DV機屏幕定格在某個驚悚的畫面：她站在燃燒的老宅前，腕表顯示日期是1899年7月15日。

“該醒了。”

她伸手慢慢抹去臉上的血污，整理了破碎的衣衫，露出鎖骨處新烙的“攝”字。

“你以為逃出來了？看看這個······”

手機彈出新聞推送的信息：《新銳作家白林夕憑借<記憶迷宮>斬獲文學大獎》，配圖是他站在領獎臺上，背后大屏幕顯示的是老宅照片。

而評論第一條寫著：“小說結局細思極恐，主角最后戴上了青銅扳指。”

白林夕回過神來，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右手，大拇指上不知何時多了枚冰涼的青銅扳指。

晨霧的盡頭傳來嗩吶聲，一頂猩紅色的喜轎正穿過枯萎的打碗碗花花叢，轎簾被陰風吹起一角，露出了晽之杳戴著鳳冠慘白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