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超,無父無母、今年二十一歲,有個兩歲半的女兒叫丫丫,沒錯,當年年少輕狂不懂事犯下的混賬,丫丫的媽媽生她的時候只有十七歲,染著一頭血紅色的長發右邊耳朵上釘滿一整圈的耳釘,丫丫還未滿月,她就被一個中年男人像拎小雞一般從我們租的地方帶走,臨走前還往我門口深深地啐了一口唾沫,從他那雙嫌棄和鄙夷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丫丫的外公,并且他并不打算認丫丫,整個過程他未曾對我說過一句話,仿佛連與我對視都是種莫大的恥辱,看著突然被驚嚇而嚎啕大哭的丫丫,我當時像個丟了魂的行尸…
往事如煙,轉眼兩年,她好像一夜間從人間蒸發了一般,而我也從一個浪蕩街頭的小混混變成了滿臉胡渣的外賣小哥,不同于別的外賣小哥,我的后背上永遠多一身背帶,背帶里裹著丫丫,一路上伴隨著哭鬧聲、車鳴聲,趕不盡的辛苦但卻有相依為命的充實。
丫丫開始咿咿呀呀的學著說話,我這種“獨特”的送外賣方式經常能引發一些女性客戶的感慨,像一副過期春藥,很容易便引發她們內心深處的母性關懷,電話里語氣很是不耐煩結果當面接過餐品的時候又流露出一副自責與愧疚,說好的遲到必給的差評反手便是好評外加十元的小費打賞,其他相熟的外賣小哥總打趣說丫丫絕對是上天派下來拯救罪孽深重如我的天使,背著丫丫一路送餐雖然辛苦,但往往能收獲更多的小費和好評,有時候停在路邊給她喂奶都能無緣無故的收到路人遞過來的礦泉水和紙尿布,其實、大多數人都是善良的,在這個利益熏心的社會里,如果不收斂自己的善良與溫暖結果往往總是把自己弄的遍體鱗傷,我接受著一些人們給予的同情和關心,同樣面對著另一部分人的冷嘲與熱諷。
一個悶熱的夜里,我被胸口的悶熱驚醒,小丫丫半夜里發燒了,不知道是萬幸亦或是不幸,丫丫陪我走南闖北除了比別的小孩消瘦一些,并沒有出現過什么毛病,可當晚夜里觸摸著她那發燙的額頭,我又一次顯得慌亂與無助,這情形猶如兩年前那一幕,我鬼使神差的拿起電話撥打了120……
醫院病房里的護士拿著登記板皺著眉頭走了進來
“你是小孩的?”
“哦、哦她是我女兒?!?/p>
她從我臉上看到了焦慮和不安,我在她眉間讀到了難以置信和憤憤不平。
“你怎么回事啊?孩子的母親呢?小孩兩歲零七個月體重只有十一斤,血夜里的血小板只有…”
見我紅著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緩了緩突然換了一種語氣說
“你女兒貧血,很嚴重的那種懂嗎?”
“那、那燒?”
“燒退了,并無大礙,小孩子長牙齒發燒很正常,都不知道你這個爹是怎么當的!”
她一臉的憤憤不平,像是閱人無數的相面師,更像個嘮叨的老母親訓斥不成器的兒子。
“退了?退了就好?!?/p>
我低聲嘟噥著,像是沒有聽見她說話一般,默默的垂下頭,無盡的自責涌上心頭,是啊,我這個爹是怎么當的?我就這么一路讓這個只有蘿卜大的孩童陪我風吹日曬,和我顛沛流離,我的心像被刀割一般,臉上不自覺的淌下兩行淚,瞬間落在潔白的床單上化成兩個硬幣大小的灰點,一旁的護士被我突然的情緒失控怔住了,帶著一絲歉意又說
“我只是說話直了些,你不必往心里去,不過小孩的貧血是個問題哈,必須現在給她打吊針,你一會去收費窗把住院費交一下,我好安排用藥?!?/p>
我擦了擦眼角,趕忙站起來就要往門口走,她又一臉無奈的攔住我說
“讓小孩的媽媽或是其他家人去交啊,或者你要去的話至少病房里得有個人吧?”
“不好意思啊,你看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丫丫,我就一個人…”
說到后面的時候我幾乎是低著頭把話說完的,看著她滿眼的疑惑,我又陸陸續續的說
“丫丫沒有爺爺奶奶,也、也沒有媽媽,只、只有我…”
我把話說完,自己仿佛是被剝光了衣服釘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中央一般,一種莫名的自卑像洪水猛獸一般向我撲面而來,半響沒見她回話,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偷偷的抬頭看了她一眼,我清晰地記著她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埋汰嫌棄到難以置信再到自責同情,那一眼仿似萬年,我才留意到,這個一進門就像母親嘮叨的女護士居然不過二十的年紀,額頭上的白色帽邊下還若隱若現的露著她這個年紀該有的齊劉海發梢,略有粉扮的俏臉上有幾分難為情的尷尬和不安,恰到好處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份堅定。
“你留下來照顧她吧,住院費的事我去跟我們領導說一下,等你們出院的時候一起結了就好?!?/p>
她如迷途而返的探險者,簡練而又不失禮貌的說著。
那、那謝謝你了…”
我似接受地主恩惠的小民,小雞逐米般的點頭道謝。
“還有,下次像小朋友長牙發燒這種小問題,你直接自己背她來醫院就好,120急救電話還是給更有需要的人打吧。”
說完她轉身走出了病房,嘴角還帶著一絲狡黠的微笑,我卻只能捧著丫丫的小手,一臉的發燙。
丫丫生病,平日里一起送外賣的幾個小哥陸續有來醫院看望,比較意外的竟然有外賣平臺的領導送來果籃探望,一番拍照錄視頻,小小的病房突然變成了外賣平臺的駐扎點,一場廉價而又感人的作秀讓我頓時倍感無語,那個嘮叨的護士像位正義的女神降臨,她一臉不懷好意的斥責那幫拍照吆喝的聒噪之徒,醫院是給病人恢復和靜養的地方,不是街角的菜市場,那群人被罵的唯有灰溜溜的散去,作鳥獸散留一屋狼藉。
生活并非舞臺劇,撥錯了弦可以重來一遍,有些路一旦踏錯,不會因為你少不更事而摔得更輕,不會因為你內疚懺悔而峰回路轉,或許年輕有個好身體可以恢復得更快,但有些門一旦打開邁進去就是一輩子,丫丫的媽媽或許是無情但我更愿意相信她是無奈,我們也因為曾經的過錯彼此承受著懲罰,丫丫的外公可能是冷血但他明明在頹廢不堪的女兒身上默默付之柔情,他對丫丫的無情恰恰是對自己女兒的上心,她還年輕、往后還會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因為這些糟心的事毀了前程,我之錯錯在無知與無能,從小是個孤兒的我并沒有人來教我如何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反而是小丫丫教會了我什么是責任,她給予我微笑賜予我力量賦予我責任最后還指明了我方向。
世界是苦,世界是甜,世界是你、你是丫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