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媽媽和蔣氏互看一眼，兩人都察覺情況有些不對，洪媽媽就笑著問道。
穿著一身銀鼠皮大氅的寶珠在一步之遙處停下，先給蔣氏行了一禮，這才開口：“三太太，大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沒有回答是為何事。
若是旁人這么不給蔣氏面子，蔣氏即便不立刻發作，也要想法子收拾的，可這位是長嫂身邊最得臉的寶珠姑娘，即便是自己熱臉貼了人家冷腚，也只能忍住不悅。
要說起來，她一個三太太能管著偌大殷府的對牌，還多虧了大夫人身子孱弱。
之前六房沒回來，大太太也只能將對牌交給她，如今盧氏回來了，她不得不賠上幾分小心。
慶鶴堂的花廳里，隔扇緊閉，屋里地龍燒著，一進屋就暖香撲鼻。
殷家幾位主子住的院子，都是獨立的院落，按照各位主子的心意布置，其中慶鶴堂最大，也布置的最奢華。
琉璃鑲窗，讓屋里的光線亮堂了很多，人還未進屋，遠遠就能看見衣香鬢影，云袖翠環。
蔣氏進屋的時候，屋里的聲音戛然而止。
正頭坐著的大夫人一身朱紅色福祿紋對襟襖，配著寶藍色的織金馬面裙，氣度華貴典雅，只是面無血色，病懨懨的。
“長嫂。”
見大夫人周氏面色不善，蔣氏先給周氏行了個禮。
站在周氏身后的少女低眉垂目，乖巧地給周氏捏著肩，正是殷婉無疑。
周氏擺了擺手，她停下手上動作，走上前給蔣氏行禮，乖巧地喊了一聲：“母親。”
蔣氏看見殷婉這幅諂媚巴結周氏的樣子，就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
殷婉卻仿若未聞，乖覺行禮后又退回周氏身后。
本該起身向蔣氏見禮的盧氏和殷姝，仿佛沒看見有這么個人似得，都穩坐著不動。
“這是怎么了，我一來，竟都不說話了，莫非是我做了什么，讓大家不快了？”
蔣氏一貫地快人快語，目光快速地在屋里掃了一圈。
盧氏坐在大夫人的旁邊，眼角還泛著紅，一看就是才哭過。
再看盧氏旁邊，坐在繡墩兒上的殷姝，更是眼眶紅紅，一副病西施的嬌柔樣。
蔣氏不由在心里罵了一句矯情，不過就是跪了兩天，像是要了她的命似的！
“怎敢，三嫂在家里一向是說一不二，誰敢對三嫂有怨言呢？”
盧氏說不冷不淡地說完，又偏過頭去。
這話說的夾槍帶棒，蔣氏不悅，漂亮的眸子直直瞪著盧氏，偏生人家根本不看她一眼。
蔣氏拿出從前的潑辣勁兒，輕笑一聲，“六弟妹，咱都是一家人，說話何必這般不陰不陽，你若是怨我擅自懲罰了四姑娘就直說，這般說話不饒人，惹得家中不寧可就不好了！”
殷姝聽著，眉眼微動。
蔣氏這是動怒了。
也是，在殷家，三房的地位可比六房高多了，蔣氏又怎肯在弟媳面前受氣？
她沒想到，一向隱忍的盧氏會為了她和蔣氏對上。
要知道，從前蔣氏沒少對她和六房的事情說三道四，可盧氏從不理會，只一笑而過。
而今這般，想來是因她跪祠堂的事兒，動了真格。
“三嫂教訓的是，若是三嫂猶不解氣，也可將我關進祠堂去。”
盧氏依舊不和蔣氏吵，不冷不熱的回了一句。
她這般模樣，平靜得仿佛已經瘋了。
蔣氏捏著帕子，一時噎住。
大夫人的臉，也不禁更冷了幾分。
盧氏平日行事低調，往日即便來看她，也就是說幾句話便要告辭。
今日卻早早就來了，和她抹淚訴苦。
盧氏哭，殷姝也跟著哭，哭得周氏腦瓜子疼，這真是一根苗上結不出兩種瓜，這兩人怎么就不是親母女？
“三弟妹啊，就為了個喪母之女，和自家人臉紅脖子粗的，你至于嗎？再說了，她爹又不是……”
蔣氏意有所指，周氏卻面色頓沉，打斷了她的話，轉而高聲叫了寶珠。
“去把那匣子宮里賞賜的玉露霜拿來。”
然后警告地看了蔣氏一眼，這才道：“要說這玉露霜啊，還是宮里做的最好吃，剛巧廚房做了糟鴨掌和蘆筍燉雞，今兒就在慶鶴堂用午膳吧，咱妯娌幾個也許久沒好好說過話了！等吃了飯，我們湊一桌打馬吊如何？”
一副粉飾太平，揭過不提的意思。
蔣氏面色微霽，得意地看了盧氏和殷姝一眼，低聲嘟囔了一句：“不自量力。”
她們就是哭壞了眼睛又如何，難不成大夫人還會為了六房處置她？
撐腰也是要看實力的！
周氏見盧氏不吭聲，以為這事兒就過去了。
想來盧氏也是下不來臺，這才故意唱這一出的，只要自己給個梯子，盧氏借坡下驢，這事兒也就罷了。
婆子開始招呼人擺桌，盧氏卻冷不丁站起身來，牽著殷姝的手退后一步，對大夫人福了福身。
“只怕要辜負長嫂的厚待了，妧妧才死里逃生，還在服藥，這些多油多醬的東西是無福享用，我就先帶著她回去了，大冬天的若是再病一場，只怕熬不過冬了。”
她忽然變臉，讓周氏和蔣氏都猝不及防。
大夫人雖已多年不管府中庶務，卻也是個在后宅摸爬滾打多年的人精，聞言，立刻就明白了盧氏的意思。
感情這事兒還沒完了？
盧氏莫不是瘋魔了，真想讓堂堂三太太，向自己的晚輩賠禮道歉？
盧氏見周氏一言不發，當即帶著殷姝就要走，只是行至門前，又驟然止步，回首朝三太太看去。
“三嫂有句話說錯了，三姑娘六年前就過繼到我名下了，我就是她的母親，我一天不死，她就不是喪母之女。”
殷姝鼻頭一酸，感覺盧氏牽著自己的手越發用力。
她不由回握住盧氏的手，忍住眼中酸澀，跟在盧氏身后，脊背筆直地離開了慶鶴堂。
等三房的人一走，蔣氏沒忍住，一把將桌上的茶盞拂在了地上，胸口一陣起伏。
“不過幾年不見，六弟妹是越發能耐了，也不怪她把那四姑娘養的這般沒規矩了！”
她撒著氣大罵，殷婉不動聲色上前給她重新斟茶。
寶珠取了匣子出來，就見屋里一片狼藉，三太太和四小姐都不見了，知道自己轉身取玉露霜的功夫，這邊出了變故。
“這次，是你們做得過了，若是不趕緊平息了六房的怒氣，這年節里都不安寧，再者兩個姐兒都定親了，到時候榮國公府和蘭陵侯府來做客，惹人笑話就不妙了。”
蔣氏抬頭，難掩訝然，“長嫂，您不會真讓我去給個丫頭片子賠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