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神說,我要看一看那末日的盡頭,是否存有希望,是否存在信任。于是,我來了。——洛
(正文)
雖然無法撐開眼皮,但我仍能感覺這世界的光亮。什么東西將我柔軟地包裹。
像極了母親的懷抱,我突然不愿探知人類最后的抉擇。我就只想沉睡在這兒,一無所知。
盡情探索這片溫柔的夢境。
然而,我那無法自主關閉的耳朵很快給我帶來了煩心事。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他的聲音很低,有點沙啞,間或還夾雜一兩次咽水聲,沒什么情感,只是在平靜地述說。
“諾亞.洛西.托里拉.荒,我是你的哥哥,托里。
你也可以叫我圖輪,或是荒。
今天上午,你發生了車禍,我將肇事車主抓住。他賠了手術費,和一大筆善后的費用。
我下午去了趟【龍血堡壘】,重取【琳】的DNA,和靈魂粒子。現在,我需要你醒過來。
能聽見嗎?如果你聽見了,請睜開眼睛。
……
我知道,你一直清醒著。”
他說完就閉上嘴,我現在更喜歡這份安寧。
這兒沒有吵鬧,沒有批判,沒有對錯善惡。
我將睡著,更加不需要分辨物我何是。
時間一點點流逝,手邊傳來一抹不真實的熱度,有點燙人,這顆陌生的心被狠狠驚顫了一下。
我知道,我快要瞞不住它!
胸膛劇烈起伏一瞬,我無奈張開了口。氧氣立刻更充沛地淹沒我,整個大腦陡然清醒。
原先的溫柔夢被我一腦瓜的問題盡數擊碎。
現在,我的身旁有個人。
我曾問神,為何我生為蠻人,卻無法感受第一太陽紀,前輩們用靈魂和血肉為我搶來的希望。
神說,哪怕到了末世的盡頭,人類仍選擇相信希望,將美好的未來托付給后人。
而今,我來到末日。
如我不睜眼,誰又能叫我親見真相?
如果我不用我眼親見一切,那這顆陌生的心又為何要鮮活躍動于世?
我曾經是千洛兒,現在是洛西。
曾經的我,還有勇氣,在先生遭遇劫難之際,沖出阻攔;哪怕毫無作用,徒增煩惱。
可現在的我呢?
我手背正親切地感知他掌心細紋,不知道哪一處,反正是他手心。在那某個地方有一塊突兀光滑的嫩肉,面積很大,很難想象他的手在當時遇到了怎樣殘酷的災難。
我已經沉默。
他也是。
安靜在不安的心緒中有了雜音,“撲通”,“撲通”地,不斷質問我:“你是誰的女兒?”
我姓千,毫無疑問,我是爸爸的女兒,千尚塵的女兒。那個在雨夜里留一封信,一把短刀,一百元就消失了的父親的女兒。
“洛兒,你可知何為九雀歸巢?天上有十日,九日落而為赤靈,時人稱之九雀。”
寒雨溫燭,以父之名,冷暖自知。
在方忻來到前,我還曾見媽媽的裙角。翠綠的花兒,貪桑的蠶,記憶里的母親總在忙活生計。
這是一個競爭激烈的世界,為了讓我讀書,她付出了她的十年。但我們總是攢不夠錢。
實在太窮。
這是罪啊,是苦難,又怎會成為先輩托付給我們的美好未來?
所以我不懂,神為什么要說,人類在末世的盡頭選擇了相信希望,相信奇跡。
這難道不是另一種絕望嗎?
而身為爸爸媽媽的女兒,我更想知道,我的苦難源自何處,我為何而來?
他們為何要因我而受苦受難?
我為何又因他們而受苦受難?
我們所經受的是一切,是毀滅,亦或創造?!
而我又要為這世界獻上怎樣的榮光,才能獲得永恒的安息,才能叫我心甘情愿地為人一世。
被修剪得完美的甲型輕柔剮蹭我的大拇指,像兒街榕樹口的小黃狗,剛生下來,會走會跳,就迫不及待地撲進娃娃堆里,與我們一塊玩耍。
享受著這美好的生命……
圖輪一定看見我的唇角微微翹起了吧。我在玩耍中收獲喜悅,不論實境,亦或幻夢。
我擁有人該有的本能——逐利,逐樂。
“別怕,我在這里。
我說過,我是你哥哥。不管我是托里,圖輪,還是荒,在這,我是你的兄弟。”
這是事實,兩具肉體,同父異母的血緣關系。
他是我的親人。
但他知道,自己兄弟的身體已經被一個女孩的靈魂占據了嗎?如果他知道“洛西”可能已經死在了早上那場“車禍”中,他會怎樣?
是流淚,還是像我一樣,一言不發。
如那雨夜,如那雨月。
我呢,我要是睜開眼睛,是用“洛西”的身份跟他對話,還是用“千洛兒”的身份?
要騙他嗎?
如果我選擇欺騙,那我跟用“九雀”說謊的先生,師父,荒凌萱,我跟他們又有什么不同!?
為達成我的目的,就要遮掩我的真面目,用一顆真假參半的心去面對這世界,去面對洛西遺留于世的兄弟嗎?
我不想活成我爸爸的樣子。
他明明知道一切,卻從不告訴我真相,媽媽似乎永遠都在城里,在遙遠的夢里。
我一直期待著她的再次歸來。
等著啊等著,然后一直清醒。
一不小心,對生者,謊言將是一場漫無盡頭的苦役,我能做到百分百的偽裝嗎?
千洛兒,生在蠻端載貳紀,是一個蠻人。家住太久兒街榕樹口,那是一個在晚上可以用月光照明的小地方,街頭巷尾是泥土地,沙石地,草地。
沒有郊區的大工廠,但是有小作坊;沒有三層高的大學校,但是有小課堂;沒有嚴肅的政法亭,但是有簡單的街管所。
洛西呢?
洛西會生活在怎樣的一個世界里。
他會睡在裝滿干草的軟床上嗎?他會需要劈柴挑水,拱火來燒菜嗎?他的家有小院子嗎?
小院子里有晾衣服的繩桿嗎?小樹呢?鳥巢?深秋堆滿一地的落葉?
每到初冬,爸爸都會帶著我為小屋子做大掃除,我們清掃落葉,把角落僵死的蜘蛛斂去,將樹杈上的鳥巢取下,最后收好晾衣服的繩桿。
而明年春天,一切又會回歸不一樣的從前。
我也曾享受美好的生命,在不懂事的年頭。
洛西呢?
洛西跟托里,他們會在春天,冬天,秋天,一起做些什么呢?
你看,我對洛西的一切毫不知情。
我連方忻都沒騙過,他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而洛西的兄弟,他的手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