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寒冬。
茅屋內沒生炭火,寒風從四壁的縫隙擠進來,滴水成冰。
茅屋正中,一張歪歪斜斜的桌子上放著一盞氣死鳳燈,幽黃的燈火旁,是一張毫無生氣的臉。
如果此刻有人走進來,一定以為遇到了沒有魂魄的行尸。
相比于呼嘯的北風,行尸似乎更令人窒息。
所以,壯漢只看了一眼,就退了出來。
多一眼都不敢看。
他恨恨的罵了句,沿小路繼續走。
天氣不好,雪夾雜著冰碴,被北風這位暗器高手激蕩得無孔不入。壯漢緊緊領口,又罵了一句。
走出一段后,壯漢回頭瞧了瞧,茅屋已經融入夜色。他松口氣,腳步慢下來,想找個避風的地方,等雪停了再走。
脧巡一圈,雖然視線不佳,但運氣不錯——他看到一點微弱的燈光。他咧開嘴角,搓了搓手,朝燈光走過去。
仍舊是獵人臨時搭建的茅屋。這些茅屋外形都一樣,全部就地取材,十分簡陋,勉強遮風擋雨。
壯漢走進茅屋,心中猜測著快散架的茅屋能在風雪中堅持多久。
屋里有燈光,當然就表示有人,但壯漢一點兒也不擔心——還有什么比行尸更可怕的東西?
答案是:另一具行尸。
不,是同一具!
因為壯漢看到了同樣歪歪斜斜的桌子,上面擺著同樣昏黃的氣死鳳燈,還有同樣一只,有片花瓣的手。
花瓣是黑色的,如將死之人的眼瞳,既絕望,又迷離。
“你,你,你,是,人,是,鬼?”
壯漢很想跑,兩只腳卻死死定在地上。
腳比他更清楚,被異類盯上,就算跑,也還是會被輕而易舉的追上。
“行尸”嘴沒動,手動了。一柄三尺長的劍忽的出現在壯漢眼前,壯漢雖然驚懼,卻也不是泛泛之輩,腰間用力,險險躲開。
劍鋒順勢橫掃,壯漢矮身,拔出雙鉞,一柄架住三尺劍,一柄劈向“行尸”的肩。
“行尸”仿佛沒看到一般,不退反進,劍鋒劃破壯漢咽喉。
壯漢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鉞砍在“行尸”肩上,嵌入骨肉,鮮紅一片。同樣也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血自脖子噴薄而出,噴在“行尸”手背的花瓣上,將花瓣染成紅色。
“你,到底,是,人,是,鬼?”
血堵在喉嚨里,呼嚕呼嚕的,根本聽不清他說的什么。當然,也沒人在乎。
壯漢噗通倒地,雙眼仍不可思議的睜著。他臨死也沒想明白:
若是人,為什么不怕死?
若是鬼,為什么會流血?
默默看著壯漢抽搐幾下沒了氣息,“行尸”拔出肩頭的鉞丟在地上,草草包扎完,默默走進風雪。
……
……
天萌萌亮時,等在門口的翊,在看到她那一刻,長長嘆了口氣。
她拍拍翊的肩,走進室內,關上門。
熱水、毛巾、傷藥,都已準備好。
她牽動唇角,朝外道:“我沒事。”
肩上的傷口雖深卻并不致命,她熟練的擦拭干凈、上藥、包扎,好像這些動作已經重復了無數遍。
重新穿好衣服,斜臥在塌上,閉上眼睛……
“好好活下去——”男子眸色猛的轉厲,“你若自盡,便入黃泉也不相見。”
說完,不待她開口,男子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將她推回斷崖,自己則落進層層迷霧之中。
“師父——”
……
她猛的睜開眼。
刺目的光線晃得她什么都看不清,兩滴淚滾落腮邊。
同樣的場景,她不知夢過多少遍。每一遍,都令人痛不欲生。
昨夜的茅屋,讓她仿佛回到了從前。
師父也有一間茅屋,寬敞、結實、精致。那里的一桌一椅,一杯一盞,甚至連空氣都是師父的味道。
師父走后,她曾在那里住過一段時間,她不相信師父會死,總覺得有一天師父會回來的。
可是,她沒能等到。她最熟悉的最喜歡的最依賴的氣息充斥于屋子的每個角落,卻獨獨缺少了氣息的源頭。
她像傻子一般,同師父用過的每樣東西講話,像瘋子一般,走過師父走過的每個地方。期盼著,能出現奇跡。
然而,奇跡終究沒能出現,她與師父天人永隔。
她想到了死!
可是——師父不讓她死。
師父啊!沒有了你,我要怎么獨自活下去?
翊一動不動守在門外。
每次主人被鬼首派去執行刺殺任務,他都像今日這般,準備好療傷物品,然后就一直等在大門口。
他看的出來,主人和別的殺手不一樣。別人是為了一口飯做著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營生,主人則恰恰相反。
她每次都是去送死的。
她的招式只有攻,沒有守,仿佛對方不是她要刺殺的目標,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最初翊看到她這種不要命的打法,還以為她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當她身中數刀鮮血淋漓仍割斷對方喉嚨時,他又猜測她沒有痛覺。直到她療傷時痛的暈厥,他才知道,是自己太天真。
翊很怕鬼使出現,因為在他看來,鬼使送的不是刺殺任務,而是催命符。幸運的是,每次主人都能活著回來。
但他看的出來,主人一點兒也不高興。他知道主人有心事,可是主人不說,他也不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