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布送走塞奴兒之后,跟了好一段路,直到眼睜睜地看她進了司隸校尉部才不忍地離開,便隨巫覡一同拜見劉淵去了,詳細講了此事,劉淵非常高興,告訴二人:“馬玩是晉人中的表率,塞奴兒隨他,一定不會有事。”看張布還在擔心,他又繼續講:“司隸校尉連著皇上,誰都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本來我不相信晉朝的太醫,故而叫巫覡前來為塞奴兒診治瘋癲之癥,沒想到被馬玩帶去了,也罷,他人脈極廣,定能找到江湖游醫,為塞奴兒治好病。”
“合著我不白來?”
“來得正是時候,你要不來,塞奴兒恐怕又被太子的人抓去,那就兇多吉少了。”
三人相視大笑,坐在席上,看面前烤的羊肉,早已垂涎三尺,連乳酒的清香也沒人去賞。“這肉中放的什么?好香。”劉淵拿刀子剜下一塊大肉,不慌不忙地說:“按晉人的吃法,肉都抹上了鹽、花椒、胡椒、胡麻、孜然和芫荽。”
二人邊吃邊聊著。巫覡告訴了他現在匈奴左部的實情,劉淵很擔憂,說:“我會向陛下建言,返回匈奴,日后好統帥部眾。”
“齊王那關恐怕不好過吧?”
“齊王?齊王再大的權力也是陛下賦予的,只要說動了陛下,便無虞了。”
“如何去說?”
“就這要看你的了。”
巫覡一臉懵:“這不是要我的命嗎?我不干!”劉淵牽了牽他的衣袖,說:“你是我的智囊啊,你不幫我,誰幫我?”巫覡拗不過他,只好應下來,不過他也知道,無故而別,皇帝肯定不允,必須做一番事,好讓陛下能夠有所轉變。巫覡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訴了劉淵,劉淵自然完全贊成,只是盯矚他千萬小心。
與劉淵幾人的相遇不同,孫泓有辱使命,賈南風也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孫泓所見,一根長長的、高高的木樁,綁著奄奄一息的九。四肢鎖著長長的鏈子,拴在馬身上。
“啊——”孫泓大叫一聲,撲倒在地,“為什么?為什么?”
賈南風盛裝而出,眼見著九身子底下趴地上的孫泓,得意地笑了:“你有辱使命,我殺人,這是先前的約定。”
孫泓往賈妃面前努力地爬,爬到她的腳下,一口氣喊道:“臣已經攔住了車馬,找到了百,可是司隸校尉橫插一刀,臣未得詔命,不敢和司隸部為難。”
“司隸校尉為何卷了進來?”賈南風突然感到一陣涼意,心中猜測,難道是自己的胡作非為引起皇帝的不滿?讓皇后或齊王弄了這么個東西來,混淆視聽,再由司隸校尉部暗中調查……那么,九猶如她心中的蛔蟲,更加不可久留。不管孫泓如何苦苦哀求,賈南風心一橫,手一揮,太監們縱馬一躍,鮮血四濺,馬嘶悲哀。
“天啊——天啊——”孫泓連連喊道,又奔跑到九的軀干下,閉著眼睛到處亂撞,披頭散發,栽倒在一灘血肉中,抓了一把飽滿血與土的泥,拋上半空,哈哈大笑。賈南風安排好一切,轉身走進深宮,見了被自己請來的謝玖,向她詳細描繪了外面發生的一幕,嚇得謝玖趕緊叩頭求饒。賈南風笑道:“你是陛下的人,又身懷龍種,我能把你怎么樣呢?”賈南風看了看謝玖身邊人,對自己的奴婢吩咐道:“你們看看謝才人的奴婢,一個個的骨瘦如柴,灰頭土臉的,怎么能照顧好孕婦,來人!好好伺候謝才人!”
“諾!”宮女們叫來東宮護衛,帶走了謝才人的隨從,取而代之。賈南風也動身前往太子的寢宮,一路上,護衛得當,護衛頭領、太子左衛率王虎更是屁顛屁顛地跑來鞍前馬后。賈南風有些奇怪地問他:“你一個護衛,不好好守著太子宮,跟著我干嘛?”
王虎直言不諱地說:“臣是粗人,不會說話,但臣心里明白,宮里發生這么多事,臣看出了太子懦弱不堪,跟著太子恐怕永無晉升之路,只有太子妃能永我們永食俸祿……”
賈南風被說得花心蕩漾:“你還是會說,那打今兒個起,你就專門為本宮服務了。”
“諾。”
賈南風也沒再搭理他,徑直入了太子寢宮,又把他從玩鬧中揪了出來,破口大罵:“你這個廢物,身為太子,連個身邊人都管不到,還要老娘給你撐著,你要是做得了皇帝,老娘非要做個呂雉不可,讓你們這些臟男人、臭男人全都臣服于我。”司馬衷無辜挨訓,覺得心里十分委屈,想了很多話,也朝賈南風吼出來,卻只有區區幾個字:“我……我……你這個……個瘋婆娘……瘋子!”賈南風猛地甩了他一巴掌,氣呼呼地離開,直接闖入護衛頭領的住處。
這是一處偏僻又簡陋的住所,屋里凌亂不堪,又滿是酒味、汗味,和一股尿騷味。賈南風捂著口鼻,說:“你住什么鬼地方,臭死了。”酒意闌珊的王虎透過門洞光看見黢黑的人影,吼道:“誰啊?”“本宮在此!”王虎定睛一看,瞧見了賈南風,驚得從柴堆上躥起來,跪在她的腳下,磕頭如點滴,“娘娘饒命,不知娘娘駕到,臣罪該萬死!”
賈南風知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一邊寬衣解帶,一邊笑著說:“孫給使現在養著呢,我宮中跑出去一個奴婢,捉不回來,只有你派人去了。”
“娘娘這是……?”沒等他問完,賈南風便撲在他的身上,用一根手指蓋住他的嘴,輕輕耳語:“聽我說,這是一個賤人,被司隸校尉擄了去,你替我殺了她……”一聽司隸校尉的名號,王虎嚇得直接坐了起來,不慎將賈南風掀翻在地,還沒等他開口,賈南風一巴掌過去,怒吼道:“聽著,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命令你!你要是做不好,死了算了,你要是做好了,等太子登基,你就是大將軍!”王虎心動了,當即表了忠心,賈南風這才高興了,竟又趴在王虎的身上,挑逗著他,只不過,她心里還是很膈應,完全沒有初見孫泓時的興奮,只是湊到她的耳邊說:“權且記下,事成之后,本宮少不了你的好。”王虎剛剛抬起的手,只好迅速放下,迅速地從賈南風身下脫逃,鄭重地施以軍禮,說:“卑職定當不辱使命。”
王虎庚即找了幾個打手,明確告訴他們:“弟兄們,司隸校尉部抓了太子宮的人,太子妃要我們把人找回來,你們干不干?”
“干!”所有人便換上了夜行衣,悄悄溜出了東宮,趁著夜色掩護,悄悄翻進了司隸部。好巧不巧,馬玩正同張布、巫覡在探問病榻上的塞奴兒。“我請的家醫已經診治過了,現在派人拿藥去了。”
張布點點頭,蹲在塞奴兒身邊,滿眼噙淚。他咿咿呀呀地說了好一通心里話,奈何有口難言,只能掩面痛哭。“好了,你一個大男人,別哭得像個婦人,塞奴兒你們也看了,快走吧,這司隸部容不得外人,要是被他人得知,我們都逃不了制裁。”
“好。”巫覡趕緊拽起依依不舍的張布,吼道:“改日等塞奴兒的病好了,我們再來,別讓馬大人為難。”臨別之際,巫覡回過頭來問馬玩:“我家少主托我問大人,所查塞奴兒身世一事可有結果?”馬玩一聽,相當慚愧,說:“我動用了凡能動用的所有人脈,目前只是知道了她是齊王府從奴販子手里買來的,奴販子說他是從一個身患重病的幽州婦人手里買來的,而我的人探訪幽州得知,此婦人是一個長年往返塞內外的煙花柳巷之人。除此便失了線索。”
“不愧是司隸校尉部,能探得如此多線索,我們還一直蒙在鼓里。”巫覡笑道,馬玩也笑了:“不敢當,不敢當,囿于身份,不能隨時出部,一直沒有機會同先生詳敘。”
“在下告辭,這便回去轉告少主。”
“好。”送走了二人,馬玩這才好欣賞起塞奴兒的美麗,癡癡地迷了一會兒,暗暗發誓若不是因為胡漢之別,有朝一日定娶她這樣的美人。但想歸想,他畢竟是正人君子,不會做那種橫刀奪愛之事,在屋里停留了一會兒,便躡手躡腳地出去,輕輕關上了門。剛一轉身,背后木然立著幾個使女,嚇得他尖聲驚叫,使女也嚇得灑了些湯藥,頂上之人也慌得碰響了瓦塊,立馬發出“吱——吱——”的叫聲才算蒙混過關。馬玩抱怨道:“你們是游魂野鬼嗎?走路一點聲響都沒有。”“大人也是見慣生死的人了,怎么還會膽怯。”馬玩呵呵一笑:“笑話,笑話……快進去吧,好好照顧,她可是關鍵證人。”
不多時,傳出了聲聲慘叫,人們沖向了屋中,竟發現使女死了三個,重傷一個,塞奴兒又丟了。馬玩得知,錯愕不已,趕緊前往勘察,氣得捶胸頓足:“何人膽敢在我司隸校尉部兵曹犯事?簡直無法無天!”他絲毫不敢怠慢,立刻著手調查……就在最為忙碌之時,來了兩撥人,一撥是巫覡,不知他是從哪里聽了風聲,才回去便又匆匆趕來,這一回轉,明顯是興師問罪:“我家主人說司隸校尉部是最安全的地方,才沒接走塞奴兒,沒想到人又被劫了,還在你堂堂的參軍眼皮底下,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幸好不是同行的張布知曉,不然他拼了命也會抄了你這衙門,把洛陽攪個天翻地覆,就為了找到她。”馬玩也感到慚愧,只能受他嘲諷,解釋道:“是我一時疏忽大意,我兵曹位置極偏,除了受邀之人,便只有皇室才知,我現在也在思考到底問題出在哪里?”聽到這兒,巫覡便不好再多做停留,心里也咯噔一下,畢竟他對兵遭所處,了如指掌,害怕被懷疑,于是向馬玩告辭,馬玩卻又向他解釋一番:“我不是懷疑你啊,是我的疏忽,不知何時又帶了他人進來。”
“這不還是懷疑我嗎?告辭!”
“哎……誤會……誤會……”
不過巫覡走了也好,馬玩好仔細調查,他在人群中轉悠,并吩咐所有差役:“都仔細點,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人家都偷到我們家里來了,我們竟不知對手是誰,誰能發現破案線索,老子賞他幾鎰金。”很快,便有人遞來些證物,報上結果:“我發現了一張獸皮,這在我中原在地,應該沒人會用,從痕跡上看,這張皮應該是在打斗被刀劍之物劃下來的……”馬玩仔細看著眼前的獸皮,搞不清楚是什么物種,但缺口很整齊,便回頭問小役:“可知是什么刀?”“現場發現了刀尖,需要比對。……”“拿來!”馬玩看著一丁點的刀子,湊近了眼睛仔細瞧,看出一丁點的文字筆劃,說:“刀上有字,先看看是什么字……”
正說話間,皇帝的特使來了,同司隸校尉一齊質問馬玩:“口諭……兵曹發生大案,自泰始肇基以來,禁中多事,朕甚是憂慮,爾等辦差不利,屢成懸案,今日竟遭奸人毒手,掃朕威儀,著爾等三日內破案抓人,不得有誤!”
“臣兵曹參軍馬玩領命!”馬玩轉念一想,這旨不該他接啊,皇帝的口吻,明顯是對司隸校尉所說,憑他區區一個參軍,這十二三年來,唯今日一次出事,況且比起太子頻頻遇刺,罪過顯然小不少。他又去找悚隸校尉,同樣是推門而入,嚇得司隸校尉不慎落了手中新收的財寶,尷尬地看著馬玩,又不敢說什么,馬玩說:“大人,今天皇帝的口諭,應該是沖你來的吧?”“胡說,黃門徑直來找的你,怎么會有差錯?”“你不帶路,他一個閹人知道我這秘處?”說罷,馬玩撿起地面的一條塊金餅,校尉剛想去拿,馬玩晃過手去,笑道:“大人何必著急?”司隸校尉也無可奈何,笑道:“罷了罷了,這金餅便送你了……”見馬玩直搖頭,苦笑道:“那我這司隸校尉部所有屬下全由你指揮,三天以后再還我。”馬玩便收下金餅,還向他施了一個軍禮,擲地有聲地說:“謝大人賜餅,我便拿你的餅號令千軍!”
司隸校尉傻眼了,等他走了,罵道:“豎子!比我還黑,我都是說盡好話,辦好人事,才賺一筆,你小子明搶,還敗壞我名聲!”終于,在各曹通力合作下,發掘出更多蛛絲馬跡——
匹是匈奴的皮;
鞋印是太子宮親兵的鞋印;
刀尖上的名所吏曹講是左衛率的虎字
……
只是馬玩想不明白,一切證據指向了東宮,但匈奴人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這撥匈奴人和劉淵是否有關?如果有關,為什么又要上演這賊喊捉賊的戲碼?帶著這樣的疑問,馬玩偷偷去了蠻夷邸,面見劉淵。他把那一片破皮拍在劉淵的桌上,生氣地說:“交出來!”
“什么?”
“我兵曹被賊偷家了,塞奴兒被劫了,現場就留下了你們匈奴人的皮衣!”劉淵半信半疑地拿起這點皮,直犯迷糊:“我不知道啊……塞奴兒什么時候被劫的?我總不至于派自己人去劫自己人吧?我帶的人就這么些,穿的衣裳也這些,我叫他們來,讓你一一查驗,只是你身為司隸校尉屬下,干的都是見不得人的事,我才放心把人交給你照看,沒想到比這人來人往的蠻夷邸還不穩當——是你不穩當。”馬玩被說懵了,也咆哮著叫進來匈奴人,卻不料張布朝他一刀砍來,幸好他機敏,及時射過了。“你干嘛?”馬玩又氣又急,扯出刀來也想和他比試一一番,劉淵趕緊將他二人隔開,對馬玩說:“你快走吧,弄丟了他的至愛,你還好意思懷疑我們。”
馬玩二話不說,直接溜之大吉,而張布也不顧阻撓,跟了出去。劉淵追不上,急得大喊:“可不要犯傻!”
巫覡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抱住劉淵:“少主,你可要置身事外啊。”劉淵瞪了他一眼,說:“這就是你的計策?”巫覡并沒有說話,但劉淵已經洞察,用力掙開了巫覡的手,看著張布的背影,呆若木雞,自言自語:“太狠了……太狠了……”
不知是否冥冥之中的注定,司隸校尉部悄無聲息的大動干戈,震動了賈南風的心。躺在王虎的床上,她卻心亂如麻,憂心忡忡地問他:“人雖然捉了回來,也服了啞藥,但你處理得干凈嗎?”
“太子妃放心,臣就是再笨,殺人可是老本行,就像殺魚,還有殺不干凈的?”
“殺魚還不是要留鱗……”
王虎無言以對,只是連說了幾個“放心”,便又笑著將賈南風壓了下去。但賈南風始終不放心,從王虎的屋里出來后,她又走到太子的寢宮,以太子的名義,又召了右衛率侍寢,為自己以后留條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