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血，染紅了天機閣的飛檐。
楚星河坐在觀星臺邊緣，手中把玩著星鑰的碎片。九塊碎片在晨光中泛著不同的色澤，搖光與開陽的碎片已經完全暗淡，其余七塊則仍保留著微弱的星光。
老羅的傷勢比想象中嚴重。鐵匠躺在不遠處，胸口纏著浸血的布條，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微的顫音。銀狐蜷縮在他身邊，僅剩的三條尾巴無力地耷拉著，原本銀亮的毛發變得灰暗無光。
“它們還會回來。“
銀狐的聲音直接在楚星河腦海中響起，虛弱卻依然清晰。他轉頭看向這只神秘的九尾，發現它金色的瞳孔中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一片浩瀚星空。
“我知道。“
楚星河將碎片排列成北斗形狀。缺少搖光和開陽的位置空了出來，像是被人生生挖走兩塊。他嘗試調動體內那股新生力量，卻發現它已經徹底沉寂，只留下一種奇特的空虛感。
這不是失去力量的空虛，而像是......卸下重擔后的輕快。
觀星臺的石階上傳來腳步聲。楚星河沒有回頭，手指依然在碎片間游走，試圖找出某種規律。腳步聲在距離他三丈處停下，來人顯然在猶豫是否要靠近。
“莫長老。“
他主動開口，聲音平靜得不像剛剛經歷一場生死大戰。身后的腳步聲明顯一滯，隨后是衣物摩擦的窸窣聲——莫無涯在行禮。
“老閣主果然沒看錯人。“
莫無涯的聲音蒼老了許多，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楚星河這才轉身，看到曾經意氣風發的天機閣長老如今佝僂著背，滿頭白發，眼中卻閃爍著奇異的光彩。
“蕭無涯的金傀之術，解了？“
“解了。“莫無涯摸了摸胸口，“多虧你打破星鑰，那些被囚禁的神魂才得以解脫。“
楚星河看向老羅。鐵匠的呼吸已經平穩，但眉心處多了一道金色紋路——與銀狐額間的印記極為相似。這不是星鑰的痕跡，更像是某種契約。
“天機閣現在如何？“
“損失慘重，但根基未損。“莫無涯順著楚星河的目光看向老羅，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十二位長老只剩五人，弟子死傷過半。藏經閣......“
“無字碑林呢？“
莫無涯的表情變得復雜。“完好無損。說來奇怪，整個天機閣受損最嚴重的建筑都在地面以上，地下部分反而絲毫未損。“
楚星河微微點頭。這印證了他的猜測——九鎖連心陣的核心在地下，地面建筑不過是幌子。星光身影想要的是星鑰，對陣法本身并無興趣。
銀狐突然抬頭，耳朵警惕地豎起。莫無涯下意識后退一步，顯然對這只神秘的九尾心存畏懼。
“有人來了。“
楚星河順著銀狐的視線看去。觀星臺入口處站著個瘦小身影，背著幾乎與體型相當的藥簍——是阿竹。小童的臉色蒼白，眼中卻滿是堅定。他小心翼翼地繞過碎石，來到楚星河面前。
“師兄，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阿竹從藥簍底部取出一個木匣。匣子很普通，沒有任何裝飾，但楚星河接過的瞬間就認出了木材的來歷——青冥山脈特有的鐵心木，正是父親當年制作棋盤的材料。
木匣沒有鎖，卻怎么也打不開。楚星河翻來覆去檢查，在底部發現了一個微小的凹槽，形狀與星鑰碎片中的天樞碎片完全吻合。
“誰給你的？“
“一個穿灰衣服的老爺爺。“阿竹咬著嘴唇回憶，“他眼睛很亮，說話聲音很好聽，還給了我一顆糖......“
楚星河與銀狐交換了一個眼神。灰衣老者，很可能是父親當年的化身之一。他取出天樞碎片，輕輕放入凹槽。
木匣發出輕微的“咔嗒“聲，蓋子自動滑開。里面只有兩樣東西：一枚黑玉棋子和一張泛黃的紙條。棋子入手冰涼，表面刻著北斗九星的圖案；紙條上的字跡潦草卻有力：
“殘局未了，執黑先行。“
楚星河捏著棋子，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轉向觀星臺中央的星盤，那里還殘留著昨夜大戰的痕跡。星盤表面布滿了裂紋，卻依然頑強地維持著基本形狀。
“莫長老，天機閣可還有懂星象的弟子？“
“有，但水平有限。“莫無涯苦笑，“真正的星象師都在昨夜......“
“足夠了。“楚星河打斷他，“我需要重建觀星臺，不是作為觀測之處，而是對弈之所。“
莫無涯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被震驚取代。他看向楚星河手中的黑玉棋子，又看了看破損的星盤，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要繼續那盤棋？“
“不是繼續，是重開。“楚星河站起身，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三百年前那局棋已經結束，現在是新的對弈。“
銀狐的尾巴輕輕擺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它掙扎著站起來，三條尾巴如旗幟般展開。“楚江寒當年也說過同樣的話。“
老羅突然咳嗽起來，打斷了眾人的交談。鐵匠撐起上半身，獨眼死死盯著楚星河手中的棋子。“小子，你可想清楚了？那盤棋不是凡人能下的。“
楚星河沒有立即回答。他走到觀星臺邊緣，俯瞰整個天機閣。晨霧中的樓閣若隱若現，破損的屋檐和倒塌的墻壁無聲訴說著昨夜的慘烈。更遠處，青冥山脈如巨龍盤臥，云霧繚繞間偶爾閃過金光——那是正在修復的護山大陣。
“昨夜之前，我以為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他轉身面對眾人，眉心的金紋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但現在我明白了，棋手與棋子，本就沒有絕對界限。“
莫無涯深深鞠躬，白發垂落如雪。“天機閣上下，聽候差遣。“
阿竹怯生生地舉手：“我、我也能幫忙！“
老羅嗤笑一聲，卻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小鬼，你知道自己要面對什么嗎？“
“不知道。“阿竹挺起胸膛，“但楚師兄救過我的命。“
銀狐突然躍上星盤，三條尾巴在晨光中泛著銀輝。“時間不多了。熒惑雖然偏離，但軌跡仍在靠近。下一次九星連珠，不會等三百年。“
楚星河點頭。他取出木匣中的黑玉棋子，輕輕放在星盤中央。棋子接觸星盤的瞬間，那些縱橫交錯的裂紋突然亮起微光，如同棋盤上的格線。
“我需要三樣東西。“他看向莫無涯，“天機閣的《星辰譜》，藏經閣地下的無字碑拓印，還有......“
“老閣主的《謀天錄》下冊。“莫無涯接過話頭，表情復雜，“前兩樣都好說，但《謀天錄》下冊自老閣主仙逝后就不見了。“
銀狐的耳朵動了動。“在我這里。“
眾人愕然轉頭。九尾從口中吐出一枚玉簡，正是閣主當年交給楚星河的那枚。只是此刻玉簡表面的裂紋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完整的星鑰圖案。
“老閣主早有安排。“銀狐將玉簡推到楚星河面前，“他說過，當你真正準備好時，下冊自會出現。“
楚星河接過玉簡。與上次不同，這次玉簡入手溫熱，像是擁有生命般微微震動。他嘗試用神識探查，卻發現玉簡內部空無一物——不是沒有內容，而是整個玉簡就是一個入口。
“這是......“
“星墟的鑰匙。“銀狐的眼中閃過一絲敬畏，“真正的星墟，不是你們昨夜看到的那片虛空。“
老羅掙扎著坐起來，獨眼瞪得溜圓。“等等，你是說那幫怪物不是來自星墟？“
“當然不是。“銀狐的尾巴輕輕擺動，“它們是守門人，或者說......獄卒。“
楚星河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如果金光中的存在只是獄卒，那么被囚禁在星墟中的又是什么？父親和閣主窮盡一生布下的棋局，到底是為了封印還是釋放？
晨光漸強，驅散了最后一絲夜色。天機閣的鐘聲響起，低沉而肅穆，為逝者送行，也為生者指路。楚星河將黑玉棋子握在掌心，感受其中蘊含的古老意志。
“莫長老，今日起封閉觀星臺。“
“要多久？“
“直到我下完這盤棋。“
莫無涯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深深一揖。他拉著阿竹退下，留下楚星河、老羅和銀狐在晨光中沉默。
老羅啐了一口血沫，艱難地爬起來。“小子，你確定要這么做？“
楚星河看向掌心。棋子表面的星辰圖案正在緩慢變化，北斗九星逐漸移位，形成一個全新的星座。這個變化只有他能看見，那是棋手才能讀懂的邀請。
“不是我選擇棋局，是棋局選擇了我。“
銀狐突然豎起耳朵，三條尾巴同時指向東南方。“有人來了。“
眾人轉頭看去。觀星臺邊緣不知何時多了個身影——灰衣白發，面容模糊，唯有那雙眼睛明亮如星。他手中拿著一把青銅鑰匙，形狀與無字碑林中的那口井一模一樣。
“父親......“
楚星河的聲音哽在喉嚨里。灰衣人沒有回應，只是將鑰匙放在地上，然后如晨霧般消散。鑰匙在陽光下泛著幽光，表面刻著一行小字：
“執子者，亦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