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絲綢般包裹全身，下墜的感覺卻遲遲沒有到來。

楚星河懸浮在虛無中，睜大眼睛卻看不到自己的手指。這里沒有光，沒有聲音，甚至連時間的流逝都感覺不到。只有眉心的金紋微微發燙，提醒著他意識仍然清醒。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亮起一點微光。那光芒起初如同螢火，漸漸變得像星辰般明亮。隨著距離拉近，楚星河終于看清——那是一口水晶棺，棺中躺著年輕的閣主，雙手交疊放在胸前，掌心里捧著兩枚棋子。

棺槨周圍環繞著無數金色光點，它們排列成復雜的立體陣法，每一顆光點的運動軌跡都精確到令人發指。楚星河嘗試靠近，卻發現無論怎么“移動“，與水晶棺的距離都沒有縮短。

這里不是常規意義上的空間。距離、方位、大小，所有物理概念都失去了意義。

“用星棋。“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不是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腦海中回蕩。楚星河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七枚星棋依然在握，散發著微弱的星光。他嘗試將天璇星棋向前推去，棋子脫手的瞬間，一條銀色光路在黑暗中浮現，直通水晶棺。

光路形成的同時，楚星河感到某種“規則“被確立了。現在他可以沿著這條光路前進，因為這里承認了“前后“的概念。每走一步，腳下就會蕩起水波般的紋路，向四周擴散。

當他的手終于觸碰到水晶棺時，棺中的閣主突然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純粹的金色瞳孔，沒有眼白，也沒有情感，只有無盡的星辰在其中流轉。

“你終于來了，楚家的小鑰匙。“

聲音與閣主生前一模一樣，卻帶著非人的回響。棺蓋無聲滑開，閣主的身體緩緩坐起。他掌心的兩枚棋子懸浮起來，一黑一白，相互環繞著旋轉。

“這是......“

“天樞與搖光。“閣主——或者說占據閣主身體的某種存在——將棋子推向楚星河，“最后兩枚星棋。“

楚星河沒有立即接過棋子。他注視著那雙金色眼睛，試圖找出熟悉的影子，卻只看到一片冰冷的星海。這不是他認識的閣主，至少不完全是。

“閣主在哪里？“

“就在這里。“金色瞳孔微微收縮，“我們融合了，就像你體內的兩股力量一樣。“

棋子自動飛向楚星河手中的七枚星棋，完美地補全了北斗九星的陣列。九枚棋子同時亮起，在空中組成一個立體的星圖。這個星圖與外界看到的截然不同——熒惑不是被北斗環繞，而是與天樞星緊密相連，像一對雙子星。

“三百年前的騙局。“閣主的聲音帶著譏諷，“所有人都以為我們要封印熒惑，實際上......“

“你們在保護它。“楚星河突然明白了，“熒惑才是關鍵。“

金色眼睛微微瞇起，露出一個近似微笑的表情。“聰明。熒惑不是災星，而是信標。它指向真正的星墟——我們來的地方。“

這個真相如同一道閃電劈開迷霧。楚星河想起父親的話：“我們囚禁的不是外敵，而是自己。“那些金色光點不是入侵者，而是上古修士們割舍的“人性“，為的是獲得更純粹的力量。

“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了永生。“閣主抬起手，一顆金色光點落入掌心，“血肉之軀太脆弱，我們想成為更高等的存在。“

光點展開，化作一幅幅畫面：上古修士們站在祭壇上，將自己的情感、記憶、人性剝離出來，封印在星墟之中。他們獲得了強大的力量，卻也失去了為人的根本。

“但計劃出了差錯。“閣主合攏手掌，畫面消散，“剝離的人性產生了自主意識，它們想要回歸本體。“

楚星河看向四周。那些看似無序游動的金色光點，實際上是無數被剝離的人性，它們組成龐大的陣法，不斷嘗試突破束縛。九鎖連心陣的真正作用不是阻擋外界，而是防止內部的人性逃逸。

“閣主和你父親發現了這個秘密。“金色瞳孔中閃過一絲波動，“他們決定修復這個錯誤，但代價是......“

“成為新的容器。“楚星河接過話頭。他現在完全理解了閣主和父親的犧牲。他們自愿與星墟中的存在融合，不是為了力量，而是為了控制。

九枚星棋突然震動起來，它們掙脫楚星河的手，飛向不同方位。每枚棋子都化作一顆微型星辰，在虛空中重新排列。新的星圖中，熒惑與天樞的位置發生了微妙變化，兩者之間多了一條細細的光線相連。

“時間不多了。“閣主的聲音開始失真，“金袍人已經找到了另一口星井，他想要完全釋放星墟中的存在。“

楚星河感到一陣緊迫。如果讓那些被剝離的人性全部回歸，現世的修士們將不再是人類，而是某種失去情感與道德約束的能量體。更可怕的是，普通凡人也會受到影響。

“我該怎么做？“

閣主的身影開始消散，重新躺回水晶棺中。“下完那盤棋。“他的聲音越來越弱，“但不是在這里......“

棺蓋合攏的瞬間，九枚星棋同時射向楚星河。他沒有躲避，任由它們沒入自己的胸口。劇痛如潮水般襲來，每一枚棋子都像是燒紅的鐵釘，釘入不同的穴位。

天璇星棋對應心臟，天樞星棋對應眉心，搖光星棋對應丹田......九枚棋子在他體內形成一個小型的北斗陣法，與眉心的金紋產生共鳴。

虛空開始崩塌。金色光點瘋狂游動，陣法出現紊亂。楚星河感到一股強大的排斥力，正在將他推出星墟。在完全離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水晶棺——棺中的閣主已經變成了一個星光組成的身影，與他在棋盤另一端見過的那個一模一樣。

原來從始至終，閣主都在與自己對弈。

刺目的白光吞沒了視野。當楚星河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回到了青冥山巔。星井依然在面前旋轉，但井水不再是純粹的黑色，而是泛著淡淡的金光。

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金袍人終于趕到了，十二具金傀如流星般砸向山巔。最前方的金傀手持血色長刀，刀身上刻著與星棋相同的符文。

楚星河站起身，九枚星棋在體內運轉，帶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這不是靈力，也不是星力，而是更為本質的規則之力——棋手對棋局的掌控。

金袍人懸浮在半空，星辰之眼鎖定楚星河。“交出血晶，我可以留你全尸。“

聲音依舊是多重疊加的詭異音調，但楚星河現在能聽出其中的不協調——就像勉強拼湊的傀儡，外表完整，內核卻早已破碎。

“蕭無涯已經死了，你還在演給誰看？“

這句話像一把利劍刺入金袍人的偽裝。他——或者說它——的身體突然扭曲，金袍下的星光劇烈翻騰。“愚蠢的螻蟻！你以為拿到九枚星棋就能對抗我們？“

十二具金傀同時發動攻擊。它們不再是單純的傀儡，而是某種更可怕的存在——每具金傀體內都寄宿著一部分星墟中的意識。血色長刀斬出的不是刀氣，而是一道道空間裂縫。

楚星河沒有硬接。他輕點眉心，天樞星棋的力量發動。身體瞬間化作流光，出現在百丈之外。原先站立的地方被空間裂縫吞噬，連巖石都化為虛無。

“跑？“金袍人冷笑，“你能跑到哪里去？“

它抬手結印，整個青冥山的靈氣突然凝固。樹木枯萎，溪流干涸，連空氣中的水分都被抽干，化作無數細小的金針射向楚星河。

這是無差別的毀滅性打擊，覆蓋方圓十里。楚星河卻站在原地未動，只是輕輕抬手，搖光星棋的力量形成一道屏障。金針撞上屏障的瞬間，全部靜止，然后調轉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射向金袍人。

“不可能！“金袍人倉促閃避，仍被幾枚金針穿透肩膀，“你怎么能操控星力？“

楚星河沒有回答。他感受著體內九枚星棋的共鳴，每一枚都代表一種不同的規則。天璇主殺，天樞主生，搖光主變......而熒惑，則是連接一切的橋梁。

金袍人終于意識到情況不對。它尖嘯一聲，十二具金傀同時自爆。恐怖的能量風暴席卷山巔，星井所在的巨石首當其沖，表面出現蛛網般的裂紋。

楚星河不得不同時調動三枚星棋的力量防御。就在他分心的剎那，金袍人化作一道金光直撲星井。

“晚了！“它狂笑著將血色玉佩投入井中，“通道已經打開！“

井水劇烈沸騰，無數金色光點如火山噴發般沖天而起。這些光點比楚星河在星墟中看到的更加狂暴，每一顆都帶著強烈的渴望——對血肉，對情感，對回歸的渴望。

天空被染成金色，一個巨大的漩渦在云層中形成。漩渦中心，隱約可見星墟的虛影。更可怕的是，這個漩渦正在移動，方向直指天機閣。

楚星河終于明白了金袍人的真正計劃。它不想釋放所有人性，而是要將它們引導向特定地點——天機閣的觀星臺。那里有最強大的修士，最純凈的靈力，是最完美的容器。

沒有時間猶豫了。楚星河縱身躍向星井，在金光最密集的時刻跳了進去。九枚星棋在體內瘋狂運轉，形成一個完美的平衡。

下墜，不斷下墜。

這一次，星井沒有將他帶入星墟，而是通往一個更古老的地方——棋局的真正核心。在那里，他將以身為子，完成閣主和父親未竟的棋局。

井口的光芒漸漸遠去，黑暗再次籠罩一切。楚星河閉上眼睛，感受著九枚星棋的脈動。它們既是枷鎖，也是鑰匙；既是負擔，也是力量。

最后的念頭閃過腦海：無論棋局結果如何，這個世界都將永遠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