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金色眼睛眨動的瞬間，楚星河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不是真正的眩暈，而是空間本身的扭曲。坑洞邊緣的巖石如液體般流動，星光屏障外的金傀們突然變得遙不可及，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唯有掌心的星痕依然灼熱，像一盞指路的明燈。

銀狐的三條尾巴如鎖鏈般纏住楚星河的腰。“別對視！“它的聲音在意識深處炸響，“那是星墟之眼！“

楚星河強迫自己移開視線。金色眼睛的主人不該在這里——星墟已經重組，那些存在應該散落成漫天星辰。除非......有人刻意將它們重新聚集。

七個星繭同時亮起。水晶外殼變得透明，露出里面的人形。正如所料，最大的星繭中確實是夜琉璃，只是她的模樣已經大變：紫衣換成星光編織的長袍，眉心多了一道金色豎紋，與楚星河曾經的金紋如出一轍。

“她成了容器。“銀狐的爪子深深陷入地面，“就像金袍人一樣。“

其余六個星繭中的人也陸續顯現。楚星河認出其中三個是玄天宗的長老，另外兩個則是魔門高手。最令人意外的是第七個星繭——里面蜷縮著一個小女孩，看起來不過七八歲年紀，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眼神。

“阿竹的妹妹......“

記憶閃回三個月前，阿竹提到過自己有個臥病在床的妹妹。誰能想到這個從未露面的孩子，竟然會被帶到玄天宗禁地，成為星繭的一部分。

夜琉璃的星繭最先裂開。水晶外殼剝落的聲響如同冰晶破碎，在寂靜的禁地中格外刺耳。她緩緩睜開眼，金色瞳孔中沒有眼白，只有無盡的星辰流轉。

“楚星河。“聲音依舊是夜琉璃的，卻帶著星墟特有的回響，“我們又見面了。“

楚星河沒有回應。他仔細觀察夜琉璃的狀態——與金袍人不同，她似乎保留了一部分自我意識。金色豎紋不時閃爍，每次閃爍都會讓她的表情出現細微變化，像是在與體內的存在爭奪控制權。

“你們在做什么？“

“完成未竟之事。“夜琉璃——或者說占據她身體的存在——指向坑洞，“星井只是通道，我們要重建的是橋梁。“

銀狐突然撲向最近的星繭，利爪直取其中一名玄天宗長老的咽喉。它的動作快如閃電，卻在觸及星繭表面的剎那被彈開。水晶外殼泛起漣漪，將攻擊力道全數吸收。

“沒用的。“夜琉璃微笑，“星繭一旦成型，外力無法打破。“

楚星河按住躁動的銀狐。七個星繭的排列方式引起了他的注意——不是隨意的北斗形狀，而是精確對應著天上真實的星辰位置。更關鍵的是，坑洞中透出的星光與星繭之間有無形的連接，像是某種能量傳輸管道。

“你們在喂養它們。“

夜琉璃的金瞳微微收縮。這個細微反應證實了楚星河的猜測。星繭中的人不僅是容器，還是養料提供者。他們被改造成特殊的媒介，不斷從星井中汲取能量，輸送給體內的存在。

“聰明。“夜琉璃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像是多個聲音疊加，“但你知道得太晚了。“

坑洞中的金色眼睛突然擴大，整個洞口被星光填滿。一股強大的吸力傳來，楚星河和銀狐同時被拉向坑洞邊緣。星骸粉塵如活物般纏繞上他們的腳踝，加重了下墜的趨勢。

銀狐的三條尾巴如錨般釘入地面。“抓緊我！“

楚星河卻松開了手。他任由吸力將自己拖向坑洞，只在最后一刻將銀狐推向安全區域。“去找老羅！“這是他墜入星光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

下墜的過程比想象中漫長。

星光如水流般掠過身體，帶來刺骨的寒意。楚星河嘗試調動星痕的力量，卻發現它們對這里的星光毫無反應——不是被壓制，而是同源相融，就像水滴回歸大海。

不知過了多久，腳下終于觸到實地。睜開眼，看到的不是預想中的星墟景象，而是一個純白的空間。地面、天空、四周的“墻壁“，全都是毫無雜質的白，白得讓人眼疼。

唯一的不同是面前的一張小木桌，桌上擺著一局殘棋。黑子占據絕對優勢，白子只剩最后一口氣。棋盤旁邊放著一盞青銅燈，燈芯燃著幽藍的火焰。

楚星河認出了這盞燈——正是他在天機閣暗道中發現的那盞陰鑰。燈座上的紋路與掌心星痕完美對應，尤其是最淡的那兩道。

“喜歡這個布置嗎？“

小女孩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轉身看去，星繭中的那個孩子正赤腳站在純白地面上。她的裝束很簡單，粗布衣衫，腰間系著一根紅繩。唯有那雙眼睛出賣了她的真實身份——金色的豎瞳與夜琉璃一模一樣。

“你不是阿竹的妹妹。“

“曾經是。“小女孩歪著頭，“現在嘛......你可以叫我'熒惑'。“

這個名字讓楚星河渾身緊繃。熒惑不是人名，而是那顆引發一切變故的星辰。如果這個小女孩真是熒惑的化身，那么事情遠比想象的復雜。

“為什么引我來這里？“

“下棋啊。“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來到桌前，指著殘局，“閣主和楚江寒都沒能下完，現在輪到你了。“

楚星河沒有動。這局棋看似簡單，實則暗藏殺機。黑子雖然占優，卻有一個致命弱點——天元位過于空虛。如果白子能突破外圍防線，就能一舉翻盤。

“下贏了如何，下輸了又如何？“

小女孩咯咯笑起來，聲音清脆如鈴，眼神卻老練得可怕。“贏了，我告訴你星繭的秘密；輸了，你代替那個小丫頭成為我的容器。“

她指向棋盤一角。那里放著一枚半黑半白的棋子，形狀酷似一個蜷縮的人形。楚星河從中感應到了阿竹妹妹的氣息——那個真正的、被囚禁的靈魂。

“這不公平。“

“當然不公平。“小女孩的笑容消失了，“三百年前，你們分割星墟時，問過我們是否愿意嗎？“

這句話揭示了太多信息。楚星河終于明白了星繭計劃的真正目的——不是重建橋梁，而是復仇。那些被強行剝離的人性，如今要奪回屬于自己的位置。

他拿起一枚白子。棋子入手冰涼，內部有星云流轉。這不是普通的棋子，而是濃縮的星辰精華。當棋子靠近棋盤時，天元位的空白處突然亮起微光，似乎在呼喚著什么。

“星痕是鑰匙。“小女孩盯著他的掌心，“但開哪扇門，由你決定。“

楚星河將白子按在天元位。不是落下，而是“按入“。棋子與棋盤融合的剎那，整個純白空間劇烈震動。地面出現裂痕，天空剝落碎片，露出后面浩瀚的星空。

小女孩發出憤怒的尖叫，身體開始膨脹變形。粗布衣衫撕裂，露出下面星光組成的軀體。她的頭部拉長，四肢扭曲，最終化作一條星光巨蛇，盤踞在崩解的空間中央。

“你毀了棋局！“

“不。“楚星河平靜地看著她，“我換了個下法。“

棋盤上的白子全部浮起，重新排列成一個全新的圖案——不是對抗，而是包容。黑子被溫柔地推向邊緣，而非被吃掉。天元位的白子綻放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個空間。

星光巨蛇的咆哮戛然而止。它困惑地注視著新棋局，金瞳中的憤怒逐漸被不解取代。“這是什么？“

“第三種選擇。“楚星河指向阿竹妹妹化身的棋子，“不是對抗，也不是屈服，而是共存。“

巨蛇的身體開始縮小，重新變回小女孩的模樣。她赤腳站在棋盤旁，稚嫩的臉上寫滿困惑。“怎么可能......“

“星痕告訴我真相。“楚星河展開手掌，九道星痕全部亮起，“你們從來不是敵人，只是迷路的旅人。“

空間完全崩塌，露出真實的景象——他們依然在坑洞底部，周圍是涌動的星光。七個星繭懸浮在空中，每個繭內都有一金一銀兩道光流交織，像是兩個靈魂在爭奪同一具身體。

小女孩——熒惑的化身——仰頭看著這一幕，金色豎瞳中閃過一絲人性化的悲傷。“我們只是想回家。“

“我知道。“楚星河輕聲道，“但占據別人的身體不是回家的路。“

他舉起青銅燈。燈芯的火焰突然暴漲，化作七條細線射向星繭。每一條線都精準地找到繭中的銀色光流——那是被囚禁的原本靈魂。

“我可以給你們新的容器。“

掌心的星痕脫離皮膚，浮現在空中。九道星痕重組、變形，最終化作七顆微型星辰。它們飛向星繭，替代了其中的金色光流。被釋放的金光如獲大赦，紛紛涌入星辰之中。

夜琉璃的星繭最先打開。她跌跌撞撞地走出來，紫衣破爛，但眼中的金光已經消失。“我......我怎么了？“

其余星繭也陸續開啟。玄天宗長老和魔門高手們茫然四顧，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么。只有阿竹的妹妹安靜地懸浮在空中，被七顆微型星辰環繞——她成了熒惑的新容器，卻是自愿的。

“為什么幫我？“小女孩的聲音變了，帶著星辰的韻律，“我們本該是敵人。“

楚星河看向坑洞外的天空。那里，金色的星辰依然在閃爍，只是排列方式更加和諧。“因為棋局已經變了。不再是黑白對決，而是萬星共耀。“

銀狐和老羅的身影出現在坑洞邊緣。鐵匠的新身體在星光中熠熠生輝，手中拿著一把剛剛打造好的銀色長劍——劍身上刻著北斗九星的圖案。

“看來我錯過了一場好戲。“老羅咧嘴一笑，露出熟悉的痞氣，“需要善后嗎？“

楚星河搖頭。七個微型星辰已經帶著熒惑的意識升上高空，與漫天金芒融為一體。阿竹的妹妹緩緩落下，被銀狐穩穩接住。小女孩睡得很安詳，眉心多了一顆小小的金星。

“結束了？“銀狐問。

“不。“楚星河看向掌心，那里重新浮現出九道星痕，只是更加內斂，“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