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洛璃被死人嚇著了，神情有點木，被旁人帶著說什么做什么，一時恍惚。

等她找回神兒的時候，胳膊上抱了個小姑娘。

小姑娘十二三歲的樣子，看著不大，左耳朵上一排耳洞，戴著耳骨釘，身材很瘦，眼眶凹陷，捏捏胳膊沒幾兩肉，明明該是個美人胚子，卻因著瘦脫了相而顯出幾分窮酸，雖然沒化妝，但還是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小太妹”這個詞。

“姐姐，剛剛分了房間，我聽系統(tǒng)說你一個人住，我不想和我父母他們一起，你加我一個唄，我打地鋪都行。”小姑娘說道。

牧洛璃聽聲音，認出她是在車上最后出聲的那個女孩，那對嬰兒父母的大女兒。

“你是……”牧洛璃問道。

“我叫周菲菲，你叫我小菲就行，諧音小費，多吉利。”周菲菲說道。

牧洛璃自己也害怕，默認了女孩的跟隨，開口問道：“你，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嗎？死者是誰？”

“就是我二爺爺周祥起的獨生子，我小叔周天華，”周菲菲擺著指頭數(shù)道，“還有我爹周天闊，我娘徐芳玢，我弟那小狗蛋——早晚都會成為死者。”

牧洛璃在周菲菲漫不經(jīng)心的數(shù)道中心口一寒。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膽子真大，”牧洛璃說道，“這還沒正式開始就死人了，你不害怕嗎？”

“怕？我可不怕，我只怕他們都死不了！”周菲菲發(fā)狠地說。

牧洛璃摸了摸小丫頭剛到自己胸口的身高：“你今年有十三了？還是未成年人吧，別成天把死不死的掛在口頭上。”

“我初中都畢業(yè)了，虛歲十五，”周菲菲一掐腰，挺起胸膛，“我是大人了。”

牧洛璃一拍她后背，周菲菲沒站穩(wěn)，往前一個踉蹌。

“看這營養(yǎng)不良的狀態(tài)，頂多十三，初中輟學(xué)的吧？”牧洛璃說道。

周菲菲氣鼓鼓的神態(tài)告訴牧洛璃，她猜對了。

——初中，這是個牧洛璃所在的現(xiàn)實世界中存在的詞，她應(yīng)該是車禍死了，現(xiàn)在卻不知為何被卷入一個奇怪的游戲，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得打聽下真實狀況。

“義務(wù)教育沒讀完，父母可是犯法的。”牧洛璃故意說道。

“法？這天下，最渺茫的就是法，要是法律管用，那怎么還不把殺人犯抓起來？而放任他滿街跑？”周菲菲一臉不屑道。

周菲菲并沒有否認“義務(wù)教育”這個詞，那就是還有這個說法。

從貨車上下來，一路的燈光偏暗，但科技感拉滿，路兩側(cè)本應(yīng)擺著畫的墻壁都掛著懸浮觸屏的電子設(shè)備，門前還裝有先進的瞳孔識別設(shè)備。

這也把矛盾感拉滿，在牧洛璃的意識里，高科技的地方應(yīng)該是寬敞明亮的實驗室，而昏暗不明的長廊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中世紀蠟燭稀缺的年代，偏偏這環(huán)境中，墻上掛著懸浮電子設(shè)備，門鎖舍得用高級的，卻不舍得裝倆白熾燈，也不知道是咋想的。

兩人到了牧洛璃的房間，她低頭，刷瞳孔竟然真能進去，房間內(nèi)最顯眼的床頭上掛著一副表格，上面寫著人名，“周天華”的名字已經(jīng)被打了一個大大的叉號。

“這應(yīng)該是參加游戲的玩家名單。”周菲菲說道。

牧洛璃仔細端詳了一下，除了周菲菲口中的周家人，剩下最多的姓氏是“程”，想來應(yīng)該是周娜嫁的那位富豪家的姓氏。

她又仔細看了看名單，上面只有一位姓林的名字，就是林嘉。

那位旁人口中的，牧洛璃的“父親”，周娜的二婚。

“姓程的五位，兩女三男，還有兩位姓陸，名字像是姐妹，都是來分遺產(chǎn)的了？”牧洛璃嘴里絮絮地念叨著。

周菲菲東看看、西看看，背著手到處轉(zhuǎn)。

“這個游戲，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牧洛璃試探性開口問道。

“就是家里收到了一封信，說是娜娜姑姑留下了一筆遺產(chǎn)，要給眾人分，我爸和二爺爺他們一聽有錢，立刻就趕過來了，來了聽說有個什么奇奇怪怪的游戲，也答應(yīng)參加，更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了。”周菲菲說道。

“那你對你娜娜姑姑有什么了解嗎？你覺得是怎樣？”牧洛璃繼續(xù)問道。

周菲菲冷笑一聲：“我對娜娜姑姑沒什么了解，在家里人口中，女兒就是賠錢貨，姑姑拒絕家里安排的婚事，拒絕別人三十萬的彩禮，自己離家出走，當年可把我父親爺爺他們的鼻子都氣歪了，直罵她是不孝女。”

周菲菲年紀不大，有什么說什么：“當年我爹娶我媽是二十萬的彩禮，家里欠了一屁股債，就等著我姑姑結(jié)婚好還上，我姑姑靠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學(xué)，是大學(xué)生，怎么說可以開價高一點，那時就和人說好了三十萬，等姑姑大學(xué)畢業(yè)就結(jié)婚，但是她自己不答應(yīng)，離家出走，離開鐵皮房區(qū)，好幾年都不跟家里聯(lián)系，我爸天天在家罵她。”

牧洛璃聽著她說的話。

按照周菲菲口中平靜的做法，這樣的不孝女綁回來成親都可以，但周娜逃婚的時候，順帶著把母親和二叔私通的事情捅了出來，給周家大爺氣病了、氣死了，鬧得是一通雞飛狗跳，周家淪為了親戚鄰居的笑柄，一時顧不上逃走了的女兒。

周菲菲口中只有冷漠和幸災(zāi)樂禍。

“我二爺爺可不是個善茬，”周菲菲說道，“年輕的時候，他媳婦就是被他害死的，打得人癱瘓在床，還嫌棄她是賠錢貨不給治，人早早沒了，剩一個獨子，我小叔，也是非打即罵，讓我小叔長成了一個沉默木訥的人，你沒看在車上，人一聲不吭，也沒人覺得奇怪，反正活著的時候也不像個活著的。”

牧洛璃在這個故事中做了一個優(yōu)秀的傾聽者。

周菲菲說著，話匣子就剎不住，家里的事情倒豆子似的往外說：“我小叔人沉默木訥，二爺爺也沒給他攢下幾分家底，三十五了，沒娶上媳婦，我二爺爺還攛掇著他對我母親下手，差點還成了……”

“那還真挺亂的。”牧洛璃勉強笑了一下。

“這就亂了？”周菲菲低頭看著地面，“那我二爺爺想拉我給我小叔留個后，你覺得算什么？”

牧洛璃說不出話來——這是個什么世道呀！

“你才十三，還是未成年人，這是，違法的。”牧洛璃憋出來幾個字。

“鐵皮房子里哪有法律？法律管不到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周菲菲一攤手，眼睛死盯著地面，“也就我二爺爺真摳，要是他能愿意給我爹一筆錢的話，這事兒沒準就真成了，我，我差一點就，就……算了，女孩都是那個命，我也或早或晚了。”

牧洛璃抱了抱周菲菲：“你們農(nóng)村是在挺偏僻落后的地方呀。”

“農(nóng)村？”周菲菲聽牧洛璃口中的這個詞有點奇怪，“是歷史課本上說的用土地種植糧食作物的地方？那樣低效的糧食生產(chǎn)方式早就被時代淘汰了，現(xiàn)在的工業(yè)化糧食合成比那快得多，早沒人務(wù)農(nóng)了——不過你用這個詞形容偏僻落后，倒是挺合適的。”

周菲菲年紀小，沒太多疑心，有啥說啥。

“那你是住在……”牧洛璃假裝注意力仍在手中的名單上。

“就是政府給統(tǒng)一分配的鐵皮房區(qū)，男的當工，女的生孩子，就那樣。”周菲菲說道。

“那房子里夏天能有六十度，冬天比外面還冷，每年都要死好多人，所以，雖然我跟娜娜姑姑不太熟，但我就想成為她那樣的人，”周菲菲終于抬起了頭，“我就想找個有錢的，年紀大的，死得早的，然后繼承一大筆遺產(chǎn)，舒舒服服地過日子，誰的臉色都不用看。”

“還是自己優(yōu)秀更重要些，”牧洛璃委婉道，“你不也說，周娜是個大學(xué)生嗎？你也得好好學(xué)習(xí)呀。”

“碩士，”周菲菲糾正她，“我姑姑后來考到了碩士。”

“好，真厲害。”牧洛璃比了個大拇指。

牧洛璃上下看著周菲菲一身小太妹的打扮，欲言又止。

她對外面的大環(huán)境有了新的猜測，似乎是一個比她所在的時代科技先進，但資本主義剝削嚴重的情況。

富人死后還能富余出財產(chǎn)整這么個不知所云的游戲，窮人活著的時候都吃不飽飯。

看周菲菲的狀態(tài)就知道了，小姑娘餓得可真是字面意思上的皮包骨頭。

遙控電子屏幕在床邊懸浮，鍵盤叩擊間電光跳躍，像是科技暢想中的賽博朋克。

到了吃飯時間，房間里的電子音讓眾人來樓下餐廳集合。

聊了會兒天，已經(jīng)足夠周菲菲把比她年長五歲的牧洛璃看成好朋友了，她離著自己的父母遠遠的，就抱著牧洛璃的胳膊落座。

牧洛璃留意過玩家名單，餐桌上最多的是周家人和程家人，其他姓氏一共幾位，她算是姓林，還有一位姓白。

餐桌是圓形的，沒有規(guī)定座位，大家自行落座，能很明顯地看出些分別，來自鐵皮房區(qū)的周家人和富豪程家人差別很明顯，面對餐廳布置時的小動作，對周圍環(huán)境的指指點點，說話時的語氣神態(tài)，很能把人以群分區(qū)別開來。

餐廳高大華麗，裝修頗有些古典風(fēng)味，簡單一個詞就是“貴氣”，把周祥起的破鑼嗓子定住一瞬，讓他什么都沒說出來。

“我出生起都沒見過這么寬敞的地方，”周菲菲小聲跟牧洛璃說道，“鐵皮房分配，四口之家十五平米，后來政策縮減一次，到了十二平米，人與人之間經(jīng)常磕著碰著。”

周菲菲說得輕松，牧洛璃強裝鎮(zhèn)定，真無法想象那樣的環(huán)境怎么生活。

周菲菲故意躲著周家人，挑著年輕帥氣的人邊上坐，主動和旁邊的人攀談起來，故作成熟地拿起還沒有裝飲品的高腳杯：“這位先生貴姓？”

似乎是看著小孩硬要裝大人挺有意思的，那位男士笑了笑，顯得和煦溫柔：“我姓白，白景瑜，你好，小姑娘。”

周菲菲并不喜歡“小姑娘”這個稱呼，癟了癟嘴。

“白先生是受到程先生邀請來的嗎？”牧洛璃問道。

“是，說是他與妻子的遺產(chǎn)有我一份，”白景瑜說道，“但事實上，我與這家主人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我只是一個家庭醫(yī)生，在程家干了幾年而已。”

“白先生看上去這樣年輕，是學(xué)醫(yī)的嗎？”牧洛璃問道，“不是說勸人學(xué)醫(yī)天打雷劈，學(xué)醫(yī)要學(xué)到三十歲才能勉強出師嗎？”

“三十多歲？”白景瑜以為牧洛璃在開玩笑，說道，“從初等教育開始，人類購買智能數(shù)據(jù)輸入大腦，就可以獲得相應(yīng)知識，家境殷實的，十幾歲完成全套的醫(yī)學(xué)理論都很輕松，我這樣二十幾歲的，還是因著我家里一般，父母供得晚。”

牧洛璃咬了咬后槽牙，想著自己高中三年好不容易考上大學(xué)，結(jié)果人未來的知識都不用自己學(xué)了，不由得嘆了口氣。

周菲菲插進話來，跟白景瑜多聊了幾句，得知他母親是程家的菲傭，父親是家庭醫(yī)生，熱情的神色冷了下來。

朝向牧洛璃的時候，小聲念叨了一句“原來是個下人的孩子”。

牧洛璃聽著，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們在這邊交談著，另一邊的程家人也在竊竊私語著什么。

拍手聲從一處響起，就是這樣的聲音，都帶著點電子音的感覺。

隨著拍手聲的響起，一群帶著小丑面具的人走了出來，一個接著一個，動作整齊劃一，排著隊把手里的盤子放到桌子上，放在每個人的身側(cè)。

拍手聲聽，幾個身影訓(xùn)練有素，齊刷刷地不動了。

下一刻，拍手聲更急促地響起，幾人的手伸向了餐盤，揭開了上面的蓋子。

“這牛肉，怎么還有血水？”牧洛璃離著餐盤遠了一點。

“就是，我們夏天鐵皮屋頂上烤肉，都比這考得熟。”周菲菲咋咋呼呼起來。

“土包子不懂吧？高級的和牛，我都只吃一分熟的，”旁邊一個女聲慢悠悠地開口，“你好，我叫程琳達，是這程家名正言順的大小姐，是這遺產(chǎn)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牧洛璃無意與人起沖突，退了一步：“程小姐好。”

程琳達手中的刀叉姿態(tài)優(yōu)雅地切了一塊。

看程琳達如此，自詡“將是有錢人”周家二爺周祥起立馬不甘示弱，也有樣學(xué)樣，拿著刀叉對著肉下了手，刀叉在他手上不似程琳達那樣自如，周祥起只能雙手用力握刀，渾身使蠻力。

“哈哈哈。”電子音忽然發(fā)出一陣爆笑，“看來，我為眾人準備的‘人’肉，大家吃得很香呀。”

“什么？”一聽，剛剛還拿著刀叉的眾人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東西，對盤子里的血水敬而遠之。

程琳達的臉色非常難看。

周祥起也隨即反應(yīng)過來了：“你是說，這是？”

他立刻低頭，對著盤子就是一頓“呸呸呸”，唾沫都濺到其他人的盤子上了。

牧洛璃心口也泛起一陣惡心，把頭扭開了。

白景瑜學(xué)醫(yī)出身，此時的神色好很多，還能直視這一攤血水，甚至能用刀叉翻動一下。

電子音再次響起：“大家感覺怎么樣？是不是更有食欲了呢？”

“這應(yīng)該不是。”白景瑜是在場最淡定的。

“這你都能看出來？”牧洛璃驚訝道。

“看不出來，”白景瑜淡定道，“但是這肉能裝十幾個盤子，應(yīng)該不止屬于一個人。”

聽上去確實有道理，牧洛璃的心放下一點，卻又聽著耳邊電子噪音沙沙地響，冒出一個更不好的猜測。

——這是很多人切出來的。

“林小姐果然很聰明。”電子音再次開口。

“不要再裝神弄鬼的了！”牧洛璃把手中的刀叉一摔，“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游戲，上來就有人沒了命，這沒意思，一點意思都沒有！”

牧洛璃聲音大了起來：“這是綁架，這是非法拘禁，你們這是犯法的！”

牧洛璃就這樣對著周圍木偶一般的人發(fā)了脾氣：“我根本不知道我還有個什么親生父親叫林嘉，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抓過來，我也不想要什么遺產(chǎn)——放我走，讓我走！”

她的聲音遍布整個場地，似乎還帶點回音，整個場地，再沒人發(fā)出其他聲音，幾聲怒喝，竟頗有余音繞梁之勢。

“哦，我以為你們會喜歡我準備的‘豐盛佳肴’呢，殺人兇手們，”電子音的語調(diào)中似乎帶了點笑意，“好吧，開場的演出已經(jīng)足夠有趣了，就讓我們來到這第一場正式游戲——太陽落山之前，調(diào)查出殺死周天華的兇手。”

訓(xùn)練有素的小丑面具人集體轉(zhuǎn)身，離開餐桌邊，站到了餐廳門前，像門神一樣守住了門。

牧洛璃心口憋了一團火，卻還是最快找回了理智，環(huán)顧周邊環(huán)境。

餐廳里并沒有窗戶，也沒有表。

電子音發(fā)出了“桀桀”的笑聲，不懷好意道：“兇手就在你們之中，請在天黑之前將其投出來，否則，全體人員都會受到血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