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都鬧市街現已被城中都尉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在追一輛橫沖直撞的馬車，而駕馬那人正是方才賭場中身著銀色錦服的小公子。

“快攔住那輛馬車。”見馬車往城外方向跑去，江都尉語氣甚是焦急，因為一旦駛出城外將更加難追尋。

他著急喊出口，又趕緊補充道：“所有人聽令，切記不可傷人分毫！”

馬車上那人狡黠一笑，引著著一幫府兵往王城相反的方向飛奔。

博樂坊設有地下地上賭場，其中地下賭場最為隱蔽，且四通暗道，陸家兄妹兩人此時就是從地下賭場的暗道出來，直達王宮外的一處小巷枯井。

“這井里有水你怎么沒說？”陸公子全身都濕透了，幽怨地看著妹妹。積水不多，只有先從賭場暗道爬著出來的陸小公子滾了一身泥水。

“可能前幾日下雨積了水。”妹妹一臉歉意道。

兩人從井底抬頭向上看，下面距離井口很遠，井壁滑膩長滿青苔，看樣子兩人很難爬上去。

“我好奇你之前是怎么出去的？”哥哥習武，現在剛過凝丹期，也算真正成為了一個武者，對他而言用輕功翻上去都有點困難，況且他這妹妹還不會武功。

“之前我留有繩索，上去后擔心被人發現這口井，就把繩子藏起來了。”她接著說道，“哥你先翻出去找繩子，找到后再拉我上去。”

“好。”話音剛落，他就運氣跳上去，雙手碰到井口卻是他的輕功極限。只見哥哥那一聲干脆的“好”才應下，躍起幾米高又立馬掉回了井底原來位置，好似沒動。

兩人對視都有些尷尬，互相轉身又看看身后的洞口，感覺此時原路返回被抓也比困在井里要好。

忽然井口伸出一個頭，嚇人一跳。

“大公子、大小姐！”這人和陸公子一模一樣的銀色錦衣穿著。

“周鷺！”兩人驚呼，周鷺是是從小跟著陸公子一起長大的武侍。

“君上已經在派人四處找二位小殿下。”周鷺嘴上和手中動作不停，邊說邊放下繩子拉他們上來，“我剛才扮作大公子的模樣引開了城中都尉，公子小姐若是主動回去認個錯總比被官兵逮到后綁著回去體面得多。”

周鷺口中的君上是洛國君主蘭齊王，陸家兄妹也不是什么中州陸姓的外系貴戚，而是直屬天子一脈子嗣，洛國皇子陸觀棋，洛國公主陸觀南。

周鷺扶著兩位小殿下上了馬車，又給全身濕透的陸觀棋換了身干凈衣服。

陸觀南見周鷺不但對錦都地形十分熟悉，而且人也聰明機智，能精準找到賭場的暗道，還知道混淆視聽引開官兵，不由起了惜才之意。

“周鷺你考慮得真周全，我想把你調到我南昭宮，這樣有你打掩護，我日后偷出宮要方便地多，哥哥你覺著怎么樣？”

周鷺聽完后內心一片死灰，可憐巴巴地看著小公子，就差把婉拒兩字寫在臉上。

還好他主人毫不猶豫拒絕了，陸觀棋道：“你忘了自己宮里的韓洄？就因為你多次偷溜出宮備受牽連，現在被影宗下派駐守牢獄，你可別嚯嚯我宮里的周鷺了。”

“小氣。”陸觀南賭氣道。

片刻后馬車駛至后宮外墻下，周鷺跳下馬車鬼鬼祟祟地準備翻墻，他小心探頭往四周望了一眼，抬頭忽見一人身披重甲手持長槍立于高墻之上，仿佛等候多時的模樣。

嚇得周鷺差點一個踉蹌，弱弱地沖那人打個招呼：“張副將，哈，你怎么在這？好久不見啊。”

張副將，張籍？

兩小孩在車內大氣不敢出，肖鋒大將軍的副將張籍？

舊朝伐武時，張籍隨著肖鋒的單祁營血戰沙場，當時張副將每殺一人就斬其頭顱掛于槍尖示眾，此后落了個“人頭鬼”的稱號。

張籍的名字和外號一樣，聽起來令人聞風喪膽。

“來人，把三人一并綁了。”張籍一聲令下，他們周圍瞬間涌出許多鐵騎，每人手中拿著繩子和鐵鏈。

陸觀棋已經盡力扯住妹妹的衣袖，讓她別亂說話，但還是沒攔住，陸觀南口無遮攔，怒喝道：“反了你們，大膽！張副將你竟敢綁我？”

“一起帶回大殿。”張籍難得理會破口大罵的陸觀南。

“得令！”軍士們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將三人綁得嚴嚴實實，押著向宮中走去。

欽安宮正殿。

蘭齊王陸容時面無表情地坐在正前方，身旁站著暗衛副首領巽火，夫人白薇和二女兒陸若澄坐在右側。

三人被張副將綁到殿前，整齊地跪成一排。

低頭求饒的周鷺、不停認錯的陸觀棋、還有一臉無所謂的陸觀南。

陸容時輕咳一聲，本等著夫人發話，轉頭卻見她漠不關心的模樣，專心吃著婢女端上來的果食。

無奈他只能故作威嚴道：“再過三日是你們爺爺七十大壽，我是不是說過你們倆最近要好好準備生辰禮？你們卻整日逃到宮外游樂，半分未將我的話放在心上。”

“夫君的意思是，平日里他們都可以出宮玩，只有最近壽宴期間不能？”一邊“袖手旁觀”的陸夫人反問道。

“不不不，夫人誤解我了，我不是這個意思。”陸容時連忙解釋道，“按洛國律法規定皇子王孫除了祭祀、出訪等重大場合可以隨同出宮以外，任何時候都不能私自出宮！當然這也是為孩子們的安危著想。”

“好，既有宮禁規定，就不必我多說什么。”白薇優雅地端起玉杯，喝了一口茶。

“聽見沒？你們犯了宮禁，還不知錯？”聽夫人語氣緩和，陸容時立馬會意。

“今日父親讓我和巽火大人一起去尋妹妹，我卻留戀宮外，貪玩不舍歸家，還故意隱藏行蹤給軍士們添了許多麻煩，兒子知錯，但周鷺只是聽從我的指令辦事，本就和他無關，言非一人愿受家法處置。”陸觀棋首先老老實實地認了個錯。

白薇狠狠瞪了陸容時一眼，聽也聽得出來，夫君派兒子陸言非去尋女兒無非是想給女兒通風報信，好讓她偷偷回宮，無憑無據當然無從定罪。

好在她下令安排張籍全城追拿陸觀南，最終抓了個現行，人證都在，殿上論罰這才能有理有據。

“言非出宮本是夫君的意思，我認為沒有違背規定。倒是陸悠之，不但私自出宮竟還去賭場，成日里和販夫走卒混在一起，哪還有半分公主的樣子？今日你還逃了書院先生的樂理課是吧！”

陸觀南學著哥哥的樣子跪著磕頭道，“陸悠之知錯，甘愿受罰。”然后偷偷翻個白眼，嘴上算是認了錯。

但她堅持認為母親說的逃課和出宮違禁是兩碼事，理直氣壯地回母親道：“樂理課上學的新曲子我早已學會了，何必還要浪費時間再聽夫子講課？”

“頂嘴，我不信你僅憑自學就會了？”白薇皺眉質疑道，“竟當著這么多人面撒謊？

“我說的是真的……”陸觀南準備起身解釋。

“姐姐已經知錯了，母親、父親你們就原諒姐姐吧！”陸若澄刻意打斷學琴的話題，她走到大殿中央為姐姐求情，恰好擋在陸觀南前面。

陸若澄的這番維護倒不是想替姐姐掩蓋謊言，所有人里面只有她知道陸觀南剛說的話是真的。

打斷話題是因為她怕母親會真的讓姐姐當場彈曲自證，而她不想讓母親知道陸觀南琴藝上的天賦。

說起來可能有些自私，她希望姐姐一直做那京中城的紈绔女，這樣蘭齊王夫婦才能注意到自己。

她們姐妹同為洛國公主卻有身份之別，她知道陸觀南盡管乖張叛逆讓大家失望千千萬萬次，但最終都會被親人們原諒，若自己犯了一個錯，卻不可能有被諒解的機會，只因她是陸家的養女。

她自五歲被接到陸府開始接觸四藝，如今也學了四年古琴。學會一首曲子簡單，但要與曲子共情卻很難，須加入自己的思考，用不同指法、音符重音和停頓等技巧的處理，才能生動道出作曲者的故事。

之前在書院偶然聽到幾乎沒碰過琴的姐姐第一次彈古琴，是一首叫作《楓夜曲》的曲子，感情循序漸進，一曲奏盡堪稱完美。

同窗們卻不以為然，都默認是琴技第一的陸若澄私下教會她姐姐。事實上這首《楓夜曲》她閉門不出足足練了一個月，非但未指導過姐姐，甚至自己練了一個月還不如陸觀南初次彈奏得好。

她在錦都書院聽慣了先生和同齡學子的吹捧贊揚，曾經以為自己算得上有天賦的一類人，但見過天賦異稟的陸觀南，她終于明白，原來自己冠絕同輩的琴技是個笑話，幸得陸觀南心思不在此處，姐姐若想是與自己爭“京中城第一才女”名頭，恐怕無人再聞她陸若澄的名字。

陸觀南意味深長地看著妹妹背影，卻沒有再執著解釋，權當自己撒了謊。

蘭齊王立馬順著二女兒的話說道：“樂歡所言極是，既然悠之已經認了錯，要不這次就小懲悠悠禁足南昭宮，下次定要嚴格按家規處罰。”

“下次？夫君你上次也是這樣說的。”白薇放下手中的杯子瞥了陸容時一眼，反駁道，“之前言非犯錯你都按規處罰，每次當悠之犯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我認為這次應當嚴懲陸悠之，讓她長長教訓。”

“好，全憑夫人處置。”陸容時向女兒們攤攤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陸觀南無奈地嘆口氣，靠不住，果然這家還是母親大人說了算。

“罰杖責十五，關后院柴房三日。”

“什么？你是不是瘋了？那么大的板子，打五下我都快死了。”陸觀南立馬從地上爬起來，對著白薇怒斥道。

“妹妹她沒有內力護身，我可否替妹妹挨十杖？”陸觀棋有些心疼妹妹，之前妹妹犯錯母親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想這次居然動真格了。

“來人，施杖！陸觀南多次目無律規，現在按家規共杖責十五，一下也不能少。”王妃之令，無人敢違背。

張籍等人沒敢動，偷偷向蘭齊王投來詢問的目光，陸容時擺擺手，準備和巽火一起離開大殿，他有些不忍繼續看了，就由著夫人教育孩子吧。

“我看誰敢動我孫女？”一個雄渾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大殿內的所有軍士一齊轉身，躬身行禮，恭敬道：“陸大元帥！”

“爺爺！”陸觀南內心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