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摸他的頭,坐下吃飯。吃著吃著,我看了看春生,跟白川說:“春生已然二十六歲了,早該成個家了,你看看,要不給他保個媒?”
兩個孩子嗤嗤地笑了幾聲,春生紅著臉,低下頭說:“勞夫人費心,春生只愿照顧姥爺夫人一世,不想成家。”
我知道這些年他心里都藏著葉瀾依,便笑著說:“等老爺給你選了好姑娘帶到眼前,你在拒絕也不遲。”
幾日后,白川托人給尋了一位同鎮子的女孩,那女孩子年紀雖小,卻頗有一股英氣。春生見了,再不提拒絕的事了。
給春生完婚之后,日子還是一樣地過,直到有一天,青兒的學堂放假,她陪我在家里做著冰乳酥。春生跑回來說,酒樓來了一位客人,指名要冰乳酥。
我問他:“飯莊的師傅不是已經會做了嗎,為何回來找我?”
“那位小爺嘗了之后不依,說做錯了。老爺讓我回來請您過去看看。”
“好,我正好做了些,本來是給青兒和書衍的,便拿去飯莊吧。”
我們一起到了飯莊,小二把我做的乘了一份送進了雅間,不多一會便出來說:“夫人,那客人想見您。”
青兒攙扶著我走進雅間,我一抬頭,迎上了對面那一雙清澈的眼睛。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疾步走過去,淚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我的弘奕,依然長成一個翩翩少年了。他的個子比我還要高,緊緊握住我的手,眼中都是強忍住的淚水。
春生把旁人都帶了出去,弘奕撲通一聲跪倒在我腳邊:“額娘!”到底還是個孩子,他哭得委屈極了。
母子二人相擁而泣,久久不能平靜。他如今封王出宮,有了自己的府邸,甄嬛告訴了他來龍去脈,并且讓他來南塘找我。
“你恨額娘嗎?”
“恨過。”他苦笑著說:“那次我知道是你,可你卻還是走了,我守靈回來不見你,便覺得難過。后來皇額娘告訴了我,你的苦衷。我在宮中長大,后宮爾虞我詐也算見多了,便不恨了。”
我聽了,劇烈地咳了幾下,弘奕擔心的扶住我:“額娘,你這是怎么了?”
“若不是為了等你,額娘怕是熬不到今天了。”我拍拍他的手背:“好孩子,額娘見了你,定會好起來的。額娘做菜給你吃,好不好?”
“額娘還是不要操勞了!”
我搖搖頭:“無妨,這些年虧欠你的,已經無法彌補了,額娘能做的,都想盡力去為你做。”
我下廚炒了幾個小菜,都是他兒時我給他做過的,我幸福的看著他吃著,給他夾菜。
“憑他什么人,竟叫娘這般操勞!”我聽見青兒生氣的說話聲,剛要站起來迎出去,她已經推了門進來了。
青兒平時去學堂都是男孩子打扮,今天也是如此。她氣鼓鼓的進了雅間,略一拱手,直沖著弘奕開了口:“這位公子,我家娘親身子弱,經不起勞累辛苦的,就算公子嫌棄廚子手藝,也不必如此刁難!”
我按住她的手:“青兒!沒有人難為娘,是我自己想下廚的。”
弘奕放下筷子,看了看我,沒有說話。皇宮里長大的孩子,就算性子平和,也還是有一股子沉穩的貴氣。
我示意別人都出去,然后告訴青兒:“這是賢郡王。”
青兒吃了一驚,不過還是略一頷首“見過郡王爺。”
不過多久,縣令就得知本地來了個郡王爺,一臉諂媚的來請安,弘奕只說喜歡飯莊的美食,要白老板親自安排一應事宜,住進了白府。
白川是此地最大的商戶了,所以縣令也很樂得讓我們伺候王爺,一來不會失禮,二來他也省了很多麻煩。臨走前囑咐我們千萬小心伺候。
對于我重新嫁人這件事,弘奕沒有表示過半點異議,其實我心里是很驚訝的。再怎么性子平和,他到底也是封建社會長起來的孩子,我想,除了他幼年受了一些我現代思想的熏陶以外,可能他真的就是太愛我了。
在府里的日子,我們過得很開心,更讓我窩心的是,弘奕對青兒和書衍,就像一同長大的弟弟妹妹一樣愛護。白川很少在家,偶爾打個照面,互相也是客客氣氣。
又是中秋了,我帶著孩子們一起做月餅,準備四色鮮果。月亮很大很亮,我們在院子里一起賞月,此時此刻,我想著要是沐寧也在我身邊,那就是真正的人月兩團圓了。不過如今的狀況,我已經很知足了。
弘奕拿起一個橘子,邊跟我說話,邊細心地剝開外皮,然后分成兩半,一般給了我,一半遞給了青兒。
雖然現在是晚上,我卻還是借著明亮的月色,看到了青兒泛紅的臉頰。我心里微微一動,下一刻卻覺得頭暈目眩,一下子倒下了。耳邊只剩下白川和孩子們的呼喊聲,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睜開眼,我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衛林從我的人中拔掉一根銀針,春荷眼淚汪汪的守在一旁。
孩子們見我醒了,都湊了過來。我看向床邊牽著我手的白川,他也已經變成一個露出星點白發的中年人了,此刻他的眼中滿是擔憂,我看了不由得有些心疼。
衛林皺著眉,看著白川搖了搖頭,青兒和書衍直接哭出了聲。我讓他們都先出去,單獨留了弘奕在屋里。他坐在床邊,眼前里含著淚:“額娘有話對兒子說嗎?”
“弘奕,額娘有事托付你。”我說完,又咳了兩下:“額娘問問你,你喜歡青兒嗎?”
弘奕的臉騰的一紅:“額娘,青兒是妹妹,兒子自然喜歡。”
我笑著搖搖頭:“青兒自小沒了家人,流落到這,額娘便收養了她。你若有意,額娘想把她托付給你。”
弘奕吃了一驚,猶疑著點了點頭:“額娘放心。”
“好了,你去叫衛林進來吧。”
衛林一人進了門,立在床邊等我開口。
“我還有多少日子?”
“不出...兩個月。”他愁容滿面。
“若是進京,舟車勞頓,還有多少?”
衛林驚訝地說:“你的身子,萬不可折騰了!”
“你只告訴我,能有幾日?”
“最多半個月。”
“好。”我笑笑:“足夠了。”
幾日后,眉姐姐收到弘奕的密信,語言隱晦地說明了情況,弘奕又先行回京,想當面求皇上賜婚。
皇帝多疑,弘奕如今的額娘是眉姐姐,與太后一向親厚,他并不希望弘奕的婚姻能為太后和弘景帶來什么高門望族的支持,便很快應允了弘奕的請求,娶平民富商之女為福晉。
跟衛林、春荷做了最后的告別,白川和兩個孩子照顧著我,全家一同進了京城。一路上甚是奔波,我卻覺得精神很好。我們在京郊買了一間兩進的民房,作為我們臨時的家,也好讓青兒出嫁的時候像點樣子。
為了置辦嫁妝,我們幾乎帶了家里所有能拿出來的錢,進京后買來了綾羅綢緞,珠寶玉器,樣樣都有。夜深人靜,我下床撫摸著這些披紅的木箱,覺得心里很踏實。我的青兒,終究是有個好歸宿了。
直到迎娶那一日,我強撐著起身,給青兒梳好發髻,帶上鳳冠,青兒對著銅鏡,默默地流著兩行淚。
我擦掉她的眼淚:“不要哭,娘想看著你,開開心心的嫁人。”說完,我拿起蓋頭,輕輕的蓋在了青兒的頭上,我也終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弘奕乘著高頭大馬,接過了青兒的手,出發之后,又派人,把我接進了王府。我進了王府后院,聽見前廳熱鬧嘈雜的聲音,心里覺得平靜又安逸,仿佛心中大石落下,再無牽念。想到這,我眼前一黑,直直的倒了下去。
再次醒來,我躺在床上,身邊是白川,穿著大紅喜服的弘奕和青兒,還有書衍,還有...眉姐姐。我來這里,除了送嫁,就是為了見她最后一面。
“你醒了。”眉姐姐淚汪汪地看著我:“我竟不知你身子到了這般地步,這些年可是受了苦了。”
我看著眼前三十多歲的眉姐姐,笑著說:“美人不論年歲如何增長,都是美的。能再看見你,真好。”
她一邊握著我的手,一邊不斷地拭去流出的眼淚:“弘奕,快來,給你額娘敬茶。”說完便泣不成聲。
兩個孩子跪在床前,一個喊娘,一個喊著額娘,我笑著接過茶杯顫顫巍巍的沾了嘴唇,便又躺倒了。
“我怕是不行了。”我虛弱地看著看著他倆:“你們...要好好的,互相陪伴...照顧...弟弟...”我又看向白川,眼淚頓時大顆大顆的滴了下來:“我不能再...陪著你,終是...終是我...誤了你...”
白川痛苦地鎖緊了眉頭,上前握住我的手:“不,這一世能遇見你,我死而無憾,也許,我們會再見面的。”我費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笑著流淚。
眉姐姐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我手里:“嬛兒不便出宮,叫我把這個給你。”
我看了一眼,是初入宮時,我為她制的杏花簪子。我握緊了簪子,心想著我這一世,真的沒有白來。我保住了眉姐姐,生下了孩子,經歷了風浪,遇見了真愛,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我的腦中像過電影一般,閃過一些畫面,想去起那些年的皇上,時而深情的,時而虛偽的樣子,想起太后的庇護,想起年世蘭的那雙滿含妒火鳳目,想起曾經心如死灰的甄嬛,想起陰毒又可憐的宜修...
手中的力氣越來越小,我困極了,再也支撐不住,閉上了眼睛。都說人死之后,最后消失的是聽覺,果不其然,我聽見了滿屋子的哭聲。只是那哭聲漸行漸遠似的,慢慢的就聽不見了。
我準備好迎接神識的消失,頭腦卻愈發地清晰起來,只是身上覺得冷急了。我還在想,是否我的魂魄進入了陰曹地府,所以才這般的冷,可是不經意的一動,我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我摔得迷迷糊糊,卻聽見一聲:“嘀~開門成功”這現代化的機器人聲音讓我吃了一驚,還沒睜眼有聽見一個女人說:“哎呀,涵涵你怎么了!”
有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涵涵,涵涵!你別嚇爸爸!”
我心里咯噔一下,勉強地睜開眼,覺得頭疼得厲害。爸爸媽媽?我一時呆住了,我回來了...
“額頭這么燙,發燒了,你快扶她上床,我去拿藥。”媽媽說。
等我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爸爸,那是夢嗎?夢可以如此的真實嗎?每一天我都過得真真切切,可是如今看來...
我正想著,才發覺手里好像有東西。我抬起手一看,竟是一只杏花簪子,簪子的一角,有一片修補過的花瓣。
一瞬間,我淚流滿面。那不是夢,不是夢!我攥緊了簪子,哭的愈發的兇。爸爸嚇壞了,進來送藥的媽媽也連忙坐到身邊抱住了我:“怎么了,怎么了?”
我哭了一會,直起身子看著媽媽的臉說:“沒什么,我只是想你們了。”
我吃了藥,在媽媽的懷里美美地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起來,媽媽已經做好早飯了:“涵涵,快點吃,今天你還得去見王阿姨給你介紹的那個男孩,你一會吃完飯,好好打扮一下。”
什么?相親?我心里直翻白眼,嘴里卻答應著:“yesmadam。”
吃完飯,爸爸媽媽去了公司,我在衣柜里隨便翻了一件白t,一條牛仔褲,就素著一張臉去了手機里約定的地點。
到了商場,我看見了玻璃柜臺里各色的糖葫蘆,一時感觸,想起了與白川的初遇。挑了一串剛要付錢,旁邊有個人先把錢遞給了老板,然后回頭對我說:“我來吧,這串糖葫蘆,我早該還給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