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司直，我看你現在的膽子是越發大了。”

*

蘇清蕪算是整明白了，自己八成得罪了當今圣上，所以，凡是倒霉的干活，皇帝立馬就會想到她。

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入口的東西都要經過太監試吃，即便這個玄華不懷好意，諒他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犯弒君之罪。

可凡事都有萬一，萬一這家伙給老皇帝上個吃了一下子死不了，過兩天再暴斃的毒藥，或者是什么暗戳戳的蠱毒。

總之，作為醫者，她謹遵“東西不能亂吃”原則，管他什么神仙老道，更何況，這家伙就像個跳大神的。

可身在宮中，她哪敢違逆圣上的旨意，即便讓她立刻去死，她不也得認命么？！

她萬分后悔今天出門前沒卜一卦。

胸悶間，蘇清蕪緩緩探出手去。

丹藥鮮紅，在夕陽的金光里詭異的閃亮。

恍然間，蘇清蕪好像看到一道白影晃過，嚇得她手一哆嗦，凝在半空中。

一個冷冷的聲音飄來：“你就是那個……什么活菩薩？”

蘇清蕪回答：“玄華道長，菩薩在天上，我叫蘇清蕪。”

那人淡淡望著她，又道：“聽說你也是學道之人，我在終南翠華山修道，來長安沒多久，現客居玄都觀......”

柔魅的嗓音傳來，猛然打斷二人，“陛下，這可是玄華道長辛苦煉制的靈藥，玉瑤愿為陛下試藥。”

不知為何，從見到蘇清蕪的第一眼起，尤其看到玄華竟然對蘇清蕪另眼相看，虢國夫人莫名覺得惱怒。

雖說這賤人年輕，可論姿色，跟自己、以及濃妝艷抹的九妹相比，都是遠遠不及，又無家世，一個窮要飯的赤腳醫生，寄居在觀音禪寺里，卻在骨子里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覺。

別人都是世間俗人，唯獨她是世外飛仙。

自己本引以為傲的淡妝，而這人穿著打扮更為淸素，可奇怪的是，她身邊仿佛有著無形的氣場，一顰一笑，也淡而有致，最是令男人心動。

皇帝賞賜試吃，別人歡喜還來不及，可她，就像讓她飲下鴆酒，不情不愿的，看著就令人生氣。

虢國夫人只覺得胸口堵得慌，“陛下不知，玄華道長一住進金仙觀，求丹者絡繹不絕，卻千金難求。哼，蘇姑娘不愿為陛下試藥，玉瑤求之不得呢。”

楊玉瑤愿意捧皇帝的臭腳也就罷了，還要順便踩自己一腿，奈何宮里不比民間，這女人也是橫行霸道慣了，惹不起，蘇清蕪臉色發白，垂下頭去。

虢國夫人臉上揚起勝利者的微笑，得意上前，水袖一揮，順勢想要將她推開。

蘇清蕪定住身子，抬起頭來，忽而兩聲干笑，“吃一粒年輕十歲，我看夫人眼角多了些微魚紋，正合用此丹，一粒恐怕不夠，何不再跟圣上多求些？”

虢國夫人對自己的容貌最為自信，即便進宮面見皇帝，也只是淡掃蛾眉。

聞言，美目惡狠狠地看向蘇清蕪，面目倏而扭曲猙獰。

蘇清蕪絲毫不怵，眉眼間淡淡的笑了笑，“我們做大夫的，看得較常人仔細，又只會實話實說，還望夫人莫怪。”

她倒是落得個誠實細致，自己反倒要靠丹藥才能......贏得圣人歡心。

虢國夫人氣得身體輕輕顫抖，貝齒緊咬下唇，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對向圣人那邊的眼角。

而皇帝平日里見慣別人在虢國夫人面前吃癟，見兩個女人唇槍舌劍，不禁感慨，女人的克星終究是女人。

想著忍不住大笑，同時竟然朝著虢國夫人的眼角打量過去。

霎時間，虢國夫人氣得七竅生煙，可蘇清蕪是皇帝親自敕封的公主，且人家已經假惺惺地道過歉，再追究，就顯得小家子氣了。

在皇帝面前，虢國夫人一時不好發作，為了年輕十歲，更為看重那盒丹藥。

亟不可待地伸手，忽然眼前一閃，整整一盒丹藥，竟然......不見了。

“臣愿為陛下試藥。”

一道墨綠色人影立在夕陽下，藥丸往嘴里一送，“咕嘟”一聲咽了下去。

要死啦，這人怎能這么沒心沒肺啊！

蘇清蕪急壞了，喊了一嗓子，“謝……司直，你感覺如何？”

一旁的徐嶠連忙拉著謝蘊給陛下行禮。

被貓鬼折騰心神不寧的圣人，面上一沉，“徐嶠，聽到朕宣召，為何姍姍來遲？”

徐嶠嚇得心驚肉跳，拉起衣襟，作勢就要跪下。

不料，圣人微微擺了擺手，“罷了，顧不得這些虛禮，站著說。”

“陛下，大疫過后，百廢待興，逃出去的人都紛紛回來了，各坊也漸漸熱鬧起來，誰料最近又接連發生命案，臣這幾日與謝司直一直忙于勘察現場。”

這宮里宮外都不能讓人省心啊！

圣人嘆了口氣，“什么案子？”

“這段時間，連續有年輕女子......被殘害。”

圣人眉毛擰作一團，“殘害？如何殘害？”

徐嶠緩緩道：“死者面皮被人揭去，身上傷痕累累，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圣人額上皺紋愈深，“死者都是些什么人，查清楚了嗎？”

徐嶠搖頭，“死者全身赤裸，面部、尸身血肉模糊，難以辨明身份，只能讓丟失了兒女的人家前來認領，目前僅落實了幾人，其中一人，便是上官大人的女兒——上官若薇。”

“可是那個許配給郭家的上官若薇？”

“正是。”

“傳說此女五歲能吟詩，八歲能文，出落得容色嬌美，清雅絕俗，朕曾打算將她召進宮來，做一名女官。”

“上官大人與夫人榮氏聞訊后悲痛欲絕，榮夫人已經病臥在床。”

圣人眸光黯淡下去，深深嘆了口氣，一見到大理寺這般人就沒好事，轉眸瞥向謝蘊，冷聲道：“謝司直，我看你現在的膽子是越發大了。”

謝蘊正低頭端詳那盒丹藥，被徐嶠扯了扯衣袖，抬起頭來，笑道：“陛下，臣是在救虢國夫人。”

這回輪到眾人驚詫萬分了。

這話里話外似有所指，玄華神色淡然，白皙修長的手輕輕撫著仙鶴長頸上的翎羽。

圣人神色起疑，看向那盒丹藥，又用眼底瞥眼望著玄華，目光猶疑。

虢國夫人怒從心起，玄華是自己介紹的，姓謝的是什么意思？

她早已從崔妃處聽到關于謝蘊與蘇清蕪的閑言碎語，冷笑：“哼，你想要品嘗就爽快承認好了，何必找什么借口，你想要欺瞞圣上？！”

謝蘊自然清楚她這是故意將事情往欺君之罪上引，呵呵一笑，“陛下，此物的確大補，然而，陰陽有別，既然為陛下煉制，需經由男子試藥才更為妥當，陛下，臣一心只為陛下和夫人思慮。”